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斜斜,浮光在紅牆上晃動,少男少女衣襟鮮亮,恰如三月春桃,湊在一處說悄悄話,怎麽看怎麽賞心悅目。


    皇帝的目光隻稍稍在兩人身上停留片刻,便移開視線。


    荷回這廂正為自己能如此利索說出這樣酸牙的話而感慨,冷不丁察覺到身後不對勁,下意識回頭。


    隻見眼前花影閃動,竹葉蒼翠欲滴,遠處長廊幽深,如彩帶一般蜿蜒盤旋,裏頭空無一人,隻有竹簾在清風裏微微晃動。


    荷回眨了眨眼睛,隻覺得有些奇怪,疑心自己是不是病還未好透,竟開始疑神疑鬼起來。


    那一瞬間,她竟恍惚有種錯覺。


    方才有人在那廊廡上,盯著自己。


    或者說,盯著自己,和寧王。


    這念頭太突然,好似真的一般。


    看來回去需得叫姚朱找醫婆來,再開一副安神藥才成。


    正怔愣間,荷回驀地想起寧王還在,急忙回頭,不好意思地對寧王笑了笑,仍舊是方才那副嬌怯模樣,望著他。


    李元淨倒是全然未曾發覺有什麽地方不對,隻是被她方才那一番話語給驚著了。


    這柴頭是哪裏學的這一招,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


    他記得她剛入宮之時,膽子比耗子還小,對著他,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後來好些了,也是木呆呆的,無趣的很。


    沒成想不過幾日的功夫便開竅了。


    不過即便如此,依舊改不了一身的鄉氣,同他的司司有雲泥之別。


    還是要把她趕出去才成。


    李元淨思忖片刻,告誡自己不能心軟,頓了頓,努力彎起唇角,笑道。


    “是嗎,如此說起來,姑娘好起來,倒是我的功勞了。”


    這句話被他說極其輕緩和煦,倒有幾分皇帝同荷回私會時的影子。


    荷回睜大眼睛。


    姚朱說的沒錯,寧王果然比較喜歡嬌媚的女子。


    往常她在他跟前,守禮少話,他對他不假辭色,如今,還有之前幾次夜間相遇,她言語討好,喬模喬樣,與平日不同,他反倒待她溫言細語,和善親近。


    她在心中暗自歎氣。


    原來寧王白天黑夜性情不一的原因,竟是這個。


    虧得自己之前還以為是她不小心認錯了人,亦或是寧王有什麽不能為外人道的疾病。


    找到緣由,往後討好寧王便有了方向,荷回不由鬆口氣。


    垂下眼簾做害羞狀,歪著頭,輕聲道:“小爺莫要打趣妾。”


    李元淨卻不耐煩再同她虛與委蛇下去,轉身往前走。


    司司還在等著他,她腳傷還沒好,如今哪裏都去不了,宮裏人都排擠她,除了自己,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每日隻能待在直房裏等他過去瞧她。


    這樣可憐。


    越想越覺得身後女子可惡,閉眼壓下心中厭惡,這才緩了聲音道:“哪裏是打趣,我不過同姑娘說笑罷了,姑娘莫腦。”


    停下腳步,忽然轉過身來道:“對了,下個月就是萬壽節,姑娘給父皇的壽禮可備好了?”


    荷回腳步頓住,臉上的笑霎時僵在那裏。


    她眨了眨眼。


    這件事,好似確實被她忘得一幹二淨。


    原本上個月司禮監命令下來後,她已經開始準備了,可誰知很快就得了一場風寒,躺在床上小半個月,之後好容易好些,又在雨花閣麵聖後暈倒,風寒複發,又躺了不少時日,直到今日才出來。


    若不是寧王提醒,她怕是不知何時才能想起。


    索性早前已經想好要送繡品,如今還有大半個月,來得及。


    荷回對寧王感激不盡:“多謝小爺提醒,還沒呢,不過也快了。”


    李元淨‘哦’了一聲,點頭道:“那就好,這是爹爹回京後的首個大典禮,宮中上下都很重視,馬虎不得。”


    荷回稱是。


    寧王又同荷回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便急不可耐地去宮正司見姚司司,將荷回獨自撇下。


    荷回倒是不傷心,隻是望著他急切的背影,暗自歎了口氣。


    看來自己討好人的功夫還是不到家,往後還要繼續努力才成。


    姚朱從遠處走過來,望著遠處,輕聲道:“小爺今日好像怪怪的。”


    荷回沒聽清,問她怎麽了,姚朱搖頭說沒什麽,問荷回:“姑娘方才同小爺都說了什麽?”


    荷回便將兩人的話一五一十說了,誰知姚朱聽罷,竟沉默起來。


    “姐姐?”荷回拉她的手。


    姚朱握著她的手道:“我是瞧姑娘身子才好,才沒提醒姑娘,而且......”


    她頓了頓,道:“而且這本就是往年的舊例,就算不準備,咱們屋裏的鳳仙花,姑娘的簪子、絡子,隨意拿一樣送上去,司禮監也不會說什麽。”


    宮人給皇帝送壽禮,本就是為了替天子向上天討個好彩頭,至於具體的東西,並不要求多金貴。


    真正金貴的,是各國送上來的貢禮,還有各省、洲、府、縣送上來的百姓繳納的稅銀。


    女官秀女的所謂壽禮,跟這些東西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倒是各宮娘娘們,為了取悅皇爺,得到盛寵,倒是會真送些拿得出手的東西,但大多也是一些別出心裁的小玩意兒,鮮少有貴重的。


    先帝在時,有一年萬壽節,一位新進宮的選侍來不及準備,直接將自己所住宮裏的棗子打下來,送了上去,竟也得到先帝讚賞,說‘果子甚甜,宮中可多種。’


    就因這句話,順貞門廊下家到西二長街那塊,如今還遍地都是棗樹。


    這樣的事情,寧王從小在宮中長大,不可能不清楚。


    可他卻煞有其事地勸告沈姑娘,提早準備壽禮,馬虎不得。


    烈日炎炎,快晌午了,就算是在樹下,熱氣也還是止不住地往身上撲。


    姚朱搖了搖頭。


    或許是她多想了,寧王當真隻是重視此事,所以好心提醒罷了。


    -


    臨近萬壽節,朝務也比往常多起來,為了方便上朝,皇帝住回了紫禁城,偶爾才回西苑居住。


    這日好容易同閣老見完麵,處理完甘肅巡撫貪墨一案,便被一道嘹亮的聲音吵得抬起了頭。


    “皇爺做什麽呢,臣上了多少道折子了,連個回信兒都沒有。”


    話音剛落,簾子下便鑽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頭戴烏紗帽,一身青色圓領孔雀補子,腰圍革帶,笑盈盈地看著皇帝。


    王植要過去阻止,被他禮貌請開:“大伴,您這就是不對了,怎麽能礙著我給陛下請安呢。”


    隨即笑嘻嘻走到皇帝身邊,撩袍子下跪:“皇爺聖躬金安。”


    皇帝重新低下頭去,並不搭理他。


    王卿也不害怕,自顧自起身,坐到皇帝對麵的炕上,脫掉烏紗帽,說:“我娘說皇爺最近心裏不痛快,叫我來同您說說話。”


    王卿是誠益夫人的幼子,從小跟在皇帝屁股後邊長大,同他感情深厚,如今在朝裏任一個司經局先馬的虛職,除了上朝,便是每日裏在外頭吃喝玩樂,好不快活。


    自從那日聽誠益夫人說起宮裏的事,他便想著進宮來,誰知連上了幾道折子,都沒有回複,於是他幹脆自己過來了。


    都知道他與皇帝的關係,誰也不敢攔他。


    皇帝批折子的手不停,“朕好得很。”叫他回去。


    王卿卻道不成,“臣好容易進宮來一趟,卻什麽都不幹,回去會被我娘打死的。”


    於是死皮賴臉地拉著皇帝去了內校場。


    兩人都換了一身貼裏,頭戴圓帽,背著箭囊射柳。


    隻見皇帝彎弓搭箭,身子微側,顯露出強健的腰身,纖細卻充滿力量。


    一雙眼睛目不斜視,手一鬆,射中柳樹上掛著的一隻葫蘆,葫蘆掉落,裏頭鴿子飛出。


    然而或許是皇帝手勁太大,那箭在射落葫蘆之後,竟直接紮進樹幹之中。


    王卿不甘示弱,卻總比不過他,到最後開始耍賴:“臣不比了,皇爺是騎在馬上能一次獵百頭野獸的人,臣怎麽比得過。”


    皇帝淡淡看他一眼:“是你把朕拉來的。”


    自己起的頭,苦果隻能自己咽。


    王卿撓了撓頭,頂著大太陽,滿頭是汗地再次拿起弓箭,直到最後,差點累到虛脫,才終於向皇帝求得一次休息的恩典。


    他搶過宮人拿來的水壺拚命往自己口中灌水,等緩過勁兒來,才終於拿眼覷向皇帝。


    隻見他仍站在烈日下,手中彎弓上搭著三支利箭,正瞄準最遠最粗的那顆樹。


    還說沒有心裏不痛快,他一個人都快把這些樹紮成篩子了。


    “皇爺。”王卿清了清嗓子,小心詢問:“您究竟怎麽了?”


    皇帝沒搭理他。


    王卿撓頭:“是寧王又惹您生氣了?”


    不對,若因為寧王,不會是這種反應。


    “那......是朝政上遇著難題了?”


    也不對,從皇帝登基,就算朝堂上遇見再大的問題,皇帝也坦然自若,從不會像如今這般窩在心裏。


    那會是什麽......


    王卿靈光一閃,忽然一拍腦袋道:“臣知道了,是女人!”


    “皇爺您被女人耍了!”


    皇帝手中的箭‘嗖’的一下脫離彎弓,直接齊刷刷貫穿最粗的一根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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