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蘭蘇穆巍鳴三人敘舊過後,巍鳴領著葉蘭回她曾住過的居處,步入其中,葉蘭見屋內已已被騰挪大半,先是一驚,繼而無奈地望向巍鳴,巍鳴略顯局促,低頭不語,蘇穆主動為他解圍“不關他的事,都是依依任性所為。”


    葉蘭心底一黯。巍鳴怕她多心,立刻表態“蘭兒,我會命人重新為你布置,一定將這裏變成逍遙堂最金碧輝煌的地方。”


    葉蘭的目光轉過這空蕩蕩的房間,想起曾在這裏生活的點滴,所幸東西沒了,記憶卻不曾改變,深愛的和她所愛的,依舊還在身邊。葉蘭搖了搖頭,笑得明朗“巍鳴君莫忘了,蘭兒曾是江湖兒女,尺度之地,便可安身,不想要那些。但求美酒佳肴相伴,好友常隨。”


    巍鳴展顏道“這有何難?我和穆哥哥每日帶著美酒過來與蘭兒開懷暢飲,豈不快哉?”


    聽到穆哥哥三字,不約而同勾起了這三人共同的回憶,三人心有所念,相視一笑。


    這時但聽門外腳步聲紛遝,侍女不及通傳,就見荊南依快步從外走近,逆光立在門邊。三人同時轉頭看去,因來得匆忙,外衣之外隻匆匆罩了一件披風,寬大衣衫更襯得她身形纖弱,她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唯一不變的是她咄咄逼人的美色,和她一貫傲慢的囂張氣焰,冷冷地看著葉蘭和巍鳴。


    巍鳴被她目光一灼,竟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不自在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蘇穆也被她的氣色驚到,憂心忡忡道“依依,怎麽了,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荊南依勉強衝著哥哥一笑“兄長,我沒事。”


    蘇穆依舊掛心,上前欲扶她到一邊椅子上坐下,卻見荊南依不語不動,魂魄好似離體一般,隻知道直勾勾地盯著葉蘭。


    葉蘭心中滋味難辨,弓身向她行禮“葉蘭見過依郡主。”


    荊南依雖則在笑,眼中卻殊無笑意,盯著她的雙眼醋意翻湧“你應該叫我一聲君夫人吧?畢竟,我現在是巍鳴君明媒正娶的妻子。”


    葉蘭心下微澀,垂首無言。


    蘇穆眉頭一皺,揚聲道“依依。”


    荊南依回首,臉上帶著稀薄恍惚的笑意,反問蘇穆“哥哥,怎麽了?我說錯了麽?我不是巍鳴君明媒正娶的妻子麽?穆哥哥,親疏遠近,你也得分清楚,我才是你的親妹妹,她呢?”她揚袖一指,正是一臉錯愕的葉蘭,荊南依勾唇冷冷地笑,“又是誰?”


    葉蘭不欲與她多爭,低下頭,恭謹道“葉蘭見過君夫人。”


    荊南依遲遲不作聲,任她屈膝行禮,不讓她起身。巍鳴看不下去,一把揪住葉蘭的手臂扶她站起,硬梆梆道“蘭兒不必拘禮。”


    荊南依冷掃他一眼,難以抑製話中的酸澀之意“隻讓葉蘭彎了彎腰,行個禮,夫君就心疼了?夫君果真寡情於我,依依病成這樣,也不見夫君來瞧一眼。”這些話原本亦真亦假,說到後來卻勾動了她傷心回憶,不自覺地哽咽了起來,抬手拭淚,蘇穆見狀心亦難忍,走上前來溫言道“長兄送你回去吧。”


    “我不走,要回去……”荊南依抬首望向巍鳴,臉上依舊帶淚,勉強逼自己笑了出來,深情款款地說,“……也是我夫君同我一道,夫唱婦隨,形影不離。不煩勞穆哥哥。”


    見巍鳴始終無動於衷恍若未聞的模樣,荊南依痛徹心扉,也管不得什麽尊嚴體麵,放下矜持,伸手主動前去挽他的手臂,笑意盈盈道“走吧,夫君我們回去。”


    巍鳴垂目掃她手一眼,淡淡地將自己的手抽回,幹脆回絕了她“依郡主請回吧,我要留下來陪著蘭兒。”


    荊南依心中一梗,隻覺這兩字刺耳非常,咬唇不忿道“蘭兒蘭兒,叫得真親切,我卻是你口中硬生生,冷冰冰的‘依郡主’。”


    巍鳴臉色一漲,竟被她的話堵在當場,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葉蘭側首望了一眼巍鳴,目光溫和如暖陽,“情之所至不可止,葉蘭也知道傾心於一個人的感覺。不過,”她轉頭看向荊南依,肅容正色道,“請郡主放心,我絕對不會越矩失了體麵,葉蘭隻會以君臣身份伴在巍鳴君左右。”


    巍鳴意外於她口中所說的君臣二字,失聲道“蘭兒!”


    荊南依哧的一聲冷笑“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君臣身份?就算你是個孤魂野鬼,隻要你在一日,他便鬼迷了心竅,眼裏心裏滿是你。”


    巍鳴被她說破心事,赧然望向葉蘭,豈料她也正好抬頭看他,二人四目相觸,同時有些不自在地同時移開目光。


    荊南依將二人私下裏這些互動盡入眼底,怒意勃發,恨不得就在此地手刃了葉蘭,好解心頭之恨。她強壓怒火,快步上前走到巍鳴身邊,牽住他的手,撒嬌道“夫君,我們回去。”


    巍鳴一動不動,拂開荊南依的手,反倒是一旁的蘇穆看得於心不忍,依依執意如此,蘇穆也無計可施。


    荊南依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巍鳴神色,想要伸手拉他,卻又不敢,瑟縮之間反現出了她罕見的可憐“夫君……求你了……”


    蘇穆終於看不下去,想到自己嬌寵的妹妹被這樣輕慢的對待,就覺異常心痛,他走上前來,一牽荊南依的手,幹脆道“走,長兄帶你走。”荊南依被迫跟著他往前走了兩步,忽然站住回首,雙唇微抿,神色異樣地倔強,伸手輕輕撫了撫自己的小腹,絕美的臉上綻出一個近乎妖冶的笑,像一株開到盛時的黑色海棠。


    她開口清楚道“你必須跟我回去。”


    巍鳴蹙眉向隅,並不搭理。


    她流淚微笑,說“因為,我懷了你的孩子。”


    三人震驚地望向荊南依,蘇穆率先回過神來,停步回首,麵色一喜“當真?長兄要做舅父了?”


    荊南依點了點頭,走回巍鳴身邊,仰首看他,眼中閃著星星點點依戀似的光芒,喃喃道“夫君……高興麽,你要當父親了……”


    巍鳴怒極攻心,一把甩開荊南依的手,不屑道“可笑至極!”


    荊南依不妨他如此,站立不穩,險些跌倒,被身旁蘇穆眼疾手快搶步扶住,轉向巍鳴,竭力壓住心頭怒火,冷聲道“大丈夫不欺女流,你怎可如此粗莽?況且,依依有了身孕。”


    “身孕,”像是聽到了什麽荒唐的事,巍鳴嘴角露出一點譏諷笑意,“懷了身孕,你怎可懷了身孕?”他掉頭向著葉蘭,怒極反笑道,“蘭兒,我們還尋什麽幕後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空有一副好皮囊,卻處心積慮,無所不盡其極……那夜在香榭中,如今在此亦然,皆是子虛烏有之事……”


    他因氣到極點,才口不擇言,葉蘭臉色微變,暗暗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蘇穆卻聽出他話中端倪,看了一眼葉蘭,又掉頭去看巍鳴,神色變得異常嚴肅“巍鳴君,你這是何意?”


    因答應過葉蘭,就此事不再多提,以保荊南依名譽,在蘇穆逼問下,他壓抑心底一切憤懣之情,側首不語。


    蘇穆以為他心虛,怒氣漸盛“竹苑香榭中,她二人皆被你所傷,你還有顏麵提及當夜之事!”


    巍鳴脫口要說,隻是話到嘴邊有強忍了下去。


    蘇穆見他吞吞吐吐,更覺憤怒“你方才言,子虛烏有?你當依依何人?她也是我鸞傾城的堂堂郡主,荊南世家的掌上明珠,豈容你汙蔑詆毀?”


    巍鳴忍無可忍,拍案而起“荒唐!我倒成了汙蔑詆毀之人,你當好好看看,你口中的妹妹是何許人也?”


    蘇穆亦不甘示弱,擲地有聲道“她是你的妻,我不管你對葉蘭如何用情,但也決不允你輕薄於依依。”


    巍鳴微微氣喘,怒目看他,爭鋒相對道“談何輕薄?我要休了她!當日香榭之夜,便是她用迷藥勾引本君就範,如今,一計不成,又施出身孕之說,此毒婦,怎可不休?”


    蘇穆大怒,搶步逼到他麵前“你膽敢玷汙依依的名節!”


    葉蘭蹙眉牽他衣袖,搖頭“鳴兒,此事未曾證實……不可輕言……”


    巍鳴氣憤難平,縱身朝著一旁淚流滿麵的荊南依大吼“你為何不言語?俯首默認了?”


    荊南依淚流不止,被夫君棄,被親人疑,她已想不出人生還有什麽比這更加絕望的困境,她伸手撫著小腹,喃喃道“我……我……不能說,不能說……”疲憊交加的狀態讓她終於難以承受,荊南依眼前一黑,暈倒在蘇穆懷中。


    蘇穆彎腰將她一把抱起,怒目望向巍鳴“皇甫巍鳴,倘若你敢廢了依依,我便拆了你逍遙堂,焚了你逍遙城。”


    巍鳴冷聲道“荊南蘇穆,你想造反麽?”


    蘇穆聞言轉頭,滿眼怒火,並不言語,徑直離去。


    巍鳴欲追,卻被葉蘭拉住,她搖頭“鳴兒,待蘇穆君冷靜後,再辯駁不遲。”


    蘇穆抱著荊南依疾步回到住處,不假他人之手小心將她放於床上,荊南依半寐半醒,睡得並不安穩,一直喃喃說著夢話“夫君要休了依依,夫君不能休了依依……”蘇穆抽出衣袖輕點她額際冷汗,仔細為她蓋上被褥,憐惜地回應她睡夢中的驚懼“不會的,依依,長兄絕不容他欺負你……”


    荊南依聽到聲音,漸漸醒來,睜眼看見蘇穆的刹那目中一暗,為她心底可憐的希冀感到可笑,現如今她什麽都沒有了,隻有穆哥哥,隻有穆哥哥站在她這一邊,隻有穆哥哥會幫她,她一把牽住蘇穆的衣袖,泫然欲泣地問“穆哥哥,你幫幫我。你說,我若去求夫君,好好求他,他可會回心轉意?”


    蘇穆心痛難忍,將荊南依摟入自己懷中,輕拍著她後背,語氣姿態如對小孩一般,或許在蘇穆的心裏,荊南依永遠都是那個哭哭啼啼要娘親的小女孩,他想不明白,縱然巍鳴不愛依依,又何以對她這麽殘忍,依依已經這樣可憐,況且她從頭至尾都沒有想過傷害誰。


    他撥開她額前散發,柔聲安慰她“依依是荊南郡主,是鸞鳳之女,是穆哥哥最珍視之人,依依不必搖尾乞憐,委曲求全……”


    荊南依淚滿盈睫,哽咽道“可是,夫君不要依依……”


    蘇穆撫著荊南依的肩,抬眼,與從門外走進的含露四目相觸,含露不由一怔,覺得此刻的他目光銳利逼人,殺氣畢露,顯得有些陌生。他握緊拳頭,篤定地開口“依依莫怕,就算將這逍遙堂傾覆,長兄也絕不許皇甫巍鳴辱你名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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