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滿沒有照顧過人。


    她在家中時,作為唯一的宗族獨女,上下都把她當成了寶來寵。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小滿她患了奇病,平時沒人說話,怪寂寞可憐的。因此,大家自然也會額外關照她。


    若是餓了有師弟爭著送飯,若是渴了有師妹捧來剛盛的涼茶,若是冷了有師姐送她自繡的夾襖,若是無聊了還有大師兄給她送來最新的話本。


    所以,薑小滿從來不用去照顧人,自然也不知道如何讓一個昏迷的人清醒過來。


    她手上握著一束形狀古怪的花,來回踱著步,盯著床上的人發愁。


    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行動——


    她將那紫紅的花朵從花杆上摘了下來,然後捏在手中運轉靈氣,靈氣接觸到花朵也變成了紫紅色,最後對著床上之人的鼻孔將全部靈氣猛推了進去。


    原本昏睡的少年“啊——”地慘叫一聲,直接坐了起來。


    果真有用!


    薑小滿喜笑顏開。


    淩司辰強忍鼻骨中的劇痛,一臉憋屈:“你幹嘛,殺人啊?”


    “我救了你啊,還不快說聲謝謝。”


    “你這哪裏是救人,分明就是謀害。”他一邊劇烈咳嗽,好一會兒才喘過氣。


    夜陀羅的香氣遠遠聞著都刺鼻得很,更別說還讓靈氣挾裹著直接衝進鼻堂,那一瞬間天靈蓋都快被衝碎了,酸爽至極。


    “話本裏說,雉羽仙子曾經中了邪毒腦中混沌,和你症狀蠻像,天元仙尊便是將夜陀羅的花香推入她的六識中讓她蘇醒過來,正巧阿蘭說後山有種這花,我便想著拿來試一試。”


    雖然夜陀羅這花五百年前是蓬萊的仙花,但後來仙門人發現人間之土竟然也能種,再後來就流入了民間,一般大戶人家都會種上幾株,用它的花香來趕跑蛇蠍毒蟲。


    淩司辰無語凝噎,沉默半晌,終是長長吐了憋著的一口氣。


    “我想那話本裏說的,是讓花香縈繞七竅、讓其慢慢吸收,而不是像你這樣一股腦往人鼻子裏推。夜陀羅花香有瓦解淤氣的功效,所以勁頭生猛得很,你這樣強推,換做其他人真的會死的。”


    薑小滿認真回想了一番,好像確實是。便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淩司辰瞄了她一眼,那意思顯然是:你還想有下次?


    “罷了。”他披好外衫,準備從床上起來,剛站起來,腦子卻“嗡”的一聲,身體控製不住搖晃,一個後退又被迫坐回了床上。


    薑小滿見他情況不妙,趕緊過去扶住他。


    她在他旁邊坐下,關切道:“你沒事吧?”


    少年呼吸聲很重,他一邊強撐著搖搖頭,一邊努力調和著腦中混亂的氣息。


    薑小滿繼續說著:“還沒問你呢,你怎麽倒在後山的草堆裏啊,我還以為……”


    昨夜徹夜不歸,早上看到他一動不動趴那兒的時候,她心裏都做好最壞打算了。但很奇怪,她那時膽子大的出奇,都沒細想就衝了過去,後來回想才開始後怕,萬一翻過來是一具死狀淒慘的屍體,恐怕那魔怪就在附近守株待兔來個連殺。


    還好,翻過來時,他麵色雖然煞白但還有呼吸。


    身上也不像是有什麽傷。


    她用靈氣探了探才發現,他雖然脈象都正常但唯獨腦後有股重壓之氣,料想就是這股氣讓他昏迷不醒。


    隻記得她那時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心底像石頭落了地一般舒服。


    ——總歸是,人沒事就好。


    淩司辰默默看著她,半晌沒說話。他揉了揉後腦勺悶痛處,回憶道:“當時看見了一頭人形大魔,應該就是詭音,正要下去了結它,卻被人從後麵來了一下。”


    “有人把你打暈了?”


    淩司辰搖搖頭,“不像打,那人把手貼在我腦後,更像是往裏麵注入了一股氣,我便失去了意識。”


    薑小滿眉頭緊蹙,雙目生疑,“聽你這描述,那定是有靈力之人……不對,還不是一般級別的靈力。什麽人有這能耐,能弄暈你?”


    她最後“你”字說得很重。她確實驚訝不已,淩二公子可不是一般人,這世上能悄無聲息擊暈他的,就她的認知範圍裏一個個數也不超過一個手的數目。


    淩司辰也陷入深思。


    “而且,他為什麽不殺了我呢……”他雙手合十垂在膝間,淩厲的眼神凝望前方,仔細思索,“詭音就在下麵,我倒下的時候定然也被它發現了,但它也沒過來取我性命。”


    這說不通,確實說不通。


    但薑小滿隻覺得,這樣糾結下去也不是辦法,當下活著還完好無事便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其他的想不出個究竟也沒關係。


    “也許,是哪位蓬萊仙人下凡,然後和詭音打起來了呢?然後,順便救了你?”


    “蓬萊仙人打詭音,需要把我弄暈嗎?”


    “……興許,是為了保護你?”


    “……”


    淩司辰自嘲般冷笑一聲,搖搖頭,不置可否。


    沉默了一會兒,他側過頭看著薑小滿撅著嘴,還努力想著怎麽安慰他的模樣,不由自主淺淺一笑。


    “算了。來說說你吧,你怎麽還在這裏?”


    “我?”忽然話題到了自己,薑小滿有些詫異,她指了指自己。


    淩司辰點了點頭。


    “我,在等你醒來啊。”薑小滿眨眨眼睛,有些沒搞懂問話裏的意思。


    淩司辰再次沉默。


    他沒有接著繼續問下去,而是換了一個問題。


    “你是怎麽將我帶回來的?”


    薑小滿思考了一下。


    她以為他是在意有沒有被其他人看見一事。


    “你放心,我用了靈力帶著你一路飛回來的,絕對沒有人看見。”


    “飛?”他眼神戲謔,“也就是說,你的承光穴解了?”


    薑小滿怔住。


    “還真是。”她一拍腦袋,算了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第七日。


    當時她太過心急,下意識便施靈力於足掌,一路點土掠地、低空禦風而飛,也沒反應過來這事。


    而此刻薑小滿又沉浸在高興之中,沒發現身旁之人盯著她看了好久,眼神也與往日有些不同。


    這次他的聲音不似往常,而是平靜與柔和:“你既然穴位已解,為何還留在此地?”


    他收回眼神,眼皮低垂,繼續道:“魔丹就在我身上,你大可以拿了直接離開。為何不走?”


    薑小滿笑容凝固。


    他說得完全沒錯,甚至很有道理。


    隻是她之前竟完全沒有想過。見到他倒在草地裏的時候,她內心隻有慌亂,見他還活著,她第一時間也是趕緊把他送回來救治。


    對啊,為什麽沒想到拿了魔丹直接離開這條路?這不像她啊。


    薑小滿開始反思,好一會兒,得出了一個說服她自己的答案。


    “我不能走,我走了,你豈不是要對山莊的人動手了?”


    “我告訴過你,我已經知道詭音是誰了,便不會傷及無辜的。”


    “那——那也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啊。”她補充道,“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


    淩司辰苦笑:“你是覺得我打不過那詭音?”


    “你要是打得過,也不會躺在這裏了。”薑小滿小聲地喃喃了一句,又理直氣壯道:“而且,我們之間可是有君子之約的,你把我送回去的時候給我魔丹,我便信你不會食言。”


    淩司辰先是微怔,接著幾分神秘地湊近問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要拿魔丹做什麽?”


    這一問,薑小滿不說話了。


    她看看頭上,又看看地麵,視線左右躲閃,就是不發一言。


    俄而一回頭,正對上淩二公子耐心又平靜的一雙瞳仁。


    薑小滿歎了一口氣。


    “我不能說。”她嘟噥道,“說了,你大約不會給我了。”


    “你說吧,我保證,不會改變主意。”


    ——淩司辰事後也想不通,他那時怎麽就敢直接下了保證。但當時,他說出這話時,竟沒有一絲的猶豫。


    薑小滿抿抿了唇,心中糾結再三,便決定相信眼前的少年。


    興許是當時微妙的氛圍,又興許是頭一次離得那樣近、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兩人的理智似乎都有些偏離軌跡。


    那時,少女緩緩說著,少年默默聽著。


    “我有一對靈雀,一隻名叫月兒,一隻喚作星兒,它們自我習仙術以來就一直陪伴著我。三月前,小師弟第一次出任務,新一批靈雀尚未孵化,我便將星兒借給了他。往常星兒出這種黃級任務都是遊刃有餘,誰知這次卻凶險異常,小師弟將它帶回來時,它身受重傷、已經奄奄一息了……”


    “雖然爹爹他們都說,它靈丹受了損傷已經無力回天,但我在三界話本中看到了一條,魔物與靈寵本同源而生,同屬的丹魄可補破損靈丹。星兒屬相為水,我便想,用水魔魔丹定能治好它!”


    淩司辰已經盡力克製了,還是難掩麵上驚愕之色。


    “你千方百計要魔丹去,就為了救一隻靈寵?”


    這話薑小滿可不愛聽了,她急得直接站了起來。


    “什麽叫就為了……平日裏除了月兒和星兒,都沒人同我說話,星兒對我而言,可不止是一隻靈寵,更是獨一無二的朋友。它如今躺在那冰棺裏生死一線,我想救它有什麽錯?”


    “是沒錯,但就憑那種野書寫的東西?”


    “野書又如何,總歸得試一試!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而且,我不也是用野書的辦法把你救醒的嗎?”


    淩司辰嘴張一半想反駁,卻最終咽回了肚子裏。


    他冷靜下來,又捋了捋思緒。


    “你知不知道,仙門律令有三禁——”


    話沒說完便被薑小滿打斷。


    “我當然知道,第二禁,不可將魔丹用於靈氣修煉……可我這也不是修煉啊,我這隻是想用它來救我的靈寵,就靈寵身上那點靈氣,也算不得是修煉對吧……”


    她說話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沒底氣,怎麽這麽像在狡辯。


    “你莫要再說了……”淩司辰將頭埋進雙手裏,也不知是不是在懊悔,“容我再想想。”


    薑小滿也在後悔,怎麽就沒忍住說出口了呢。明明知道嶽山淩家死磕仙門教條最是死板,這位淩二公子還是死板之最,即便她能解釋,估計也不會聽她的,更何況,再多解釋幾句,她自己都要心虛了。


    但不管是不是違反律令,星兒她都是一定要救的,出門之時,她便已經做好了這個覺悟。


    她現在就怕淩司辰突然反悔不給她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八匹馬也架不住眼前之人是個仙門古板啊。


    她知道,換作平時估計淩司辰已經站起來罵她了,現在這表現估計也是他忍耐的極限了。此時若明智,還是不要再說話的好。


    這時,客房的門推了開。


    纖纖女子走了進來,她手裏還捧著幾枝,不,一大把紫紅色的花束。


    全是剛摘的夜陀羅。“小滿,你看看這些夠不夠——”


    女子和坐著的人同時怔住。


    “哎呀,淩公子已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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