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包四海在指揮中心做的出格之事, 魚悅並不知道, 他現在帶著小豆子還有榔頭和月光在大街上溜達,此刻,天色已經晚了, 祈兆的夜市才剛剛開始。


    “這裏,沒有以前熱鬧了。”月光看下四周, 不久前這裏的小攤子多到要擠到夜市門口,人魚的眼睛比人類敏銳的多。


    “以後, 還要少吧, 樂醫的治療經費高到變態,真是不清楚樂靈島那個老怪需要那麽多錢來做什麽?用來製造一座黃金墓穴埋藏自己嗎?”榔頭蹲在地上翻看著一把地攤上的銀刀,嘴巴裏卻無奈的歎息著。


    “你還想要什麽?”魚悅耐心的問蹲在街邊看小攤上物品的小豆。


    其實東西已經買了不少, 都是魚悅主動買的, 小豆很沉默,他沒有人類的欲望, 對於他能吃一頓飽飯的期盼比其他事情要重要得多, 可惜偏偏也就不可以。


    輕輕的搖下頭,小豆站起來,他不喜歡人類聚集的地方,這種充滿汽車尾氣,到處彌漫著重複吸入呼出的肮髒氣味令他窒息。


    “要吃, 冰激淩嗎?”魚悅再次問了下,心裏有種無力感,他的確是一位不懂得和孩子交流的父親, 雖然小豆一直喊他哥哥,但是他的心裏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


    “可以嗎?”小豆倒是很高興。


    “可以,不能多吃。”魚悅看到小豆露出笑容,心裏舒服了一些。


    “要吃。”小豆點點頭,四下張望,尋找目標。


    一陣汽車的滴吧聲,魚悅拉著站立在機動車道的小豆躲閃到了一邊。一輛純黑色帶著皇家印記的黑色轎車緩緩的停在小豆和魚悅身邊,街那頭的榔頭連忙走了過來,此刻,大街上的行人也是好奇的向這邊觀看著,這麽誇張的車子出現在鬧市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哥。”隨知暖打開車門慢慢的走到魚悅麵前。


    很久沒看到這個妹妹了,魚悅上下打量著她,精致的衣衫下,這位曾經天真的少女成熟了許多,過去的長發如今挽成了婦人的發髻,一圈金色的東西環繞著那些頭發,她才多大,怎麽眼角竟然有了魚尾紋?


    “知暖?”魚悅有些驚訝,很久沒見到這位妹妹,幾乎忘記她了。


    “我有事情需要和哥哥談一下,借一步?可以嗎?”知暖哀求道。


    看著她,魚悅的心裏並不平靜,大家相處的不好,不好到她要對自己說,借一步。魚悅苦笑了下,看下月光,月光提著一串發亮的熒光圈、熒光棒根本不看他,倒是榔頭衝他點點頭。


    車廂很大,冷氣緩緩的開著,隨知暖打坐上車子就一言不發的看著魚悅。對於這位少女的眼神,魚悅甚至有些無法招架的感覺,她到底要做什麽?她明明知道,自己不會幹涉吳嵐的內政,不會管隨家,絕對不會和融心有任何瓜葛,為什麽她還要來?


    汽車停在了郊區的一棟小別墅裏,魚悅他們下了車子,隨知暖帶著他們向裏走,他們一起來到了小別墅後院的一處小台上,此刻,穿著整齊的仆從早就準備了精美的皇家下午茶,點心還有搭配的精美無比的瓷器在陽光下顯得分外有格調。魚悅不懂得格調,他是個俗人,他現在隻對站在台階上的兩個人在意,四叔隨景致,還有隨伯祿站在那裏。


    兩邊人見麵,都略微的帶著一些不自然,尤其是隨伯祿,老爺子的眼睛始終看著另外一邊,也不知道看什麽,人倒是站起來意思了一下,畢竟他還算是個長輩,他覺得自己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魚悅停住腳步,自從那個父親去世,他就再也沒見過這些人,他也不想再看到,談不上仇恨,隻是覺得從哪裏說,他們也不應該有太多的瓜葛,他們堵的慌,自己何嚐不是。


    “來了,坐……坐吧。”隨伯祿向一邊讓了一下。


    魚悅點點頭,他倒是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冰激淩蛋糕,他回頭看下小豆:“正好,你可以吃那塊蛋糕。”


    “沒事的,不吃也可以。”小豆很敏感的感覺到,魚悅的心跳不正常,他伸手撈住哥哥的袖子,坐到了他身邊,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對麵這些人,臉色並不好看。


    隨景致苦笑了下:“吱吱,有半分辦法,我都不主張打擾你,這是實在沒辦法了。”


    魚悅不吭氣,默默的坐著等著對麵那些人開口。隨家走到現在這一步,誰都能想得到,沒想到的是,隨家現在還會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樂醫界的著名牆頭草,背叛樂靈島悄悄和帝堂秋策反,帝堂秋新政失敗,隨家再次投靠樂靈島,暗地裏卻一再對有風表示親厚,也許從三十多年前隨家第一次背叛樂靈島偷取不該取用的基因開始,隨家就逐漸走向衰亡了。


    榔頭看下一聲不吭的魚悅,插言:“雖然各位是魚悅的長輩,但是這中間的事情我們都清楚,可是,現在是個敏感時期,第三方不適合和各位有任何瓜葛,而且過去的關係大家都清楚,怕是我們就是要幫,也沒立場吧?說實話,如果牽扯太多,怕是將來我們要連累各位了。真的,第三方早晚和樂靈島撕開那層窗戶紙,要是等到那個時候,怕是真的和各位交代不了了。”


    “沒關係的,我們……隨家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對於我們來說,也許掛靠第三方樂醫是唯一的退路了。”隨景致抬起頭看著魚悅說。


    “掛靠?“榔頭驚訝的叫出聲,月光原本站在花園的藤架下看螞蟻搬東西,大概是很少聽到榔頭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所以他站起來不放心的看著這邊。


    魚悅依舊沒說話,他隻是拿起麵前的空盤子,小心的把那塊冰激淩蛋糕仔細的分成小塊,一塊一塊的放進小豆的盤子裏,他在等待隨景致的下文。


    “這次月靈島的救世曲……沒有隨家的,上次的樂醫補助也沒有隨家的,仲裁所那邊已經快五個月沒有給隨家指派任何任務,過去的學生全部掛靠到別的宗家,隨家……除了本姓弟子,現在除了一些各地私下裏的私單,隨家沒有任何生意,隨家……已經完了。”隨景致那股子絕望到無力的語氣在彌漫著,他的聲音充滿恨著什麽,卻毫無辦法的憋屈感。


    魚悅沒感覺,真的,沒有任何感覺,隨家就是房子被大風吹了頂他都不會對它掉半滴眼淚,絲毫也不會覺得難過。以前他不止一次的期盼過,有些東西他能夠忍受,可以原諒,可以選擇當那些事情沒有發生過,但是……有些事情不該發生在隨知意身上,這才是他最最無法原諒的事情。


    榔頭摸摸麵前的茶杯,他抬起頭看著隨景致:“我要說一些失禮的話。”


    隨景致點點頭:“盡管說吧,隨家也沒有什麽經受不起的了,任何難聽的話,我們都能聽進去。”


    榔頭吸吸氣,他轉頭看下魚悅,心裏隱約著他有些生氣,他知道這個人真的不像大家表麵上看上去的那麽強大,這個人,除了樂醫的某種力量之外,對付人心他是最最沒辦法的了。


    “我是個外人,最起碼對你們隨家來說我是,我說這個話也沒其他意思,也沒什麽為魚悅出氣的意思,真的,他自己都不在乎,我也犯不上為他在乎。這兩年,不瞞諸位,我一直在辦一件事情,想必各位一定也聽說了,我一直以第三方樂醫的名義要求會見當年的方舟、方真,就像魚悅說的,生要見人,死他要見到屍體,隨知意就是死了,也要埋葬在他弟弟的身邊。遺憾的是,這麽些年,有風那邊一直避而不談這個問題,所以我這個可憐的外人就隻好隨著這個任性的家夥一次又一次的來回跑著,我說這個話不是抱怨什麽,我是魚悅的親人,我做這些,我心甘情願。可是,你們呢?把他的人生毀了的人,你們做了什麽?我混流氓的出身,不要臉的人見多了,我第一次見到連流氓混混都不如的人,世家?笑死人了……”


    大概是憋悶的久了,可算被榔頭抓到機會,這人一張嘴半點情麵也沒給留的說出這番話,要不是魚悅拉著他,他還指不定說多少難聽尖酸的話呢。


    “算了……榔頭。”魚悅拉住他。


    隨景致苦笑了下,站起來看著麵前的那些纏繞滿植物的青藤,這些植物天生沒有自己攀爬的能力,它們一生都在到處尋找攀爬物,它們總是向上爬啊爬著,大概它們自己也不清楚它們的目的地是哪裏吧?


    “我出身不好,旁係子弟,從我出生開始,我的父親就告訴我,我一輩子就隻能做我哥哥的影子,我不能比哥哥優秀,不能超越哥哥,哥哥上學考第三,我們就隻能第四,以前我也恨我父親……”隨景致回頭看下隨伯祿,隨伯祿拿著一塊蛋糕,小心的看下小豆,小豆的眼睛太亮了,從剛才隨伯祿拿起這塊蛋糕開始他就緊緊的盯著那塊蛋糕。


    看到父親根本沒在意自己的話,隨景致苦笑下繼續說:“怎麽能不恨呢,我知道你恨你父親,你父親出事……”


    “那個不是我的父親,我恨他有些沒道理,”魚悅把一些高糖的東西小心的挑開,他有些心不在焉,但是,他討厭自己和那個人有任何關係,難得的他為某種觀點生氣的去辯解了一下。


    “隨便你怎麽想他,吱吱,還記得知晨、知沅、知墨、他(她)們嗎?他們也長大了,有的做了父親,有的成了媽媽。從我擔起這個家開始,有些事情真的不由我,以前我也討厭自己的父親,後來我想我也許懂得一些了,坐在那個位置上我首先要考慮的是,事情是不是對整個家是有益的……(他突然聲音有些高,甚至帶了一絲激動的),這家不是隨伯祿的,不是隨景致的,不是隨知暖的,它是隨家幾百年來,幾十代人一點一滴積存起來的。現在好了,現在我就要保不住它了,它要完了,走到現在,我才發現,隨家什麽都不是,它就是一個玩具,那個遠在天邊的島主大人手裏的一個玩具,一個工具,一個道具,一旦他老人家不悅了,不高興了,我們就像一袋垃圾一般被舍棄了,什麽都不是了。吱吱,你來告訴我,我不明白,我們隨家到底哪裏對不起他了?這麽多人,這麽大的家怎麽說扔就扔了呢?”


    隨景致說完,人已經衝到魚悅麵前,魚悅看下有些不安的月光,看下有些想接話的榔頭,他安撫住大家,有些話,他也想提醒一下這位天真的隨家人,唯一引不起他討厭的隨家人。


    “那位島主,他根本不是人,他什麽都有,唯獨缺乏人性。隨先生何必激動,你就是死了,隨家就是被大風吹跑了,怕是也無法在那位島主心裏留下任何痕跡,我覺得你要比我接觸那位島主要早,不然,現在隨家的家主怎麽會是你呢?說吧,需要我做什麽?隻要不過分。”


    榔頭端起茶杯,緩緩的往胃部倒了一些茶水,他阻止不了他,他不會拒絕人。沒人告訴他,他可以拒絕人,他沒受過拒絕人的教育,所以,他總會是傷的最深的那個。現在,他隻好好好的聽著,就向以前一樣,隻要他需要自己,他可以為他付出一切,即使有時候他的決策不是正確的。


    “樂靈島,不給隨家救世曲,現在,癡纏已經正式退出樂醫的曆史。新的暴虐症,隨家最高深的樂醫,都無法抑製。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知墨,我想即使你記得他,大概也是一些惡印象吧,那個孩子總是那麽不討人喜歡,他總是喜歡說你的壞話,喜歡欺負你。這段時間,隨家的日子並不好過,為了支撐門麵,多少年的老本都耗幹了,你相信嗎?吱吱,隨家的孩子買不起醫器,多可笑,上個星期,知墨為了給六歲的兒子買一把不錯的醫器,私下接私活……他死了……死了。”


    魚悅仔細回憶著那個叫隨知墨的人,好像,他是個小胖子吧,其他的記不太清楚了,隨家,隨家的那群孩子。魚悅慢慢站起來,看下拿著蛋糕小心的討好著小豆的隨伯祿,這個老頭一言不發,他倒是真的放棄了,可憐隨景致這個老好人,徒然背著偌大的黑鍋。


    隨家,隨家那群孩子?魚悅想起以前隨伯祿過生日的時候,隨家的大門外,十裏長街擺滿車駕,孩子們興奮的在大院裏淘氣著,隨知之就緊緊拉著隨知意的手跟著不認識的孩子到處跑著,那個家,那個被遺忘的院子?現在大概已經完全衰敗了吧,魚悅看下站在那裏沒說話,卻一直看著自己的月光,月光的眼神是溫暖的,這令他安心了許多。


    榔頭放下空杯子,對著空氣嘀咕了一句:“你自己拿主意,上當也好,被騙也罷,反正我這裏跟著你墊背呢……”


    榔頭還要嘮叨什麽,魚悅耳朵上的電話卻急促的響了起來,魚悅擺下下手,榔頭閉了嘴巴。


    “……四海接了一個羽七任務。”魚悅驚訝中帶著一絲茫然的看著榔頭說,該死的,一下子看不住,那個臭孩子就要做出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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