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專程在這兒等著?”鄭玄符問道。


    晏南鏡笑而不答,她微微垂首,絲毫不應鄭玄符的發問,“這一趟勞煩兩位郎君了。”


    她說著又是垂首一笑,“已經準備了熱湯,請和我來吧。”


    說著她抬頭看向鄭玄符,這少年看起來十五六歲的模樣,武力上是一把好手。性情上和孩子差不了太大。前兩日和晏南鏡冷媒橫隊,隻差喊打喊殺。這會兒他倒是高高興興,也不見了方才進門時的冷色與不滿。


    她掠過鄭玄符,眸光落到了鄭玄符旁邊的年輕男子身上。他的身量比鄭玄符還要高出小半個頭顱,姿容俊秀修長,想叫人忽略他都不行。


    他殺人的時候,殺氣翻騰。但與人交談的時候,即使渾身浴血,也不覺得有任何猙獰之處。


    這會兒他渾身上下早已經沒有了昨夜的血腥,身上依然穿著不太合身的冬袍。靜靜佇立在那兒,聽他們兩人說話。


    察覺到她的注視,那雙深褐的眼瞳轉了過來。


    兩人目光相對,他唇角牽出一抹笑,“女公子有何吩咐。”


    這人比這個年少的要難對付多了。


    晏南鏡確定了心中的猜想。這兩人脾氣,年長的遠比年少的要鎮定沉穩的多,同樣也難對付的多。


    年少的人,富貴出身,自小被人追捧。心事半點也不耐煩藏在心裏,隻要一眼看過去,喜怒哀樂一目了然。


    但是這個年長的,不管什麽時候,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姿態。哪怕是持刀的時候,也不見他有任何猙獰失態。


    不管怎麽看,都看不透。


    所以他說的話,晏南鏡也無法知道裏頭的真假。


    索性現如今盜匪橫行,終於讓她在其他地方,找到了他們的用處。在兄長回來之前,哪怕是裝模作樣,她也願意將主賓和美給演下去。


    “郎君說笑了。”


    晏南鏡迎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臉上的笑容又多了些,“昨夜多虧了兩位郎君,現在請兩位郎君先行去堂上暖和一下,喝點羊湯。”


    他莞爾頷首,“多謝女公子。”


    堂上早已經擺好了案幾,阿元就端了羊湯上來。都是燉煮了整整一個晚上的,羊肉羊骨早已經燉得酥爛。熱乎乎的,在這個天裏最是適合用來驅寒。


    鄭玄符錦衣玉食習慣了,就算是在軍中,吃用也是有專人伺候。甚至庖廚都是他從自家帶出來的,實在是吃不慣楚地的羊肉。


    楚地的羊再怎麽精細的養,也帶著一股膻味。鄭玄符聞著,神色裏流露出嫌棄。


    他在鄭家食不厭細膾不言精,如今哪怕逼不得已,也改不了世家子弟的做派。


    他才要把手裏的碗放到麵前的四足案上,突然聽到了旁邊齊昀傳來的咳嗽聲。他往齊昀那兒一看,就見著齊昀盯著他,似笑非笑。


    原本要放到案上的碗又被他端起來,徑直一鼓作氣喝完。


    “郎君沒事吧?”看了整個過程的晏南鏡,滿臉疑惑關懷的問道。


    鄭玄符搖頭,但是還是忍不住咳了好幾聲。羊湯是剛從庖廚裏端出來的,即使路上被風吹了那麽下,也燙得很。


    幾口下去,喉嚨都要給燙得說不出話來。


    晏南鏡見著鄭玄符滿臉通紅,示意阿元放了茶湯在旁邊。


    這是陳贇在世的時候留下來的習慣,飯後多飲茶湯來滌清油膩。茶葉多產出蜀地,一路運來不易,價格不菲。所以多是士人家裏有此習慣。


    鄭玄符喝了一口茶湯,茶湯是略帶點苦味,入口把滿嘴的油膩給化開。他臉色這才好點。


    “多謝。”


    鄭玄符到了這會兒終於勉強覺得好了點,對晏南鏡點頭。


    “昨夜的事,多謝兩位郎君。”


    她從坐榻上起身,對兩人就是一拜。


    鄭玄符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旁邊的齊昀拽住了後衣襟,被揪了起來與齊昀一道躲開,不受她的大禮。


    “女公子言重了,”齊昀提著鄭玄符的後衣襟,“不過舉手之勞,也用不著如此大禮。”


    “原本我們就是過來打擾的,心中愧疚的很。能有幫到女公子的地方,正好抵消我等之前的冒犯。”


    鄭玄符張嘴就要反駁,然而被齊昀看了一眼,把嘴給閉上了。


    齊昀在軍中雖然是副將,但真真實實立威過。他十三四歲就跟著父親,還有叔父征戰。氣勢上來,並不是鄭玄符這種自小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能比的。


    “之前的事,驚嚇到了女公子,在下實在抱歉。”


    晏南鏡唇齒張了張,突然見到齊昀臉色微變,往門外看去。


    “有人來了。”


    “我沒叫人啊。”


    齊昀一句話才出來,晏南鏡立馬接上。兩人霎時間對視,都在彼此的眼中望見錯愕和警覺。


    “知善!”


    遠遠的從外麵的廊道上,就已經穿過門口的素屏傳到內室了。


    躲起來已經來不及了。


    她抓住齊昀的胳膊,就打算把他們倆往帷帳後麵塞,反正上回也是這麽躲的。


    “到這後麵去,”她一麵扯齊昀,另外一手去拉鄭玄符。


    說著,抓住齊昀的那隻手使勁,沒推動。她回頭過去,正好見著他低頭神色頗有些怪異的盯著她薅他胳膊的那隻手。


    “不用了,躲也躲不住。”


    就算人躲了起來,這幾張案幾也遮掩不住。


    說話間,崔緹已經到了門口,繞開屏風,就見到堂中幾人。


    他看到麵生的齊昀和鄭玄符,臉色一變。拔刀相對,“你們是何人?”


    昨夜匪亂的事,寅時的時候,就有人報到了官府。那夥匪盜仗著人多勢眾,肆意妄為,不僅僅是那幾個村莊遭了難,甚至還有幾處大族的莊園。


    崔緹在官府裏頭有交情,得知了這個消息,馬不停蹄的趕過來。


    這四周的村莊還有莊子就那麽幾個,將人臉都認熟並不是多難的事。


    “知善快過來!”


    晏南鏡回頭見到崔緹,“崔郎君。”


    齊昀聞言,神色有些奇異。反手一把將晏南鏡推到他身後去。


    他對上崔緹目眥盡裂,麵容含笑,“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讓女公子過去?”


    崔緹見狀,抬手刀砍了過去。


    崔緹是這一代有名氣的遊俠兒,遊俠兒行俠仗義,殺人越貨,幾乎都做。很多時候,遊俠之間也會互相爭鬥。從這裏頭練出來的,全都是實用的招數。


    下手起來直接朝著膝上這些弱點去。


    刀身呼嘯著往齊昀膝下掃去。他反手抽刀,徑直揮向斬來的刀鋒。


    兩把環首刀當的一聲撞擊在一起,崔緹當即覺得手腕發麻。


    他抬頭往前看,對上麵前人的雙眼。


    眼前的年輕男人有一張絕大多數男人都沒有的俊美麵龐,眉眼鋒利,乍一眼看的時候不覺得。現在逼近了,拂開那層溫和,內裏的銳利直接絞殺到他的跟前。


    齊昀抓住他手腕發麻,不能動彈的間隙,環首刀刀身直接橫在了他的脖頸上。


    “是誤會!”


    晏南鏡趕來,見著齊昀已經架刀在崔緹脖子上。而崔緹怒目而視,滿臉不服氣。


    “誤會什麽?”齊昀反問。


    晏南鏡不知道這會兒齊昀是發什麽瘋,打架打上癮了?


    她徑直扭頭看向被他製住了的崔緹,“這兩位和阿兄是認識的,昨夜盜匪來襲,是他們二位出手相助。所以我才能平安無事。”


    後麵預備拔刀殺掉崔緹的鄭玄符,聽了晏南鏡這話,手從腰間的刀柄上挪開。


    “是啊,我們都是良善人。”


    崔緹聞言雙眼瞪得和銅鈴一樣,對上晏南鏡更是有幾分手腳無措。


    “他們和楊郎君相識?”


    “我等深深佩服楊公,所以這次特意過來尋他。隻是上門的時候,楊公還未回來,女公子心善,看天色已晚,留我二人留宿。誰知道晚上竟然有賊人冒犯。”


    齊昀順著晏南鏡的話說了下去,手裏被他抓住的人滿臉詫異。那滑稽的模樣看得他心頭有莫名的痛快。


    “知善你是不是被這兩人挾持,所以來騙我吧?”


    晏南鏡笑了,一看上去像是氣的,“昨夜裏死了人的血還在院子裏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這下崔緹無話可說了。


    晏南鏡看齊昀手裏的刀還橫在崔緹的脖子上,不由得看向他,“郎君,既然誤會已經解除了,這刀也收起來吧?”


    他垂眸看了一眼滿臉憋悶的崔緹,說了一聲好,隨即收刀回鞘。


    崔緹被放開,腳步踉蹌了幾步,被晏南鏡趕緊扶住,才不至於一頭栽倒。


    他的腕骨隱約還有些酸麻,沒想到方才那一擊竟然有這等威力。


    崔緹握住晏南鏡的手腕,將她迅速拉離齊昀。


    齊昀看見緊緊握住她手腕的手,沉聲道,“鬆開,你要唐突女公子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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