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 鳳莊借著休假賦閑在家,或者帶著維佐團子在帝都附近旅遊觀光。帝都風平浪靜, 絲毫沒有風暴來臨前的預兆。瑪爾法順利考上了帝國軍校,申請了學校寄宿。團子的家庭教師早已經就位, 學習自然不能落下,好在每天有兩天休息時間可以讓他在鳳莊維佐麵前撒嬌,纏著夏宣瑪爾法,去找羅納德玩耍。


    朱瑟來了幾次,他神情自若,和往常沒有絲毫不同,維佐每次想說些什麽, 最終都咽了下去。


    維佐的朋友都不是高官, 帝國上層的變動實在不需要他提醒什麽,再說那些事也不是他隨便說的。


    事情的發生毫無征兆,皇帝陛下薨逝的消息從宮中傳來,除了事前琢磨出點味道的, 所有的臣子皇子都措手不及。為皇帝陛下送行的哀樂在帝都上空響了整整一夜。


    天色未亮, 道帝敦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維佐披著外衣,看著一身狼狽站在客廳的西奧。他全身濕淋淋的,衣服上沾滿了泥土,蓬頭垢麵,雙目紅腫充血,裸.露的皮膚上竟然有灼傷的痕跡。看到維佐,他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小佐——”


    維佐走過來,握住他的手。西奧的手冰涼,不是人類的溫度。維佐拉下披著外衣,給他披上,“西奧……哥、哥……”


    西奧對他揚了揚手,有些遲疑,臉上的表情似笑似哭,最終伸手把維佐抱進懷裏,力道大得累得維佐的肋骨發疼。“朱瑟死了……”


    維佐腦中一片空白。朱瑟,死了?


    “一場大火,燒得真幹淨……”西奧說,眼淚從他眼角流出來,在臉上淌出兩道泥濘的痕跡。


    鳳莊安排的人服侍累了的西奧洗漱休息,維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久久不能回神。朱瑟死了,那個精靈一樣幹淨剔透的少年。兩個月前,西奧親口說拜托他照顧他。他還記得朱瑟抱著團子,每次被團子尿濕了衣服,佯怒要打團子,每次最後都會變成笑容,在團子臉上親吻。


    維佐閉上眼,眼淚流出來。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維佐抓住鳳莊的手,問。


    鳳莊也是剛收到消息,“皇子們被召進宮裏,七皇子府發了一場大火,府上大半的人都沒有逃出來,朱瑟住的地方被燒得尤其幹淨。”


    “人為的?”維佐看著鳳莊。


    鳳莊點頭,“七皇子府相鄰的沒有任何波及。”


    “放火者呢?”


    “被七皇子府的人捉住了,不過當場就自盡了。”


    維佐愣住,“是死士?”他語氣幹巴巴地問,“幕後者呢?”


    “那些人身上穿的衣服是宮裏的侍衛服飾,腰牌是皇帝陛下的近衛,有人認出來其中的人,是常在皇帝陛下左右近身服侍的……”鳳莊不需要再說更多,從這些已經可以判斷縱火的幕後者是誰了,對方甚至沒有去掩飾。


    皇帝陛下。


    預料之中。


    “為什麽?”維佐呆呆地問。朱瑟對西奧登上帝位有那麽大的妨礙嗎?


    “少年時的七皇子已經聲名狼藉了,皇帝漠視,在宮外建府,可以想象當時七皇子的處境,當時的七皇子府每天都有死人被抬出去,臣子貴族雖然看不起這樣一位不受寵的皇子,但他畢竟還是皇帝的兒子,一些小家族便攀附了上來。朱瑟就在這種時候被家族送到七皇子身邊,那時朱瑟十二歲,七皇子十五歲。當時被送到七皇子府中的人很多,卻隻有朱瑟一直留在了七皇子身邊。朱瑟對七皇子來說,是不同的。”


    少年時期同命相憐的取暖,寂寞下的心靈慰藉,是朱瑟拉住了西奧不讓他往更深處墜落,但在某些時候也束縛住了西奧。有朱瑟在,西奧就永遠不會把帝國看在眼裏,有朱瑟在,西奧不會擁有一個帝國掌權者需要的狠厲。


    西奧要登上帝位,朱瑟就不能留,並且需要他死在西奧麵前。


    政治和權力向來就是殘酷的,肮髒的。


    “公爵大人,密爾頓國務卿來拜訪您。”


    維佐轉頭看鳳莊,不明白舒爾這個時候來的深意。


    鳳莊拍拍他的手,吩咐人讓舒爾去書房。


    “上將?”


    “沒事。”鳳莊在他額頭親了親,“再回去睡一覺吧,有我在。”


    哄著維佐在床上躺下,鳳莊離開了。


    維佐翻來複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睡夢裏一會兒是父親姆父,一會兒是朱瑟,一會兒又是舒爾和西奧。維佐醒過來隻覺得腦袋發沉,渾身又酸又疼,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時間不過過去了一個小時。


    淅淅瀝瀝的雨聲從窗外傳進來,維佐望過去,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的,雨水滴在窗前的樹葉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維佐走過去,一股濕黏黏的冷風從窗外裹襲而來,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在窗前站了一會兒,他披了衣服,下樓取了一把雨傘出了門準備透透氣。


    雨下得並不大,路麵已經濕了,維佐漫無目的地走著,感覺腦袋越發沉了,確定自己是感冒了。他揉著鼻子,沿著腳下的路拐了個彎兒,聽到樹叢後麵傳來的爭執聲。


    是舒爾和西奧。


    維佐停下來,往樹叢那邊走了幾步,隱約可以看到樹叢另一邊的兩個人影。


    西奧的聲音和激動,充滿了憤慨。兩人似乎已經扭打了一會兒,滿身的狼狽。維佐猛地停下腳步,想著他這時候出去是否合適,卻聽到一聲響脆的耳光聲。


    西奧的臉偏到一邊,臉頰上明顯的五指印昭示著舒爾對他的不滿。


    “西奧.聖.盧西亞,如果你準備做一隻以後隻能仰望他人的螻蟻,算是我看錯了人!你認為是我害死了朱瑟,那麽就坐到那個萬人之上的位置上,我隨你處置!你有時間在這裏唧唧歪歪,卻不想其他人在幹什麽?如果你想死,別拖著我!……”


    打了一個耳光,舒爾並不解氣,抬起一腳狠狠地把西奧踹倒在地上,一拂袖子,轉身就走。


    舒爾一腳還沒有邁出,身體被從身後抱住了,帶著雨水泥土腥氣的手扳過他的臉,吻帶著野獸的凶狠咬在他嘴唇上,近在咫尺的眼睛帶著從未有過的狠戾。


    維佐悄悄退走,回來吃了一顆藥,感冒很快褪了。夏宣抱著團子過來,把團子放下很快又出去了。皇帝駕崩,作為道帝敦家繼承人,夏宣有很多事要做。團子年紀小,還不太理解皇帝駕崩代表著什麽,很高興今天不用學習和維佐待在一起。


    舒爾來借衣服的時候,嘴唇破了。舒爾不說,維佐也不好問。


    舒爾是和鳳莊一起出門的。維佐問了人,說西奧已經走了。


    接下來就沒有悠閑時間了,皇帝大喪為九日,鳳莊的休假自動結束,每天忙到很晚才回來。維佐作為新封的帝國伯爵,也隨著眾人往宮裏吊唁。帝國軍校放了假,瑪爾法回來了。有瑪爾法照顧團子,維佐總算能夠安心隨著眾人當一名帝國伯爵。


    皇帝大喪的第一日就出了事,雖然舒爾手持聖旨,但皇帝陛下已經魂歸極樂,大皇子殿下說舒爾手中的聖旨是假的,即便聖旨上麵有皇帝陛下的親筆手印,也有可能是假的不是?


    出頭的椽子先爛。維佐往人群裏麵縮了縮,他這個不擅長權謀的都看出來大皇子是被人利用了,大皇子究竟是多蠢才被人當成槍頭使。


    大皇子擺出了逼宮的架勢,對象是皇帝陛下棺槨前的舒爾。其餘皇子聒噪著在看熱鬧,還有一些“忠臣”呼喊大皇子殿下登基是帝國正統。


    舒爾冷眼看著大皇子以及其他唯恐天下不亂的皇子們,“大殿下這是要皇帝陛下走得不安寧嗎?即使再迫不及待也該等到皇帝陛下大安之後。”


    大皇子咄咄逼人,“少在這裏拿著雞毛當令箭,孤還沒有治你假傳聖旨之罪。論嫡庶,孤是中宮皇後所出,論長幼,孤是長子。這帝位難道不該是孤來繼承。國不可一日無君。”


    說著,大皇子就要往最高的皇位上走。


    忽然,旁邊閃出一人,擋在大皇子的麵前,“原來大哥對父皇的恭敬都是做出來的樣子,父皇先去不足一日,大哥就迫不及待地坐上父皇的位置。接下來我們兄弟是不是要跪下來,對大哥山呼萬歲?”


    大皇子被唬了一跳,後退了一步,看清了攔阻的人是西奧,對於這個弟弟,大皇子向來是鄙夷不放在眼裏的,伸手就要把他推開,“七弟,你要擋孤的路?”


    西奧這時候的樣子和維佐記憶中大是不同,他眉眼冷厲,全身散發著孤傲睥睨的氣息,加上他原本相貌就生得好,尊貴,自信,囂張賦予他令人仰視的光華。毫無掩飾的西奧讓人情不自禁想起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年輕似乎也是這幅模樣,獨斷專行,傲慢張揚。


    大皇子情不自禁地萎縮了。


    皇子中有人出聲,“難道老七你也肖想帝位,也不看看你的出身?”話語中帶著明顯的鄙夷。


    西奧勾了一下唇角,笑容冷得像是冰渣子,“我的出身怎麽了?別拿我的姆父說事兒,我的姆父是宮侍,這種話四哥也信了不成。”


    四皇子從人群中站出來,冷諷,“你的姆父不是宮侍。當年父皇可是親下的令,釋迦信徒在帝國等同罪犯。”


    “我倒不記得父皇的命令中是這樣說的,不隻是把釋迦信徒逐出帝國國境嗎?四哥什麽時候在父皇的聖旨上加上了剛才的那句話?”


    四皇子冷哼,臉上露出殘忍的冷笑,“即使你的姆父不是宮侍,作為釋迦教會信徒的兒子,你認為你有資格覬覦帝位?”當中揭破對手隱私,讓四皇子有種難以言述的快.感。“你的姆父圖蘭斯維亞當年被父皇擄掠入宮生下了你。父皇讓人傳言說你夭折了,你以為這樣就能瞞人耳目?帝國和釋迦誓不兩立,你身上留著釋迦的血,注定了和帝位無緣。”


    相對於四皇子的激動,西奧顯得漫不經心,“四哥莫非用讀心術,我何時有過覬覦皇位?倒是四哥的表現,對那個位子很心熱。”


    “你?”


    “安生的送父皇最後一程吧。”西奧的目光在眾位皇子臉上緩慢地掃過,被他目光掃過的皇子感覺像是一把鋼刷子在心上狠狠地劃了一下。西奧轉頭看著皇帝的棺槨,微微垂下的眼眸,神情複雜。


    恨嗎?怨嗎?還是該為他的重視感激涕零?


    眾皇子還有人想要近前,舒爾冷冷地道:“眾位皇子還沒有鬧夠嗎?需不需要清醒清醒再過來?”隨著他的話,皇帝陛下親屬的帝國第一艦隊官兵從周圍宮殿的角角落落裏現了身,各個荷槍實彈。


    不光是皇子們,臣子和貴族們也吸了一口涼氣。舒爾斐濟.衛.密爾頓想要幹什麽?謀反嗎?


    維佐眼觀鼻,鼻觀心,所在眾人堆裏,隨波逐流,身邊的人做什麽他就做什麽,目光在前麵的帝國重臣中尋找鳳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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