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滿凝視著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魔怪。


    除去殘角、利爪和尾巴,其外表輪廓竟和凡人女孩別無二致。化為人形的大魔,平日裏裝得恁是人樣,卻終究都會露出如此可怕的一麵嗎……


    淩司辰走過去準備給它最後一擊,忽而似覺異狀,身形一頓,向後跳開幾步遠。


    霎那,隻見那魔怪周身燃起蒼藍魔焰,宛如碧色流火繞體而生。


    它拖著沉重身軀緩緩爬起,血珠子一串串往下滴,口中還喃喃不停念叨著什麽,那聲音卻微弱得隻有它自己才能聽見。


    那魔怪踉蹌而立,傷痕綴滿其軀。它本該死了,卻不知被何種信念強撐,又或是垂死的掙紮。隻見它咳出了幾口鮮血,張開嘴,開始深吸引氣——


    薑小滿警覺起來,緊緊盯著那魔怪周遭集聚的滾滾魔氣。


    “它,它要做什麽!”


    “幻音詭法。”淩司辰認出了那架勢,轉頭對她道:“快將靈氣聚於耳邊!”


    話音剛落,那魔怪便仰天長嘯起來——


    尖利的音波,瞬間穿破蒼穹。


    縱使薑小滿已經照淩司辰說的做了,還是不由得緊捂住雙耳,但那聲波仍透掌而入、鑽入腦門。然而所帶來的,似乎並非痛楚,而是陣陣眩暈之感。


    好在,她及時調整體內靈氣,才讓頭腦保持清晰。


    片刻後,那叫聲停住了。


    薑小滿鬆開耳朵,思道:結束了?


    安靜得出奇……


    等等,有什麽不對。


    卻見那魔怪滿臉是血地獰笑。


    淩司辰似意識到什麽,提劍飛身上前便要結果它,卻被那魔怪向後跳開躲避。看得出來,它步履蹣跚、已是強弩之末。但它似乎不想放棄生機,以顫顫巍巍之軀,竭力地匯聚魔氣。


    它瞅準時機將一團魔氣向白衣劍客砸了過去,又趁他閃躲的瞬間,發出了一聲異樣的怪音。


    這次怪叫,有些不太一樣,像是在呼喚什麽……


    待淩司辰擺好“弦月步”的架勢,欲再次猛攻上去時,他竟發現自己動彈不得——身下,一個男人正緊緊抓著他的腿。


    “馬護院!”薑小滿一下認出了那人。隻是他雙眼上翻發白,口中還吐著白沫,顯然已經無法控製自己,但就是死死抱住劍客的腿不鬆手。


    淩司辰剛伸手想要拉開他,背後又撲來一人、攔腰將他抱住,竟然是岑蘭。同樣,她麵上亦是神智不清的模樣。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手腳並用地纏住他,令他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詭音趁淩司辰低頭想解去束縛的分神之際,抬手聚了一道氣刃砸去,將那白衣劍客連帶抱著他的倆人一同擊飛在地。


    餘波震向薑小滿這邊,她連連退了幾步。慌亂間,卻忽然聽見周遭異動,她本能地轉頭四顧,隻見一群喪失心智的家丁正一窩蜂湧入庭園,各個神情呆滯,似行屍走肉一般。


    伴隨著那些家丁的哀嚎,她明白過來——這些人全都中了幻音詭法。


    原來這才是詭音的大殺招……拉無數凡人墊背,這便是魔物的求生之道。


    淩司辰剛爬起來,又被另一個家丁摁倒。他沒辦法用煉氣傷害這些凡人,隻能盡力推開一個是一個。詭音正是抓穩了這點,趁他掙紮之餘,三道氣刃淩空掃去,淩司辰本可以全部避閃,但為了保護那個正黏在自己身上的家丁,生生挨了一道,筋脈震裂,吐血不止。


    那邊詭音傷得實在太重,也沒辦法過去補刀,隻能先指揮傀儡們前仆後繼地將那仙門劍客控在原地。它隨手抓過一個家丁,一邊吸取他身上的靈氣療傷,一邊緊盯著眼前的劍客,看著是打算等恢複得差不多了再過去了結他。


    薑小滿忽然意識到,如果這詭術不解,淩司辰將很危險,局勢很可能會被那魔怪逆風翻盤——


    她必須去幫忙。


    這般想著,她屏息凝氣、努力壓製那顆狂跳的心。


    ……


    她是薑家宗氏獨女薑小滿,不是毫無用處的閨房丫頭,更不是隻會拖後腿的孱弱少女。


    可是,幻術和幻術解除可以說是縱音術裏最難的術法之二了,大師兄他們尚且做不好,更何況半吊子的她。


    她……能行嗎?


    薑小滿緊緊握著玉笛,努力回憶起自己在家中所學的一切。


    【


    “滿兒,解幻術之時,切記要專注。”爹爹把著才十歲的她那小小的手親自示範。


    “解幻術便像是開鎖,不要想別的事,隻去想如何打開那被鎖上的心神。”


    】


    薑小滿閉上了眼睛。


    一曲悠揚笛音緩緩飄出,在這遍布的肅殺之氣裏,宛如黑夜裏的一縷光明。


    縱使渾身依然顫抖不停,她依舊仔仔細細地奏準每一個音節。


    閉上眼睛的漆黑中,那些成堆盤蹙的魔氣似乎更加清晰,她明白,眼前的一團團魔氣,每一團都是一個中了詭術的活人,她要循著那氣息,用她手中之笛音,化了那些魔氣。


    隻有她能做到。


    她也一定能做到。


    *


    岑蘭第一個清醒過來。


    睜開眼,便見那些失魂落魄的家丁中了邪一般地糾纏著淩家公子。而淩家公子的狀況也不容樂觀,雪白衣衫上滲出一片片血紅,還要一邊艱難阻擋著魔物那邊不時發出的氣刃襲擊。


    她咬牙衝了上前,以柔弱之身軀拚命推開那些家丁。


    淩司辰解脫出一隻手,從地麵拾起幾塊石子,屈指一彈,薑小滿周圍逼近的傀儡紛紛倒地,她便在一片無擾之境中安心吹奏。


    笛音悠長、連綿不絕,俄而變調、緊張短促。每一次變調,都是一個家丁從失神中清醒過來,爾後慌張四望。


    有的醒過來便尖叫著逃走,有的則幫忙控製起餘下的人。


    詭音起先並不把這個沒用的小姑娘放眼裏,畢竟她之前奏的那段笛音雖然煩人刺耳,卻無甚太大威脅。它的思路原先是先解決了這個難纏的男人,再去結果她。


    可當看到那些被它控製的凡人一個又一個地、被這小姑娘解了術法清醒過來時,它徹底被激怒了,甩手將剛吸幹的家丁扔到一邊,晃動了一下肩頸,骨節掰得哢哢響。


    “你……找死!”


    它咬牙切齒,一個飛身攜裹著升騰的魔氣便衝了上來——


    “薑小滿——!!”


    淩司辰掙脫了最後的束縛,慌忙衝過去阻止魔物,卻終還是晚了一步。


    那魔物掐住薑小滿的脖子,像拎小雞一樣便將她拎了起來,然後化作一道紅色殘影,圍繞庭園廢墟飛速來回閃了幾趟,最後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淩司辰認出了那招數,是許多大魔都會的“魔蹤步”。使出“魔蹤步”要耗費大量氣力,沒想到這魔物瀕死之刻,靠吸靈氣便能恢複得如此快。


    他一邊喘息,一邊拾起薑小滿掉在地上的玉笛,身上的傷口也崩裂開來,劇痛難耐,他硬是咬著牙堅持。


    院中的人都清醒了過來。他們都是膽子比較大、沒有當場跑掉的,如今留在這院中麵麵相覷、不知所措,似乎還沉浸在剛才那魔怪嘶吼狂嘯的記憶中久久無法出來。


    淩司辰先過去查看那幾個被吸了靈氣的人。


    凡人被吸幹靈氣並不會當場死去——大部分靈氣實則都貯藏在骨血髒器中,釋放在外的隻有少數,這也是為什麽大部分人靈氣並不外露,以及為什麽有魔物如此貪戀啖食人的血肉。


    但也隻是暫時安全。魔物吸靈氣如蚊蟲吸血,在吸取的同時也會注入一些魔氣入體,而入體的魔氣哪怕隻有一縷,對於毫無靈力防禦的凡人而言也是十分危險的。


    淩司辰給那幾個躺在地上渾身僵硬冰冷的人注入了些許他的靈氣調養、化解魔氣,看著他們的臉從枯槁轉為紅潤,才鬆了一口氣,爾後又囑咐其他家丁將那些個人背回去好生歇息養傷。


    一些家丁帶著傷者離去,而剩下一些膽子大的人已經開始轉頭尋找起了蹤跡。


    畢竟,他們親眼目睹著那魔物將那喚醒他們的女子擄走,心中自也是義憤填膺。


    “公子快看,有痕跡!”其中一個招呼道,“姑娘定是被帶往後山了!”


    淩司辰過去一看,卻見通往後山的小道上橫七豎八擺著砸倒的燈籠和像是撞擊倒下的樹枝,看上去確實像有什麽怪物匆忙經過留下的痕跡。


    “我們隨公子一起去誅魔!”


    “對,一起去!”留下來的家丁都是熱血男兒,拍著胸脯,滿腔壯誌豪情。


    淩司辰卻察覺出不對,這痕跡太過刻意,詭音身法輕盈,不像是會這般魯莽撞擊,而且,此處餘留的魔氣紊亂,更像是刻意為之,這應當是障眼法……


    他又細思:依此魔的秉性,此時多半是要逃跑,它挾持薑小滿,怕是想奪她的皮囊潛逃。既然都使出了障眼法,又剛使用“魔蹤步”,證明它殘餘氣力確實無幾,此番要剝皮易容然後逃跑,估計還需恢複些氣力。


    他緊繃的心稍稍弛緩了些許:至少時間還來得及。


    ——但時間依舊緊迫,至少絕不容他失誤。


    他又看了一眼,這些皆是後院的家仆。想是那幻音詭法有限製,最遠隻能控製到後院的距離。那這樣說,後院之前的家仆應是都還在。


    如今那魔物定是會挑人多的地方,再去吸一波靈氣了。


    好在先前已經讓曾管家帶話,讓所有人都好好待在房間裏,無論什麽響動都不能出來。他則是在兩院的牆上都布了一圈破魔法陣——破魔之陣奈何不了大魔,但此時的詭音已是強弩之末、周身重傷,說不定能起作用呢。


    不管怎樣,他得趕緊過去救人。


    但不能帶上這群凡人,詭音太過危險。


    他回過頭,看了那些亢奮的家丁幾眼,點點頭。


    “好。你們且去後山尋找,找到了切記在待在原地別動等我。我回去取一下法器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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