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


    嚴首輔顫顫巍巍,不知真情假意,他的雙目微紅,眼角噙淚。


    不遠處,嶽老人也是一副於心不忍的樣子,連連搖頭歎息。


    百官對此習以為常。


    嚴首輔坦然道:“陛下,舉賢不避親,微臣一心為國,嚴氏皆願肝腦塗地,臣之長子嚴臻小有才學,是大觀三年進士出身,賦閑故土讀史二十年,足以勝任道宮殿侍講學士。”


    群臣默然。


    道宮殿侍講學士專門為皇帝講解經史和道藏,品級很高,權力近無,屬於清貴,嚴臻乃是進士出身,又有蔭庇,隻要皇帝願意聽其講學,此事不難。


    但道宮侍講再進一步就是禮部左侍郎,正式邁入三品行列,衣朱紫,引華蓋。


    六部侍郎一共就那麽幾個,無數人虎視眈眈,唯有禮部左侍郎常年空缺,即便有人上位,也常常不久就因故離職。


    這是嚴首輔的自留地,也是嚴家的退路。


    他果斷承擔一切責任退場,未嚐不是將希望交給長子,等待日後卷土重來。


    禮尚往來,皇帝倘若冷眼旁觀,終究會落得個刻薄寡恩的印象,就算事實的確如此,卻不能這般直白。


    百官皆知,禮部左侍郎已是嚴臻的囊中之物,嚴家雖敗不輸,全賴嚴首輔長於謀身。


    “準奏。”皇帝說。


    而就在下一刻。


    嶽老人再度請旨。


    “陛下京城尹鎮撫百萬流民,功莫大焉,臣舉薦其擔任禮部左侍郎。”


    眾人皆是暗自搖頭,在皇帝眼裏,安撫流民再多,也是本職工作,平時或許可以,但眼下已經變相許諾了嚴首輔,那位坑了無數商賈的京城尹這次恐怕要失望了。


    皇帝不言,這個朝堂上沒有愚笨之人。


    嶽老人既然開口,便是自認有把握說服自己。


    他對此保持著一定興趣。


    畢竟身為皇帝一言九鼎,即便許諾禮部左侍郎之事沒有落實於口舌,卻也大差不差。


    “陛下,平亂伯封北蠻祖地龍城,掠得九顆稀世奇珍,有增長壽元之效,特此進獻。”


    嶽老人邁步上前,這個舉動有些叛離了背後的軍事集團,但他不可能讓嚴家有死灰複燃的餘地。


    百官皆是驚異,平亂伯雖然沒有露麵,但今天這場大朝會仿佛處處都有他的身影,眾人小聲議論交流,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平亂伯即將崛起成為朝堂新貴,而且有些消息已經傳遍天下,這位伯爺更是年僅十七歲的天下第一。


    角落裏,褚富強暗自嘀咕,平亂伯估計就是幕後黑手之類的角色了,這種世界背景板,一般不會出現在任務進程當中。


    皇帝第一次從龍椅上起身。


    皇宮正殿,一道黑袍身影陡然出現,伸手扶住了皇帝手臂。


    總印太監的臉龐罩在黑霧裏,袖外手掌枯黑幹瘦,整個人如同影子,伴隨在皇帝身側。


    大宗師出場的頃刻間,滿堂朱紫有國運庇護,隻是心下凜然,但身為武夫的執戟士們,通通寒毛直豎,總印太監與道首一樣,早已過了尋常百歲,傳說在大宗師之路上走出了不短的距離。


    嶽老人呈上九顆鮮紅的石子。


    增長壽元的奇珍素來少見,蚜血石浸潤了足足千年光陰。


    “陛下,三月。”總印太監惜字如金。


    這些石子可以延長他三個月的壽元。


    “不錯。”


    皇帝淡笑,三個月對於常人來說很短,可用在總印太監身上,完全可以再走一遍天下,必要時殺光四方都督王還能有餘裕回京。


    至於自己與嚴卿的君臣情誼。


    對方也說了,嚴家願意肝腦塗地。


    皇帝重回龍椅,總印太監拿著奇珍消失不見。


    嶽老人退回行列,京城尹再進一步就是侍郎,這件事他和那位伯爺商討過,禮部的空缺可以借機拿來補位,侍郎已經是三品大員,沒有足夠的準備,就連皇帝也不會隨意罷免,拿出來給別人騰位置。嚴首輔閉上了眼睛。


    “嚴臻攫道宮殿侍講學士。”


    “京城尹進禮部左侍郎。”


    “平亂伯賜侯爵位,食邑千二百戶,任安北都督府副都督,金千斤,香車十駕,於宮城建鎮狄閣以彰其功。”


    蓋棺定論。


    嚴臻獲得了道宮侍講之位,但上升渠道被嶽老人和平亂伯堵死。


    道宮侍講僅有清貴,近無實權,完全無法庇護嚴家從政冶舞台安全退場。


    所謂的君臣情誼,在皇帝麵前,比起自身皇權的安穩,顯得一文不值。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紅袍太監唱道。


    眾目睽睽之下,嚴首輔以袖遮麵,然後像是暈厥般倒地。


    攙扶者寥寥無幾,等嶽老人主動靠近後,百官又爭先恐後地上前。


    “快傳太醫!”嶽老人察覺到了不對,連忙喊道。


    皇帝獨坐半晌,最終起身乘架離場。


    角落裏,褚富強倍感局勢變化之快,這位首輔的服毒自盡,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很可能對他接下來的諸子奪嫡任務造成影響。


    ……


    宣和六年,冬。


    六部對外宣稱,權傾朝野三十年的嚴首輔於朝堂上昏厥。


    翌日清晨,其人病死家中床榻。


    變故突如其來。


    道宮殿大學士入閣,兵部尚書代行票擬之權,天下第一江無殃以軍功封侯。


    正當翼州世家企圖瓜分嚴家土地時,皇宮傳出消息,皇帝宴後談及或將下嫁公主。


    消息一出,世家們紛紛停止了動作。


    但也隻是觀望。


    與此同時,因祖地龍城失陷,左賢王龍城戰死,大單於遭遇部落首領們的聯合反對,王庭內部出現兩種聲音,北上迅速回援和南下繼續進攻的意見無法統一。


    大軍停留在墨色長城外進退維穀。


    ……


    深夜,北蠻軍營中。


    萬夫長杜昌坐在軍帳裏愁眉不展。


    他聽信了朱郡守的謊言,連夜叛出安北都督府投奔伯爺,但事實證明,自己反而將對方牽連,心腹大將叛變,主將其罪難恕,好在塞外山城的勝利,讓局麵沒有瞬間崩壞。


    而在投靠北蠻之後,王庭千金買馬骨,授予了他萬夫長的職位,可麾下部隊的主力盡數來自左穀蠡王,也就是伯爺擊潰的那支。


    這導致他如坐針氈,僅有三百嫡係護衛在側,有名無實,如果北蠻戰敗,等到戰爭結束,旋即就是刀兵加身之時。


    夜色漸深,杜昌毫無睡意。


    麵前桌案上,一隻鷹隼落下,語氣嚴肅,“我是平亂侯座下第二使者·烏合,從此刻開始,你的臥薪嚐膽結束了,接下來你需要配合我,標記所有萬夫長的軍帳位置。”


    副將杜昌目露驚疑,“伯爺?”


    “城北都司府一別,他說過盡力而為,所以我們現在來撈你了。”


    副將杜昌仔細一想,確有此事,不過他當時的“多多照顧”更傾向於客套話。


    “可我害了伯……侯爺。”


    “伱隻是呆笨,不是不忠。”鷹隼拍了拍對方肩膀,“事不宜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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