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姐妹們聚會的地方是一個餐住一體的大酒店,門口插著三杆花裏胡哨的旗,風把旗子吹得啵啵響,金字招牌在陽光下反射著驕傲的光,走進大廳,小莊不免心下有些躊躇和忐忑,他還是決定先在大廳裏抽根煙,穩穩神,畢竟,最短的也二十多年不見了,上半年,好不容易和老六打了個照麵,還搞得劍拔弩張,差點動了手!現在,突然就這麽齊聚一堂,情何以堪啊!


    既然來了,也都說好了,哪裏有再退卻的道理!再說這可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呢,小莊覺得自己很可笑,他掐滅煙,大步走上二樓……


    房間很大,中間有個隔斷,裏麵是吃飯的地方,外麵一圈沙發,很大很舒服的那種,兄弟姐妹們都在沙發上坐著等著他呢,小莊一進門,除了老六大家都站了起來,大姐已儼然是一位老人,滿臉皺紋銀發縷縷,和印象中完全判若兩者,小莊上前握住大姐的手,眼眶便有些濕潤,和大姐寒暄完,小莊又和別的兄弟妹妹一一握手擁抱,大家都有些眼紅眼熱,多年未謀麵了,所有人都變了模樣,都變老了,最小的老十也已上了四十,不再年輕……


    此刻隻有老六仍斜躺在沙發上,看著手機,小莊遲疑了一下,走過去,恭敬地喊了一聲六哥,老六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大家都看向他,場麵有些尷尬,好一會,老六頭也不抬說了句:“來了,坐吧。”


    大家坐下來,開始啦些家常,問問近況,老人孩子老婆老公什麽的,你一言我一語,東一問西一聲,氣氛有些熱烈,接著都和小莊加微信,留電話,發握手或笑臉的表情,大家天南海北地扯,但都不願把話題扯到老四的事兒上……


    最後還是大姐把話題轉到正題:


    “老七,這事你怎麽打算的?”


    “沒打算,所以才來和大夥商量。”


    “這種事不比別的,我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大姐,四姐讓我來,實際上主要是奔著您和九妹來的,您在省城根基厚,人脈廣……”


    “我退休這麽多年了,還有什麽人脈可言?!”大姐打斷了他,有些沒好氣。


    小莊不再說話,低頭剋擦著手指甲,氣氛稍顯尷尬。


    “要不,等到了檢察院階段,老九想想辦法?”沉默了一會,小莊看向九妹,向這個差點和自己訂了娃娃親的妹妹求助。


    “我?嗬嗬,我能想什麽辦法?!現在都是封閉辦案,別說打招呼了,連打聽案情都不允許。”


    “還是想想辦法吧,這是咱四姐,不是別人。”


    “我還不知道是四姐啊!可超出原則的事我辦不了。”老九冷冷地說。


    “好官腔啊!”小莊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娃娃親。


    “你……”


    “老七,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妹妹?!”大姐再次開口。


    “我怎麽就不對了?!”小莊提高嗓門,硬硬地懟了一句。


    又是一陣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默。


    好一會,大姐說到:“老七,我知道你和老四親,你們是一個縣城的,可我們也都是同樣的姐妹,都是一個幹娘,但這樣的事,我勸你也離遠點,你是公務員,別給自己惹一身腥。”大姐的這一個腥字,特別地刺耳和紮心!


    必須得收場了,小莊挨個看了一圈眾人,然後把目光投向老五:“五哥,你呢?”


    “我就是一個小化驗員,我……”老五哼哼嘰嘰地說了一句。


    “六哥呢?”


    “嗯,這種事別問我”老六歪坐在沙發上,手裏摩挲著一隻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麽材質的手串,吊愣著眼看著天花板。


    “小十”小莊向十妹抬抬下巴,女駕駛員低著頭,挑了挑紋眉,癟穀著嘴看向地毯,默不作聲,把平時的潑辣作風都丟進了垃圾桶。


    “好吧。你們的意思就是坐視不管,見死不救了?”


    “別說得這麽難聽!我們是愛莫能助。”


    “你覺得你那個腥字好聽嗎?”小莊用陰得嚇人的眼睛看著老大,第一次和老姐姐說話沒喊姐。


    老大姐吃驚地看著她這個弟弟,胸脯一起一伏地喘著粗氣。其實,小莊一直和大姐有些生分,認幹娘的時候,大姐已經上山下鄉當了知青,在省城邊上的一個小山村,小莊平時也不住在老宅,和大姐也就是吃過幾頓飯見過幾麵,加之年齡差異,交流的是真的很少……


    大家都低頭看著手機,手機真是個好東西,是掩飾尷尬的絕佳道具!隻有老五靠著老六坐在沙發背上,憨憨地看著每一個人,用一隻笨拙的手摸羅著老六的頭發,老六不耐煩地撥拉開那隻討厭的手:“拿了你的狗爪子!”……


    小莊一萬個沒想到他們會是這個態度,你們哪怕裝裝慈悲,演演戲,說幾句好話搪塞我一下也比這好吧?話聊到這個份上,隻能走了……


    “吃了飯再走吧”看小莊要起身大姐陰著個臉說。


    “這飯我還能吃的下去嗎?你們不覺得有些搞笑嗎?”小莊心下想著,嘴上卻說到:“不了,我還有別的事,飯就不吃了。”


    大家都站了起來,準備送小莊,大姐忽然想起了什麽,叫住他,拿過包從包裏取出一遝鈔票,對他說:“對了,我們幾個呢,實在幫不上什麽忙,就商量著湊了點錢,不多,五千塊,也算是一點心意。”


    小莊詫異地看著大姐手中的錢,哦,原來你們早就湊好了錢!你們早就商量好了怎樣推脫我!五千?好!好!小莊抬頭好奇地看著眾人,點點頭沒有說話,伸手接過錢,轉身慢慢地向外走……


    老老少少都跟在他後邊,準備把他送出門,走到門口,小莊緩緩轉過身來,大家都以為他會說一些別送了什麽的客氣話,可他什麽也沒說,麵色冷峻,冷鬱的目光讓人難以捉摸,突然,他的左嘴角微微向下拉了拉,眯起的眼睛裏流淌出那一貫深邃的讓人心顫的眼神,拿著鈔票的右手猛然向上揚起,將那摞紅紙優雅地撒向空中……


    紅豔豔的鈔票從半空中搖曳著徐徐落下,輕輕劃過每個人的臉龐、鼻尖和肩頭,猶如帶血的雪片隨風蕩落,又像極了節日裏盛放的絢爛煙火,又如婚禮上灑向新人的美豔的花瓣……這一刻時光仿佛凝固,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小莊邁著無情的步伐走了出去……


    房間裏,寂靜得連掉落一根針都能聽到的,每個人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表情木然,紅的耀眼的鈔票錯落有致地散落在淡綠色的地毯上,如盛開在草原上的朵朵妖豔的罌粟花……


    大家一時間大腦都一片空白,都難以理解和接受這個老七會做出這麽過激的舉動!原來老七早已不再是那個木訥憨厚的小七了!原來人都是善變的,也總是在不斷地變化著,莫說人,整個世界都是在不斷變化著的,政治課本上早已把這個大道理交待的清清楚楚!這個社會將他改造成了一個和以前完全不同,截然相反的他,這個社會教會了他如何使用回馬槍,如今的老七,早已挺槍躍馬,痛下殺手,將原來的自己置於死地,而如今向世人展示的,是一個全身披戴著冰冷堅硬的盔甲,隻露出一雙堅毅的眼睛的冷血的戰士!


    “哈哈哈……”良久,突然一串尖利的笑聲劃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讓人有些毛骨悚然……“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小十近乎癡癲地大笑著,快步走到餐桌旁,拿起一瓶酒,幾把撕碎了酒盒子……“來來來,喝酒!來呀!幹嘛都站著?”


    “來,敬我們這個家!敬幹娘!敬我們親愛的兄弟姐妹們!”說完,小十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兩口把一杯酒喝幹了,老五快步走過去,伸手奪她的的酒杯。


    “滾開!”小十歇斯底裏地甩著頭發,使勁把老五推開,倒上酒,又一口喝了半杯……


    “你們為什麽都不過來喝酒?大姐,您德高望重,幹娘沒了,這個家都指著您呢,可是……嗚嗚嗚”十妹抹了抹眼淚。


    “大姐啊,小妹我有句心裏話想和您說,大姐,你可曾記得,那年,你半夜從知青點偷跑回老宅,渾身是泥,發著高燒……幹娘忙著給你熬稀粥,你哭著躺在床上,您還記得那個給你打水洗腳的小男孩嗎?哈哈哈……”小十說不上是哭還是笑……


    “那時候我小,害怕,躲在被窩裏驚恐地看著您……五千塊錢,五千塊錢呐!哈哈哈!現在在大街上幾十塊錢就能洗一次腳,五千塊錢!這腳您是不是洗得太貴了?!哈哈哈……”


    “還有一次,七哥帶著我說給我賣雪糕吃,在村頭的那個小賣點,那時候,一根雪糕要兩毛錢,帶豆沙的要四毛,我非要吃豆沙的,可是,七哥兜裏一共有三毛錢,他就央著人家能不能賣給一隻,可是人家不賣……”小十越說越哽咽。


    “後來,七哥帶者歉意地笑著遞給我雪糕,我一看不是帶豆沙的,就一把摜在了地上,我看見七哥扭過頭去,偷偷地抹眼淚……嗚嗚嗚,七哥,我對不起你,七哥,小妹對不起你啊!啊啊啊……”


    小十邊哭著喊著邊拿紙巾擦著眼淚,使勁擤著鼻涕,然後摸出手機,撥通了小莊的電話,此時小莊緩緩地開著車,對自己剛才的衝動也頗有些後悔,電話接通了……


    “哥,你別走,哥,你回來啊!”


    “妹妹,別哭,都怪我,我剛才太衝動了,給他們說,都別往心裏去,別和我一般見識,昂……”


    “我不,哥,你回來!”小十使勁跺著腳。


    “我還有事兒,大家都得好好的,昂,聽話,別哭,別哭……”


    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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