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沈碧微正說江南風俗,聽得阿措和燕燕一愣一愣的,說江南人好雅事,好遊玩,常常坐著看水看山看一天,舟上煮茶,黃昏忘歸。說:“所以江南出好詩詞,山水好的地方,文人也多。”


    “那也難怪江南人性如流水。”崔景煜隻冷冷道:“動情卻不重情,怪不得詩詞多。”


    他一句話把江南人都罵進去了,戴玉權就算再寬容,也沒有沉默的道理了。


    “崔侯爺這麽懂情?”他開口就帶著深意,坐在對麵不緊不慢問他:“那崔侯爺覺得,一段情應該要多久後消失,才不算濫情?”


    “緣聚緣散平常事,情生情滅也尋常……”韓月綺雖然醉著,搭話倒快,像是念了一句偈子。


    “情既然不受控製,自然長長短短都有,哪有什麽應不應該?”沈碧微大概還當他們在論道,於是接話道。


    “我不同意。”裴照笑著道。


    “我也不同意。”淩波也道:“憑什麽想起就起,想滅就滅,我偏要長長久久……”


    韓月綺立刻笑了。


    要是不喝酒,她大概不會這樣不周全。但此刻她可不管這句說出去,某個葉二小姐會不會被秋後算賬。


    “淩波怎麽變了?”她笑著問:“之前是誰跟我說,婚姻中大可沒有情,隻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就行了。反正有情也不過三五年就淡了,還不如沒有情來得爽快呢……”


    裴照的表情立刻意味深長起來。


    “哦,有情也不過三五年就淡了?”他問身邊的葉淩波,雖然看似帶笑,但眼中可沒什麽笑意。


    淩波連忙亡羊補牢。


    “人的想法本來就是會變的嘛。”她立刻詰問眾人:“隻許你們的情變,不許我的想法變?不信問問大家,四年前想的和現在想的一樣嗎?韓姐姐你難道和四年前一樣想法?崔侯爺呢?”


    她也知道隻有禍水東引,讓韓月綺忙著續紅線,自然不管他了。


    眾人於是都看崔景煜,崔景煜隻是平靜飲酒。


    “我的想法仍和四年前一樣,沒有變過。”他抬起眼睛,平靜地看著對麵的清瀾:“人一生有一段情就夠了,有了,就不必變了。可能這點,不如你們江南人水性吧。”


    水性好是誇人的話,但水性可不是。


    清瀾立刻皺起眉頭警告他。


    “崔侯爺。”


    雖然做不到賓至如歸,但讓來賓難堪,可不是做主人的道理。


    但戴玉權早聽懂了,自嘲地笑了。


    “情長意長,兩心不變固然是好事,但這世上除了情,有時候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比如說責任,比如說個人的操守。”


    這話簡直正中清瀾的軟肋,但就算沒有中,她也仍然會出來圓場的。


    “戴大人說得很好。”她隻垂著眼睛引開話題,道:“畢竟是花信宴,不好多談情字,大家還是聊聊詩詞吧。”


    她出麵截斷了這話頭,眾人也沒有什麽辦法,隻能換了話聊,好在有沈碧微,詩詞武藝都精通,也能和魏禹山聊打仗,也能為一句詩和清瀾說上半天,所以席上倒也還熱鬧。


    這處水榭位置不錯,正臨溪邊,皇家禦苑的景色自然沒得說,隨便一株海棠樹,也是京中少有,開滿了粉白色的精致花朵,垂傘一般,又臨水,更好看。水麵九曲回廊,雖然工巧,走上去倒也有趣。


    酒過三巡,說話的繼續說話,離席的就去賞景色了。魏禹山其實一直不太習慣京中的宴席,又看到阿措帶著丫鬟在回廊上剪海棠花,好回去描花樣子,照著做簪子和繡花圖樣,就悄悄跟了過去。


    阿措也早看見他了,隻裝作不知道,正剪海棠花,枝條卻忽然低了下來。原來是魏禹山仗著自己高,將一大枝海棠都拉了下來,俊美的青年郎襯著滿枝繁花,對她笑眯眯的。


    阿措卻直接收回了剪子。


    “這海棠不好,我們去別的地方。”她朝丫鬟小玉道。


    魏禹山連忙跟上去。


    “怎麽又生氣了嘛。”他跟在後麵認真問:“我也沒說什麽呀?”


    兩人走到回廊上,遠遠看見水對麵海棠宴的女孩子們正玩花名簽玩得正開心,歡聲笑語一陣陣,還有開玩笑互相追逐的,實在無憂無慮。


    “花信宴本來是開心的,你這整天動不動生氣,對身體也不好啊。”魏禹山認真勸她。


    “我可沒那閑心,看葉姐姐和崔侯爺那樣,還能開心起來。”她其實發脾氣也另有原因:“不像你,整天歡聲笑語,我看你跟盧婉揚就聊得挺好的,又來找我幹什麽?”


    魏禹山到底年輕,沒有談情說愛過,不知道她後一句話背後的緣故。還認真和她解釋:“誰和盧婉揚聊了?不過她跟我問路,我說一兩句罷了,她也怪可憐的。她姐姐倒了,那些人都散了,還有人欺負她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阿措直接氣炸了。


    “行啊,你可憐她,你去跟她好去?正好人家還缺一個如意郎君呢。”她立刻出言諷刺道:“我可沒你的肚量,她姐姐當初怎麽欺負葉姐姐來著,我永遠忘不了。你可憐她,以後就別挨我們好了,橫豎你也不需要,上次你還對二姐姐那樣凶呢……”


    魏禹山無奈起來。


    “你說話就說話,怎麽老是拉幫結派的。我什麽時候對你們不好了,從咱們的事後,我對葉姐姐都很客氣了,葉淩波是她先招我的,我總不能任由她說我吧……”


    阿措隻管罵他。


    “是啊,二姐姐說你兩句,你是忍不得的。盧文茵姐妹那樣幹壞事,你忘得倒快,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麽?跟她們玩去唄?我可沒找你,是你非要來跟著我……”


    魏禹山被她說得節節敗退,但還是耐心解釋道:“我們席上不是說到情嗎?我看你在這,就想找你說說話。今天天氣這樣好,你不想跟我一起到處玩玩嗎?”


    阿措卻還糾纏在盧婉揚的事裏,餘怒未消。


    “我可沒你這樣的閑心。”她氣得臉通紅,罵道:“你沒看到席上葉姐姐和崔侯爺的樣子,葉姐姐都瘦了那麽多,我可沒心思去玩……”


    “他們倆的事也那麽久了,不是一天兩天能解開的。”魏禹山十分有信心:“況且崔哥最厲害了,要是他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著急也沒辦法。你別管他們了……”


    阿措卻不肯。


    “我就要管,二姐姐都管,我憑什麽不管。她們對我那麽好,就為了回報也該管。你要是真關心我,就好好幫我完成這件事,別的我什麽都不想。”


    魏禹山其實也不是什麽脾氣好的家夥,聽了這話,像要脫口而出說什麽,但到底忍住了,道:“算了。”


    阿措敏銳地覺察到了。


    “你要說什麽就說。”她生氣道:“反正我也知道,你本來就不願意幫我。每次問你都推推阻阻的……”


    說到這份上,魏禹山也隻能來了脾氣,於是道:“為什麽每次你跟我在一起,都好像隻為了撮合葉姐姐和崔哥似的?我們就不能有點別的事嗎?”


    這話恰中阿措的軟肋,她心中一陣慌亂,所以更要逞強。


    “所以呢?”她反問魏禹山:“如果我就是為了撮合他們,又怎麽樣呢?你要如何。”


    魏禹山頓時眼神一冷。


    其實他不是傻子,也有所察覺。


    “你說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阿措脾氣也確實像極了淩波,越是被逼到角落,越引出心中一股血性來。索性直說了:“我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為了葉姐姐。誰讓你處處和我們家作對來著……”


    如果魏禹山不是那麽年輕,他應該會意識到的,阿措說的是一開始,而不是現在。


    畢竟她剛剛還為了他和盧婉揚大發脾氣來著,要是真隻為了續紅線,誰生這閑氣?還話趕話說到動了真火,把這秘密都說出來了。


    但他們都太年輕了。


    魏禹山隻覺得自己心中被刺了一刀,這才明白崔哥每次麵對葉家人的那股冷漠和隱隱的憤怒從何而來。


    “好,很好。”真到了這時候,他連生氣的方式也和崔景煜一模一樣,甚至冷笑了出來:“謝謝你告訴我,省得我還被蒙在鼓裏這麽久。”


    他說完這話,轉身就走。阿措第一次見他這樣,心中一陣慌亂,再叫“魏禹山”,他已經頭也不回了。


    旁邊的丫鬟小月拿著一把海棠花,怯怯地看著自家小姐消弭了滿身怒氣,反而流下眼淚來。


    “小姐。”她認真勸道:“咱們跟小侯爺說清楚吧,明明你都沒有真擺弄他什麽,別讓他誤會了?”


    阿措隻是賭氣,用力擦了一把眼淚。


    “就讓他誤會去!”她也學了淩波的脾氣:“氣死他好了。讓他跟盧婉揚雙宿雙飛去,最好一輩子別來找我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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