說到這裏時,彩屏將沏好的兩盞熱茶端了上來。


    褚曦輕歎一聲後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以安撫她開始起伏的情緒。


    傅雲卿則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她細細道來,他知道其實這也是褚曦在徹底地跟過去告別,她要將那痛苦的三年全部都宣泄出口,也隻有這樣她才可以擺脫夢魘,開啟全新的生活。


    褚曦輕歎了一聲後繼續開始講述。


    燭火搖曳的昏暗洞房內,褚曦兩眼空洞地望著鎮國公李誕的屍身,這才想明白了爹娘為何會急著將她送回侯府認親。


    這李誕年幼時不懂事,曾得罪過七皇子,不想這七皇子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在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報複他。


    李誕本就體弱多病又十分膽小,在他父母相繼而亡後又被皇帝折辱抄家,心慈寬厚的他知道自己在劫難逃,為了不牽連其他人,他果斷地遣散了府中所有的下人奴仆。


    可唯有自小跟他一起長大的王木不肯棄他而去。


    皇上在得知李誕病重後又下了一道聖旨,逼迫與他有婚約的侯府立即成婚給李誕衝喜。


    這看似是為了李誕好,實則卻是一箭雙雕。


    而此時的鎮國公府就像是一個火坑,褚侯爺哪裏願意把自己的女兒親手推入。


    錢家聞言更是迫不及待的帶著她來換回自己的親生女兒,於是就有了今日淩晨的那一幕。


    想到這褚曦將滿腹的悲痛硬生吞咽了下去。


    王木回來了。


    褚曦見隻他一個人,便問道:“沒請個大夫來?”


    王木立即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藥瓶,麵露難色。


    “回夫人的話,京城裏的大夫一聽是要去鎮國公府都不肯來,幸好奴才遇到了以前常來府裏的秦太醫,他好心給了奴才這瓶藥沒收銀子,還有當鋪嫌棄那身嫁衣晦氣,隻肯給三兩銀子。”


    褚曦聽聞垂眸歎了口氣,她低聲道:“鎮國公走了,眼下還是先顧活著的吧。”


    說完她上前拿過王木手裏的藥瓶,就走去給外麵那個病重的丫頭服下了。


    王木守在鎮國公的屍身旁哭了一陣子。


    可兩個人即便是再節儉,當掉嫁衣得來的三兩銀子還是不夠安葬李誕的。


    一籌莫展之時,褚曦猛然想到了什麽。


    “王木,你在這裏守著,我出去一趟。”


    跪在地上燒紙的王木抬頭問:“夫人,你一個人要去哪裏?況且連身外衣都沒有。”


    嫁衣當了,她現在隻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


    褚曦低頭看了看自己,無奈一笑,“本來這就是一個死局,他們聯手把我送了進來就沒有想過要讓我活著走出這鎮國公府,既然這樣我還有什麽可怕的,穿什麽都無所謂了。”


    王木站起來想要將自己的外衣脫給她,可是褚曦已經快步走了。


    也不知是什麽支撐著一夜未睡又滴米未進的褚曦走了大半個時辰,她站在了以前這個自己稱作是家的地方。


    扣響門環,出來開門的是錢家的小兒子錢耀祖。


    “大姐。”他一開門竟見褚曦站在了門外。


    於是扭頭對著屋裏喊道:“爹,娘,大姐回來了。”


    錢坤和徐氏聽聞趕緊跑了出來。


    “你怎麽回來了?”錢坤怒瞪著一雙圓鼓鼓的眼睛,看著他在淩晨好不容易才送走的養女。


    “爹,娘。”褚曦低低地喚了一聲。


    “誰是你娘,你娘是侯府的柳氏,我可擔當不起。”徐氏此刻沒有半點的母女情分,恨不得立即馬上就與她撇清所有的關係。


    褚曦望著他們對自己竟是這樣一副翻臉不認人的嘴臉,心如刀絞疼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這可是她叫了十六年的爹娘,是她從八歲起就靠著繡活來養活了他們一家人。


    可如今怎麽就突然的不是她的爹娘了呢?


    算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不但晦氣,為了自保又有誰會願意跟惹怒了皇上的鎮國公府打交道呢。


    想到這,她強忍住悲痛,“我給伯爵侯府太夫人沒有繡完的百壽圖還落在家裏,明日就是交貨的日子了,所以我是來取這個的。”


    徐氏聽聞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她是不想還給褚曦的,畢竟這幅百壽圖的繡活能賺十兩銀子呢。


    夫妻倆看了彼此一眼後達成了一致的默契。


    “翻臉無情的白眼狼,我們錢家真是白養了你十六年,這伯爵府的繡活是你在錢家的時候接下的,理應就是我們錢家的,眼看就要完工了你卻想要回去,怎麽堂堂侯爵府的大小姐竟連這點銀子也要跟養你十六年的人計較?”徐氏倒打一耙,把無恥表現得淋漓盡致。


    雖然錢家夫婦一直都對她冷漠刻薄,可褚曦還抱持著一份看在她曾賺錢養活他們的份上,不會為難她,但如今看來這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他們怎麽可以對自己這般的絕情,拆骨剔肉般的疼痛從胸腔洶湧襲來,令褚曦的呼吸都停滯了。


    可鎮國公還等著要下葬,既然他們無情自己也就不必再哭求了。


    想到這原來一貫柔順懦弱的褚曦竟第一次與人翻了臉。


    她聲音冷脆,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這幅百壽圖是伯爵夫人指定我來繡的,如今你們扣下想得那十兩我日夜趕工的辛苦錢,就不怕明日交不了貨耽誤了太夫人的壽誕,然後被為難遷怒甚至是責罰?”


    錢坤聞言看向了徐氏,夫妻二人都蹙了眉頭,二人還是第一次見大妞竟敢反抗他們。


    這時在他們身後的小兒子錢耀祖趴上了徐氏的肩膀。


    “娘,屋裏的姐姐從侯府帶回來那麽多的銀兩和珠寶,咱們可千萬別為了這區區十兩銀子得罪了伯爵府啊。”


    徐氏點點頭,“好了,我們也不多與你廢話了,好歹也養了你十六年,耀祖,去把那些繡活端出來給她。”


    “好嘞。”錢耀祖扭身就往屋裏跑。


    不多會兒他就抱著裝有繡活的簸箕走了出來。


    “大姐,給。”他把繡活往褚曦的懷裏一塞,裏麵還偷偷藏著一張二十兩的銀票。


    褚曦萬般不舍地望著錢耀祖,以前在家裏這個弟弟就是唯一最心疼體諒她的,眼下他對自己可能也還有不舍吧。


    “還不快走,看看你都穿著什麽,記住,從今往後你是褚曦,錢夢雲才是我們的女兒,錢家可不想與你再有半點的瓜葛了。”錢坤嗬斥道。


    隨後徐氏就將不願回去的錢耀祖拖進院裏,大門被錢坤死死的關上了。


    褚曦抱著繡活的雙手在悲慟中顫抖著,她抬頭望了一眼這間用她沒日沒夜做繡活賺來的小院兒,此刻卻容不下她多站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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