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悄悄的在雲層遊走, 忽而進去, 忽而出來,魚悅看著牆頭的琴聞人,心裏依舊在整理著和這個人的種種的關係。


    自己算是他的什麽, 細胞再生體?□□體?或者其他的?他以前閱讀過一本書,書上是這樣寫的, 一對父子,很早就分開, 兒子從未見過父親, 三十年過去,有一天,他們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擦肩而過, 那種從心裏抑製不住的親切感, 熟悉感,令他們回首相望, 終於得以相認。


    這個人, 魚悅對他沒有任何感覺,若說有感覺,還不如琴汐冠,即使他生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紅痣。


    “你不打算請我進你們家嗎?”琴聞人終於開口問。


    魚悅搖搖頭:“不!”他說不。


    琴聞人失望的向後扯扯嘴角:“你對我充滿敵意。”


    魚悅向後看了一下,拉過一張庭院椅子坐上去, 雙手交叉在胸前:“你又不是小動物,激發不起我的愛心。”


    琴聞人呆了一下:“你在講笑話?”


    魚悅:“我不會。”


    “嗬,其實很多年都沒人敢跟我說笑話了, 真的,我也想和大家交流一下,可惜,他們都離我遠遠的,我很寂寞,開始的時候,我創造了汐冠,可惜,那孩子越大越討厭。後來,他們跟我說,有個你,說實話,我不喜歡你的出現,你和汐冠不一樣……怎麽形容呢,這樣說,有一天有些人,偷走了我的精子,恩,精子,好吧,暫且這麽形容,然後許多年後那個精子對我說,為我負責吧,你是我爸爸……換了是你也會不高興的對吧?”


    “你就是來和我討論這個問題的?”


    “也不是,我就是想看下被汐冠藏起來,捂起來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現在,我看到了,很有趣,你身邊的人都很有趣,好吧,我承認你的存在,你可以姓我的姓氏,享有我子嗣的權利。”琴聞人像是施恩一般說出這番話。


    魚悅看下榔頭,無奈的撇撇嘴巴,誰稀罕啊。


    琴聞人等待著,默默的等待著,他伸開手,猶如神仙一般等待著信眾感恩戴德的匍匐。他閉著眼睛,神情無比神聖,然後……過了很久,他睜開一隻眼,院子裏的魚悅,正咬著一個蘋果露著看笑話一般的表情看著他。


    “哎?你在做什麽?”琴聞人問。


    魚悅舉起那個蘋果:“吃蘋果……你……要吃嗎?”


    琴聞人呆了一會:“給我挑選一個大的,不甜我不吃。”


    那股壓力緩緩的退去了,屋子裏的人猶如被抽去骨頭一般的癱軟在地上,月光抱著花花靠著窗戶向外看著,帝堂秋和奉遊兒先掙紮起來,再次趴到窗台上。


    “他們……呃,在做什麽?”帝堂秋覺得這個畫麵很驚怖。


    “吃蘋果……”奉遊兒要瘋了。


    魚悅抓了一個蘋果順手丟到牆頭,琴聞人接過去,在衣服上隨便擦擦,開始大口的咬著吃。


    “我在神廟見過你,你不是這個樣子。”這是魚悅第一次對琴聞人主動說話。


    “我本來就不是這個樣子,改來改去的就這樣了。”琴聞人回答。


    “這樣活著挺痛苦的吧?要是我,恐怕根本不想活。”魚悅咬了一口蘋果,一邊吃一邊認真的思考,認真的提問。


    “我早就想死了,可是,那個人不死,我就得活著。而且即使我死了,自殺了,滅絕自己了,四季也不許我死,他們總有辦法叫我複活。好比你,如果我想出辦法毀滅自己,那麽你和汐冠就必須選出一位島主,繼承那個位置。其實……我早死了,怎麽說呢?恩……就是……我也不知道,反正那個琴聞音活著,我就不能死。再說了,為什麽我就必須死呢?你家裏那條魚都活著,我為什麽必須去死?”


    琴聞人看著靠在陽台上的月光笑,月光沒看著他,他隻是一下一下的撫摸著花花背後的毛,可憐的貓兒都嚇壞了。


    魚悅稍微震驚了一下,但是很快了然,有些東西,對於這些老怪物,隱瞞也沒用,他們看一眼就能知道月光是什麽,上千年的閱曆在那裏擺著呢。


    “他們來找我了。”琴聞人站起來,看著遠處。


    “誰?”魚悅順嘴問了句。


    “他們,希望我活著為他們支撐某種東西的那些人,他們希望我活著,一直一直活著的人。”琴聞人笑了下,伸出手對魚悅說:“再給我一個,他們不許我吃生冷的東西。”


    魚悅拿起蘋果,想了一下:“沒關係嗎?”


    “恩,沒關係,大不了洗腸子。”琴聞人回答。


    正要丟出去的蘋果,被魚悅收了回去:“那你還是別吃了。”


    琴聞人差點從牆頭閃下來,他尷尬的看下四周,月光沒看他,榔頭帶著一臉無奈的笑意看著一邊,覺著,這個老怪物好像沒想象的那麽可怕。帝堂秋和奉遊兒慢慢的蹲了下來,他們可不敢看。


    “你和他們不一樣,真的,跟我回樂靈島吧,反正除了那裏你哪裏也不能去對吧,跟我回去吧。”琴聞人的語氣突然第一次帶了一絲絲哀求。


    “很寂寞?”魚悅問。


    “恩,一個人,他們怕我,不敢看我,睜開眼睛是一個人,睡著了做夢還是一個人。”琴聞人的語調裏,哀傷是真實的。


    “缺德事做多了吧!”魚悅咬著蘋果,很隨意的說。


    琴聞人笑了下:“恩,大概吧,別人也許真的就沒你清楚呢。你身邊有舞蹈者的直係傳承,當年的事情想必已經清楚,可是……為什麽是我缺德呢?你知道嗎?如果我晚發動一星期,那麽今天我會是那個縮手縮腳,藏頭露尾的琴聞音,我的子孫後代會蓋上不能出生的印章,萬世萬萬世的卑賤,包括你。如今你能站在陽光下呼吸,而不必像你那個哥哥一樣藏頭露尾,這一切,你都要感謝我的缺德。.”


    魚悅丟出去手裏的果核:“他是你弟弟吧,親生的弟弟,一奶同胞,世界上你們該最親厚才是。”


    琴聞人仰頭看下躲避在雲層裏的月亮,看了很久:“原本……我是很愛他的,可是每個人都誇獎他,說他這裏好那裏好,就連父親都是這個樣子,還有媽媽,姐姐,他們都喜歡他,隻是因為他比我聰明,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是知道的,因為我們的遭遇是那麽的相同,也被人冷落,也被人遺忘,不管多麽的努力,別人也看不到,也總是拿我們……去比較,比來比去的,兄弟就成了仇人……哦……時間太久了,我都忘記了,我死了你知道嗎?死了許多許多年,你不能要求一個老人去回憶起他三歲時候的事情吧?”


    “這個理由太牽強了吧?”魚悅看著他問。


    “真是奇怪了,為什麽我要給你解釋這一切呢?”琴聞人低頭看著魚悅。


    “我是受害人,這個理由,夠了吧?”魚悅回答。


    琴聞人笑了起來,嘎嘎的那種,笑的要斷氣一般的感覺:“受害人?哈哈……你要笑死我嗎?受害人,我怎麽聽這個道理如此的牽強呢,要說是受害人的話,我才是最大的那個吧,一次一次的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被那些人推到前麵,我沒想去比較,他們比較了,我沒去害哪個他們害了,我沒去燒死他,他們說是因為我燒死的。一切一切的不好的東西,隻因為我是融心的締造者,那麽融心做的種種的錯事就必須我這個倒黴蛋來承擔,啊,到底誰是受害人呢?就連父親都說不清吧?那個老怪物,非要整出一個什麽單一繼承製,他看著我們拚的血肉起飛,他看著媽媽流淚,喂……隨知之……”


    他叫魚悅,魚悅似乎很反感這個名字:“你知道,我和隨家沒關係,我叫魚悅。”


    “好吧,魚悅,你知道嗎,我死了,死了很多年,你不能要求一個死人給你個交代吧?”


    “死人?死人不會幾十萬裏的把手伸進別人家,死人不會悄悄支持實驗獸計劃,死人不會一手簽署小店市的毀滅計劃,死人不會……命令別人骨肉相殘吧?”


    “喂……這你就不能怪我了。”


    “難道要怪我嗎?”


    “他們每天都要把幾米厚的文件搬到我那裏,我怎麽知道我簽署的是什麽東西,再說了,我是個開明的父親,我要是什麽都管的話,也許你都無法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了吧?我親愛的……不知道是我的什麽的孩子?”


    這個人,他如此輕蔑,如此不在意,如此輕描淡寫的說著推卸責任的話,魚悅一直壓抑的火氣慢慢的,慢慢的從心裏噴發出來,他剛要對這個家夥大聲吼一點什麽,屋子那邊,一聲巨大的破壁,和花椒的驚叫傳來。


    琴聞人看著魚悅跑進屋裏,他依舊坐在牆壁上,嘴巴裏喃喃的說:“這個世界真奇怪,非要叫死人負責,你說,他們是不是傻瓜了?冬水?”


    牆壁那邊,有人溫柔的對他說:“你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該回去了,長時間和未作處理的空氣接觸,對您身體不好。”


    琴聞人從牆壁上站起來,看著下麵:“我才不怕,即使我死了,你也總有辦法令我活過來對嗎?冬水,你離不開我,就像我離不開你們四季家一樣,對嗎?”


    牆壁那邊微微的歎息了一下,等了一會:“您該回去了。”那個語氣帶了一絲絲哀求。


    琴聞人托著下巴很認真的思考,他聽著屋子裏巨大的撞擊聲和驚叫聲,他看著即使亂成那樣,依舊抱著那隻貓咪猶如沒發生任何事情一般盯著他看的月光,他笑了一下,慢慢站起來扭頭看著街邊的一個角落:“真好。”他說真好。


    那些金錢樹的葉子再次從地麵上飛起,直射了出去,抱著貓咪撫摸的月光皺下眉頭,幾聲慘叫相繼的,從街角傳來,接著……琴聞人消失了,牆頭回複了平靜。


    屋子裏,魚悅跟小豆對視著,他知道,他是小豆,不管他現在轉變成什麽樣子,他看他那雙一邊暴露著凶光,一邊掉淚的眼睛就知道,他是小豆,即使,這人看上去竟然有十六七歲的樣子。


    細長的指甲,發著不屬於指甲的光,這人鞠著身體,匍匐在對麵的牆壁上,他的眼球迅速的上下轉動著,隨時都準備給對麵的人致命的一擊。


    榔頭阻擋在魚悅麵前,他認識這個姿勢,當初,他就是這樣受傷的……


    屋子裏是一觸即發,而屋子外,那些一直在窺視的人們,根本沒有任何幫忙的意思。 第五課的李思看著周挽歌,此刻,周挽歌的手已經把窗台上的木頭,硬生生的抓出幾道壕溝。


    “你知道的,我們得到過命令,誰也不能幫,誰也不許幫,樂醫的戰爭我們看著就好,誰勝我們依附誰,幾百年來,大家都照著這個規矩走,所以……你最好不要衝動。”


    周挽歌的眼睛睜得的很大,幾乎要瞪出血來:“李思,你知道嗎,如果那個屋子裏任何一個人死了,死去的也許是這個國家,乃至這個陸地未來的希望,那些人,是吳嵐,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樂醫,為什麽我們不能出去?為什麽我們不能出手幫上一下?”


    李思歎息了一下,拍拍自己的搭檔:“我們隻是小人物,一部為國家生存的機器,不要把個人的感情糾結在這裏,第五課不止是你一個人,下麵一大綁的同僚個個有老有小。”


    魚家的院落,一聲沉悶的撞擊聲,一個巨大的沙發飛了出來,在天空中突然碎成無數塊,接著易兩飛了出來,身體重重的撞擊在周挽歌屋前的牆壁上,包四海驚叫了一聲,想衝出來,但是又被誰拉扯住。


    周挽歌轉身向樓梯那裏衝,李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吼:“周挽歌,我們隻是小人物,這些跟著你吃飯的兄弟,個個都要養兒育女,你這一出去,第五課就完了,你叫大家怎麽跟家裏交代?”


    周挽歌透過破碎的窗戶,看著牆壁那邊一動不動的易兩,大灘的鮮血從他身上流淌出來,那是教官,那個手把手教過自己,無數次挽救過自己性命的教官。


    屋子裏魚悅的聲音傳來,他的音調裏帶著哀求,帶著壓抑的哀調:“不……月光,求你,不要殺他,不要傷害他,他是小豆啊,他隻是個孩子……不……”


    一陣刺耳的帶著攻擊性的癡纏突然從風笛裏傳出,伴隨著一連串的被音刃破壞掉的玻璃碎片聲,地麵突然的塌陷聲,這個夜……已經混亂到了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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