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驛站。


    北齊國和東夷城的使團,睡得都不好。


    “張大人,你為了強娶第十一房小妾,坑害她夫家性命的事情,還記得吧?”


    “鍾大人,二十年前春闈,你找張大學士府上管家的表弟的媳婦買了考題,我沒說錯吧?”


    “李大人,你偷拿了小皇帝最愛的一期紅樓夢,也不算大事……我們也想請伱幫個小忙。”


    ……


    鑒查院高手用來威脅使團成員的黑料,很多都是早就準備好的。


    還有一些,是羅網成員設法賣給各地鑒查院駐守人員的。


    四十幾人的北齊使團,身上有人命和科舉舞弊大事的三五位,其他人都是小事。


    東夷城的稍微好一些,但侵占別人財產,違反規矩的事情也不少。


    十幾裏外的山穀裏,葉重和雲之瀾已經過了上百招。


    慶帝讓葉重以切磋之名,將雲之瀾引出來,是怕雲之瀾聽到鑒查院眾人的動靜。


    等葉重認輸之後,雲之瀾回驛館的時候,鑒查院的人已經辦完事了。


    次日。


    三裏地。


    南慶京都邊緣的慶廟。


    三裏地不是距離皇宮三裏地,而是這個地方叫三裏地。


    慶廟主殿叫做天壇,黑色的木質結構,兩層圓簷依次而出,和李長安前世北京的天壇有幾分相似。


    主殿中站著將近二百人,北齊國和東夷城的使團盛裝出席,南慶一方的貴胄重臣也來了不少。


    北齊使團中,莊墨韓發現身邊的正使衛壁,神色極其複雜。


    關於昨晚受到的威脅,衛壁知道一定是南慶鑒查院派人做的。


    但是,他自己屁股不幹淨,也是無可奈何。


    他擔心的是,今天鑒查院讓他幫個小忙,往後要他做其他事情,豈不是無休無止。


    範閑進入天壇大殿的時候,發現南慶一方的出席者,可謂隆重至極。


    長公主、永王、太子、二皇子,禮部、鴻臚寺的四品以上官員基本都來了。


    在場的外國使團、本國官員,範閑都覺著麵熟。


    他覺得麵生的,是十幾個穿黑衣帶鬥篷的苦修士。


    苦修士,就是在慶廟中苦修的“僧侶”,這個世界沒有佛教,僧侶隻是形象的說法。


    慶廟的苦修士都在全國各地傳道,這次竟然聚集了這麽多。


    穩穩坐在最前方,背對著所有人的三位祭司,就是慶廟的三大祭司。


    範閑昨晚聽範建講過,這三位起碼都是九品中修為。他們善於合擊之術,三人聯手之後,大宗師下無敵手。


    “範兄,來這裏,和郭某站在一起!”


    範閑剛剛進殿沒多久,就被郭保坤拉過去站在一起。範閑和郭少的關係,一直都非常和睦。


    太子一直在拉攏範閑,連範閑參與談判的身份,都是太子舉薦的。這次雙方和談成功,範閑又成功的刷了一筆資曆。


    隊伍的前方,二皇子和頂著黑眼圈的太子肩並肩,說著悄悄話。


    “太子殿下,此次祭祀告天,為何不是你主祭?”


    如果是最正規的祭天,當然是要皇帝出麵。


    而這種戰後達成合約、每年祈求豐收的祭祀,一般都是皇子代替。


    因為這種祭祀,需要跪的次數太多,皇帝怎麽能總是下跪呢。


    這次的主祭,當然是和慶帝串通好跳大神的李長安了。


    以慶帝的作風,不會跟太子解釋,就讓太子惶恐去吧。


    太子的確惶恐,自從昨天聖旨宣布讓永王主祭,太子連覺都睡不好了,所以黑眼圈特別明顯。


    之前幾次小祭祀,都是太子代替慶帝祭祀,這次換人是什麽意思。


    “二哥,你不要如此陰陽怪氣,現場能壓得住莊墨韓的是誰?”


    “你覺得……姑姑行嗎?孤行嗎?”


    這就是太子想了一晚上,為慶帝不讓他主祭想出來的理由。


    二皇子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也隻有永王叔的名聲能跟莊墨韓一較高下了。”


    “姑姑畢竟是女流之輩,太子殿下也不太行,還是要努力啊!”


    莊墨韓身後的戰翩翩,目光時不時瞄向李長安,既有向往又帶著一絲可惜。


    明天她就要離開南慶了,她遺憾的是沒機會和李長安單獨見一麵。


    李雲睿也是皺著眉頭,她了解慶帝,總覺著李長安主祭這事兒不簡單。


    但是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到底是為什麽。


    沒多久,祭祀正式開始了。


    大殿後排的宮廷樂手,開始奏響了恢弘的祭祀樂章,所有人神色肅穆。


    範閑觀察了一下,參加這種祭祀的時候,所有人都很虔誠。


    作為一個文科生,他非常清楚這種祭祀的含義。


    在穿越前的曆史上,那些封建王朝雖然宗教氛圍不濃,但是祭天也都是隆重的大事。


    所謂君權天授,你祭天時候的態度不是對上天的態度,而是對皇帝的態度。


    這個時代宗教影響力如此之大,人們對於神靈是真的心懷敬畏。


    三位神秘的大祭司,也終於回過了頭,其中一位開啟了祭祀流程。


    “祭祀起,迎神!”


    祭祀流程很繁瑣,先要迎神,然後是獻禮。


    每個過程都要跪好幾次,範閑已經徹底跪麻木了。


    跪了四五十次之後,祭祀的流程終於快到尾聲了,所有人從大殿中走到了圜丘壇周圍。


    圜丘壇是一座三層露天圓台,外層為方,內層為圓,寓意天圓地方。


    所有參與祭祀者,根據官職高低,分別站在圜丘壇三層之上。


    最外層則是數百警戒禁軍,和為祭祀典禮服務的內侍和宮女。


    李長安和三位大祭司,則站在圜丘壇的最頂層。


    李長安站在最高點,遠遠的可以看到巍峨的皇宮,往下看則是神色肅然的三國官員。


    難怪“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玉璽如此搶手,站在這個位置,所有人都在腳下,這種誘惑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抗拒的。


    “祭祀禮成,送神!”


    隨著大祭司一聲唱罷,祭祀的儀式也終於到了最後一步,所有人再次跪倒。


    太子神色複雜的看著李長安的背影,總覺得重要的東西被搶走了。


    可是,就在眾人剛剛跪倒的時候,突然間異變陡生!


    眾目睽睽之下,李長安突然仰天倒地!這一幕,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抬頭的人看到清清楚楚。


    這其中,就有太子李承乾和不規矩的範閑。


    “永王殿下怎麽了?”


    “怎麽回事,殿下暈倒了嗎?”


    “不會啊,殿下可是八品武者,怎麽可能堅持不住?”


    三國參祭者紛紛站起身來,一個個向著圜丘壇頂層觀望著。


    昨晚被威脅過的都知道,馬上就需要他們表現了。


    威脅他們的人說了,大祭司昨夜占卜,發現神靈降世之吉兆!


    希望他們尊重神靈,心懷敬畏,不要在南慶的地盤上搗亂!


    範閑倒吸一口涼氣,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太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隨即大聲叫喊起來。


    “永王叔你怎麽了?永王叔!你沒事吧!”


    李承澤大大的翻了個白眼,就要衝上去查看情況。


    但是他剛要上前,就感覺到一股巨力將他推了回來。


    他抬頭一看,二祭司三石大師已將他攔住。


    “稍安勿躁,大祭司正在查看情況。”


    這個時候,李雲睿一臉疑惑的看了三石大師一眼。


    作為君山會成員的三石大師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一切都在掌握中。


    慶廟三大祭司也是昨晚才接到慶帝的明示,如果有神靈降世,讓他們全力配合。


    三位大祭司大概能猜到會發生什麽事,但是也隻能聽令行事。


    南慶的苦修者,可沒有苦荷那樣的大宗師。


    正當所有人都一片騷亂的時候,李長安突然站起來了!


    他身體僵硬,像一具僵屍一樣直挺挺的站了起來!


    此刻的李長安,雙手負後,雙眼緊閉,有一股睥睨四方的威勢。


    接著,他緩緩的開口說話了。因為圜丘壇的構造原因,在最上層中心位置說話,聲音會被擴大數倍。


    所以,李長安的聲音不大,但是所有人聽到了。


    “二十萬年了……終於有天脈者祭祀,吾得以借其身軀再看一眼這方世界。”


    “二十萬年前,天地崩壞,生靈死傷殆盡……如今竟然再次複蘇了。”


    二十萬年!


    聽到這兩句話,所有人都愣住了!


    創世神靈,借著天脈者的身軀重現人世了!


    短暫的寂靜之後,各種低聲議論傳了出來。


    “永王殿下是天脈者!”


    “那北齊聖女又是什麽?世上還有兩個天脈者?”


    “北齊最尊神靈,想不到神靈竟然在南慶降世!”


    跪在第二層的範閑,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頓時明白了一切。


    他可不信神靈降世的鬼話,這不就是太平天國玩剩下的嗎?


    不對啊,這個時代可沒有太平天國,李長安還是首創!


    太不要臉了,抄詩詞也就罷了,連跳大神也抄過來了!


    突然,範閑身邊一人撲騰跪倒,神色誇張的喊叫起來!


    “神靈降世,大慶之幸,天下之幸啊!”


    此人正是朝中四品大員,鴻臚寺少卿辛其物大人!


    緊接著,另一邊的郭保坤也顫巍巍的跪倒。


    “神靈降臨大慶,竟然被郭某趕上了……”


    隨後,最外層的禁軍和內侍們,黑壓壓跪倒一片。


    然後,南慶的官員們也紛紛跪下,高呼神靈降世,天下大幸!


    二皇子挑了挑眉毛,暗中豎了個大拇指,然後乖乖跪倒。


    太子目光灼熱,永王叔演技如此高明,可為同好!


    而且他猜到了慶帝讓李長安主祭的原因了,和皇位無關。


    終於放下心來,太子也乖乖跪倒。


    之後,北齊和東夷城使團中,嘩啦啦跪倒一片!


    除了被威脅的,還有不少是真的神靈信徒,真的相信了神靈附身的把戲。


    最後站著的三人,隻有李雲睿、莊墨韓、雲之瀾。


    李雲睿咬了咬牙,雖然非常不情願,還是給自己的兄弟跪下了。


    到了現在,她也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這一定是慶帝和永王搞的把戲!


    以降世神靈的口吻,點明李長安就是天脈者,可比北齊那個苦荷冊封的天脈者權威多了。


    北齊使團成員們,一個個額頭冒汗,李長安是天脈者,那聖女算什麽?


    海棠是北齊自己冊封的,但是李長安是神靈降世明示了的!


    莊墨韓心裏發苦,李長安天縱奇才,為何生在皇家,搞這些神神鬼鬼的。


    不過,為了後麵順利搞範閑,他也乖乖跪了下去。


    到現在,隻有雲之瀾一人站在下方,“真是想不到,慶國竟然搞這種把戲。”


    和洪四庠微服出宮的慶帝,在角落裏偷聽著一切。


    “四顧劍的弟子,還真是有點傲氣!”


    慶帝出宮從來都是微服,因為他懼怕五竹、懼怕巴雷特。


    雲之瀾話音剛落,三大祭司同時躍起,三隻手掌瞬間攻到了雲之瀾身上。


    “嘭!”


    雲之瀾真氣鼓蕩,本想和這三人拚一拚。


    但是發現三人聯手之後,真氣竟然完全聚合在一起,恍如一人!


    這種古怪的合擊武功,讓雲之瀾大感意外!


    “大膽狂徒,速速跪下!”


    三位九品中的大祭司齊聲爆喝,雲之瀾被生生壓得跪了下去!


    三位大祭司壓服了雲之瀾,然後回到了圜丘壇上,三人圍著李長安跪了下去。


    李長安依舊閉著眼睛,嘴裏繼續念著台詞。


    “爾等之祭辭,吾都聽到了,休兵止戈,天下安定,吾心甚慰。”


    “然,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唯有天下一統,海內凝一,才是真正安定之日。”


    聽到這兩句話,南慶眾臣們,已經全明白了。


    這次神靈降世,是為日後一統天下造勢。


    從今天起,南慶要消滅北齊東夷,一統天下,就是接受神諭了!


    太子和老二暗暗佩服,陛下這招真是高明啊!


    借神靈之口,北齊東夷都無法反駁!


    北齊使團之人,一個個心中叫苦不迭,虔誠者更是心旌神搖。


    天下一統?那就說明以後南慶還是要打過來!


    李長安的“神諭”,還在繼續。


    “吾之神識靈覺,剛才已經看遍天下。二十萬年以降,人間再現生機,遍布仁人誌士。”


    “天下一統大勢已現,爾等當精誠團結,共創盛世,吾可以放心回天了。”


    “從今往後,吾附身之唯一天脈者,將代吾傳道。吾等所有神靈,不複下凡矣!”


    說完這句話,李長安僵硬的身體再度向後倒了下去。


    緊接著,李長安突然醒轉,一臉驚愕之色。


    “三位大祭司,剛剛本王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到底發生甚麽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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