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第一次月考臨近,和市裏的另一所中學聯考。分班之後,大家都是原本班級的優等生,誰都不甘心居於人後,學習的緊迫感又升了一個台階。大概這就是分班所要的效果。都是兔子,沒有烏龜,就算跑得沒有力氣也會被周遭的人推著向前。


    漫長的被閱讀理解、完形填空、周練數學小卷和斜麵滑塊所折磨著的晚自習上,我不自覺地在想要對書堆舉手投降時望向前麵零醛的背影。


    馬上要考試,最近的零醛看上去也很拚命。下課時她還在對某道新高考全國卷的作文題發動攻擊,草稿紙上的提綱擺在一邊,身子緊繃著,中性筆沙沙地劃過紙麵。她狠狠地咬著左手的大拇指,手背上也有幾處看了很心疼的咬痕。不知道這種無意識的身體輸出是不是可以輔助大腦輸出。


    本來想喊她一起下去打水,想了想還是沒有打擾她。我打完水也趕緊回到座位上,看著她時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像是披上了鎧甲,也像是被戳中了軟肋。怎麽形容呢——一開始隻是由於機緣巧合認識,然後因為相似的孤獨而走近,再然後,原本的人生軌跡全部因為她而偏移,就像原本遊蕩的小行星被恒星的引力所捕獲一樣。她的一個笑容、一聲歎息,或是開始漸漸流露出的脆弱與不安定,都能準確地命中我的心髒,仿佛是童話故事中迷人但又必須被命運折磨的女主角。我胸中就這樣燃起了母親一樣的過剩保護欲和不合時宜的……戀愛感情。


    我低頭看向沒做完的立體幾何大題,動起了筆。我必須成為能夠配得上零醛的人,必須好好學習和她考到同一所學校,必須總有一天能夠保護她、拯救她,最後得到“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樣的結局。……不,真是妄想。能不能做得到先不提,至少,拯救公主的人,不都是王子嗎,而你是……女孩子。


    令人絕望的事實。我曾經一次一次地懷疑過——真的不隻是友情嗎?於是我上網偷偷一條一條地搜索心動的表現,每一條症狀都對得上。確實是無可救藥了。——不,零醛不會和別人在一起,我的孤獨的零醛是絕對不可能做出與別人恩愛攜手這種事的,光是想象那樣的場景都做不到。而我,即使隻能這樣以朋友的名義待在她身邊默默守護她也就足夠了。所以還是得變得更厲害……


    啊,cosα算錯了……投影法用得還不是很熟練,到必刷題上再找幾題類似的寫一寫吧。


    十月四五六的月考之後又是運動會了。今年畫運動會海報時,我在跑道上畫上了一個跑步小女孩的剪影,單麻花辮高高揚起。然後——猶豫了一下,我在旁邊又加了一個短發的小女孩。但願這點設計上小小的私心不要被發現——或者說,其實就是故意想要被誰發現才這麽畫的嗎?


    熟悉的早晨的涼風,熟悉的方陣和進行曲,但是一切好像又都變得不一樣了。我和零醛從看台下走過,在我們班的海報麵前,零醛停住了腳步。我期待又不安地看著她,她怔住了,她笑了,她轉過頭——但什麽都沒有說。


    回到看台的位置上,零醛先是在看圖書館新借的《生物化學原理》,然後又從葉子函那裏拿過一本藍皮的《無機化學》翻起來。我從包裏抽出好久沒打開過的速寫本,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偷瞄著零醛一邊用鉛筆畫出線條。


    忽然頭上多出一片陰影。我一抬頭,零醛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本子的上沿。“讓我看看。”我抱著本子使勁搖頭,但實在是搶不過她。我隻好像鴕鳥一樣地把頭埋進雙臂之間。


    “為什麽……總是畫我?”零醛把我搖起來,滿臉無辜地指著翻開的一頁:紙麵上,她拿著棉花糖笑得開心。翻到下一頁——是戳著泡泡的側影。再下一頁是剛剛畫好的蹲在看台上看書的樣子。


    “因為我的眼裏隻有你啊……”差點就要說出這樣的土味情話。


    我想了半天沒想出合適的回答,最後還是用“啊,這個,沒什麽,就是你剛好在……”之類的話搪塞了過去,然後趕緊拿回了本子。


    她歪了歪頭,重新坐到了原來的位置繼續看起了無機化學。姿勢沒有怎麽改變,我撿起了剛剛慌張丟在身邊的鉛筆,繼續畫了下去。


    下午,我們像一年前一樣站在了一千五百米的起跑線上。堅定地對望一眼後,發令槍響。每次體育課都一起跑步,我已經熟悉她的步調與呼吸的節奏,甚至知道她會在什麽時候衝刺。迎著秋天四點的大太陽,我也向終點邁動沉重的步子。零醛就站在跑道盡頭那一片光之中,向我高高舉起右手。跑,跑,跑,趁著還有最後一絲力氣——向終點奔去。


    一個第三,一個第四,給原本空白的班級計分板上添上了不少的分數。


    過了線,我踉踉蹌蹌地繼續走向前。手背上傳來陌生又溫暖的觸感,是零醛把手搭了上來。我貪戀地一邊走一邊向她那邊靠,酒精,巧克力,凜冽的中藥味,摻雜新鮮汗水的氣息。她趁機抬手,把我的頭發揉成一團亂糟糟。


    我好想繼續擁有這樣和她一起肆意奔跑的秋天。


    月考成績出來了,零醛班排第三,校排第五。我則是看守著全班前十、校排前二十的門口。這已經是從前的我從不敢奢望的分數了,但是,現在,零醛在前麵……還不夠,還不夠。


    第二天到了學校,我站在前麵代管紀律。前兩天按座位分了學習小組,我被指派為了這個六人小組的組長,組長同時也擔任八天一輪的值日班長職責。


    零醛也站著捧起書。突然,她臉色大變,然後衝下樓梯跑到衛生間的水池邊。


    我緊跟著她追了上去,然後看到了零醛吐出混雜著胃酸和棕黑色物質的食物殘渣。


    “小……萱?”零醛在鏡子裏看見熟悉的人。


    “不要緊吧?要不要去醫務室?”我慌張地拍著零醛的肩膀。


    “沒事,真沒事。”顧組長趕緊回去值你的班。”她掬水清洗了一下嘴角,然後搖搖晃晃地重新站直。


    我架著她回去,然後下課時從書包裏翻找出一袋小餅幹,至少可以用來補充點血糖。


    對,現在書包最外側的夾層裏差不多是一個急救箱——清涼油、吸劑、人丹(萬一又中暑了)、創可貼(萬一被隨身攜帶的小刀劃到手了)、巧克力、餅幹……。就是因為零醛這家夥從來不會主動地好好對待自己。


    即使這樣,她身上的消毒水與中藥味還是讓我感到隱隱的不安。


    她好像……正在生病。而我,總是想著要保護她,但是單憑我,單憑這些,能從什麽危險中保護她呢?我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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