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興縣衙,新縣令孫順福正在打著算盤,很是認真的核查賬本。縣衙留用的幾個書吏,見此都很無語。這個唐國的新官人,和大元朝的官人完全不同啊。


    孫順福本是海東一個村正。他沒讀過多少書,隻是能識字會算賬而已。可由於精細認真,實幹任事,就被挑選為“從征儲員”,隨大軍來江浙,輕輕鬆鬆一個七品縣令就落到頭上。


    這不是連升三級了,而是連升三品!


    “從征儲員”總有七八百人,絕大多數都是海東任職兩年以上的鄉村官吏。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讀書不多,但熟悉基層,長於實幹。


    吳興縣原來的達魯花赤和縣衙官吏,被殺的殺,罷的罷,大多數都沒了。能留用的,也就是幾個沒有什麽劣跡的書吏。


    而縣令,縣丞,主簿,縣尉四人,全部是海東來的村官。憑借五百駐軍的鎮壓,他們很快就掌握了縣政。


    “稟縣令官人,葉將軍和完顏將軍送回了清剿沈家的賬本。”一個唐軍騎兵進來匯報,“沈家男丁都已經公審伏誅,女子全部為奴,這是沈家田土錢糧的賬本,請官人帶人去清點造冊。”


    孫順風打開一看,既驚且喜。


    沈家竟然有這麽多錢糧田土,真是死有餘辜啊!


    良田超過十五萬畝!


    這還得了?


    吳興田畝,估計也就五六十萬,等於說一個沈家,就占了全縣三成的土地!


    依附沈家的佃戶、匠戶、獵戶、漁戶有多少呢?共有九千戶,男女三萬多口。


    可整個吳興縣,真實戶口也不會超過三萬戶。三分之一的人口,被沈家控製!


    無萬戶侯之名,有萬戶侯之實。


    沈家還藏有三萬多石糧食,黃金四萬多兩,白銀七十六萬多兩,還有三十餘萬貫的鈔票,五千多匹各色布料,大量的鹽鐵茶,香料…至於古董珍玩字畫,難以估算。


    這勒索了多少民脂民膏啊!


    “走!出城!”孫順福有點興奮的站起來,顧不上天近黃昏,就帶著一幫屬員風風火火出了縣衙。


    沈家的物資繳獲,一定要盡快登記造冊,呈報給湖州城的楊旅帥。


    …………


    唐軍目前實行的是軍管,所以暫時並沒有任命知府級別的官吏。楊青雀既是唐軍駐紮湖州路最高將領,也是湖州“鎮撫使”。


    鎮撫使,這不過是李洛在特殊時期提高效率的權宜之計罷了。


    天色已晚,鎮撫使府內的楊青雀,仍然在處理要事。


    所謂要事,當然就是清鄉和練兵。


    如今,五千新兵全部招募完成,統一集中在湖州城外臨時大營,按照唐軍的法子開始訓練了。


    清鄉,也完成的差不多了。湖州路著名的沈家,丁家等漢奸豪強,全部被連根拔起。


    除了七八家豪紳主動投效,退田輸糧,終獲保全之外,大部分豪紳被唐軍鎮壓。


    一個個塢堡和莊園被攻破,男子被殺,女子為奴,財產充公。鄉間百姓人心大快,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擁護唐軍。


    用不了多久,揚眉吐氣的鄉民就會知道支持唐軍有多麽重要。


    接下來,就是選拔鄉村官吏,控製鄉村之權了。


    楊青雀在燈下鋪開一張白紙,一個個娟秀的字跡在筆端生出。


    “臣湖州路鎮撫使,旅帥楊青雀,謹奏君上以聞……”


    “…截止五月二十,湖州六縣一州清鄉已畢,共剿殺漢奸豪紳二十一家,剿滅湖霸三家,天目山匪兩夥,破塢堡營寨三十九處……收繳糧食三十七萬餘石,黃金十八萬餘兩,白銀三百六十萬餘,田土一百零五萬畝……”


    “……五千新軍,已訓練數日,臣日日親自督導苦訓,不敢稍有懈怠。新軍田土,皆已按照每人二十畝分配,新兵軍心昂揚…一月之後,可用來守城駐防,則我唐軍將不再散布於各地…”


    楊青雀寫完之後,派人通過驛站,送到臨安行在。


    蒙元雖然野蠻,但要說這驛站之便捷,當真遠邁唐宋。唐軍恢複江浙後,接受了龐大的驛站,通信行軍十分便捷。


    在楊青雀稟奏李洛的同時,江浙十幾個路、府的鎮撫使,也紛紛上了奏章敘職。


    湖州路發生的事,吳興縣發生的事,同樣在江浙其他州縣發生,而且都很相似。


    唐國以雷厲風行之勢,行之鐵血手段,迅猛無比的推行清鄉之策,讓整個江浙如遇風雷滌蕩,直有日新月異,天翻地覆之變。


    偌大的江浙,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一夜之間改變了命運。他們從剛開始的忐忑不安,退縮逃避,逐漸變得心氣高昂,歡呼雀躍。


    由懦弱而勇敢,不過旬月之間。而讀書士子,更是歡欣鼓舞,如久旱逢甘霖。


    有士子寫詩道:


    “甘霖綿綿降江東,吳越津津說唐公。莫道六月炎夏苦,江南竟至有春風。”


    又有士子詩雲:


    “鳳凰山下故宮開,錢塘江中魚龍來。武穆顯靈風波日,範蠡待命越王台。山外青山樓還在,不見西子舞徘徊。唐公既有天下誌,勸君莫惜王佐才。”


    江浙士子,因為文天祥的關係,也因為懂得華夷之辯,是最先擁護唐軍的群體。如今不但江浙,就是江西福建等地的士人,也有很多人趕赴江浙,麵見文天祥,求見唐公李洛。


    一時士人入江浙,如過江之鯽,竟成士林佳話。


    ***心歸唐,除了恢複漢家的李唐旗號,以及為民做主的政策外,特察局在民間的宣傳也起了不少作用。


    李洛暫時沒有時間接見拜訪的士子,但他高興之餘,欣然下令恢複科舉,明年春天開考。當然,為了穩固人心,他並沒有改革科舉內容。


    海東那一套,眼下就拿到中原來施行,那是自找麻煩。這樣的蠢事,李洛當然不會幹。


    李洛還沒有大規模錄用江浙士子,因為眼下統治江浙的不是唐廷,而是大都督幕府。唐廷仍然在海東。軍管時期,暫時也不需要那麽多士人。


    …………


    六月六日,李洛已經收到所有清鄉完畢的報告,而且鄉村官吏,也全部選拔任命。


    整個江浙,鎮壓了三百多家頑固不化的豪強巨族,解放被控製的人口四百餘萬,收繳糧食六百餘萬石,金銀折合七千餘萬兩。以及一千二百萬畝田地。


    至於物資,難以計算!


    等於說幾百家豪族的多年積累,全部便宜了唐國。


    但是,李洛看到數字,並沒有多少欣喜。


    “金銀太多了,折合白銀七千多萬兩。”李洛神色古怪的對崔秀寧說道。


    江浙是最富庶之地,人口最密集,金銀存量也最多,這七千多萬兩,估計要占天下三成金銀存量。


    七千萬兩,這個數字,和李自成拷虐明朝北京貴族官神得到的數字一樣。


    可是李自成得到了七千萬兩白銀,結果怎麽樣?軍隊缺糧嚴重,很多時候餓著肚子和清兵打仗。


    亂世之中,金銀的用處,往往比不上野菜。


    崔秀寧也對這些金銀麻木了。


    “糧食隻有六百多萬,看來豪紳們把糧食都賣了。”崔秀寧道,“江浙的大米,一石已經漲到二兩,福建漲到了三兩半,江西行省更是漲到了四兩…南風數省隻打了半年仗,糧價就翻了好幾倍。”


    “預計明年上半年最嚴重,南方估計有三千萬以上的人缺糧。還有,別指望交州和象州(安南和占婆)的糧食,他們現在都自顧不暇。”


    李洛道:“加上這六百多萬,現在我們有一千六百萬石儲備,就是今年再拿下江西和福建,賑災也夠用了。”


    崔秀寧道:“我們的重視度排名是,人口資源,糧食資源,金銀。人口資源最寶貴,因為一旦大量消耗,我們就是得到天下,也需要很多年才能恢複元氣。為了人口,我們一定要舍得糧食。”


    李洛很認同崔秀寧的話,他最害怕的是,戰爭無法在幾年內結束,結果像漢末三國那樣,六千萬人口打的不到一千萬人口。


    元廷戶部納稅人口數字是六千萬左右。但根據估算,此時的真實人口數量,應該有一億。


    比如江浙行省,官方統計的納稅人口數字隻有九百多萬。可最新的統計數據,諸色人口是一千四百六十萬人(包括接受賑濟的流民),比官方納稅人口數字多出五百多萬。


    李洛翻閱了最新的匯報,心裏估摸這數據,眉毛漸漸皺起,“秋糧最少會減少一半以上。而真實人口又比我們預計的多兩百多萬,所以今年江浙糧食缺口,最少六百萬!”


    之前林必舉估算的是缺口最少四百多萬石,那是少估算了真實人口。現在真實人口數字終於出來了,那麽李洛的數字才是對的。


    “而且,這六百萬石糧食,還隻是今年的賑濟糧食!明年春稻五月底才成熟,也就是說,我們明天還要提供小半年糧食,這又是六百萬!”


    “一年之內,光是江浙,就需要一千多萬石糧食賑濟。但既然江浙現在是我們的地盤,我們就不能讓人餓死。”


    崔秀寧沉吟著說道:“我們能不能主動出擊,不在江南打仗,而是將戰場推到江南之外?那樣秋糧就不會減產太多。”


    李洛站起來,來回走動:“不行,主動出擊,會讓我們的後勤線拉遠很多,很容易被元軍騎兵騷擾。第二,我們的機動力,比不上忽都帖木兒和完哲都的鐵騎,主動出擊會被拖死。第三,新兵剛剛開始訓練,我們兵力不足。以寡敵眾,還主動出擊,機動性還不如敵人,這仗風險太大。”


    “最穩妥的,就是以逸待勞,讓元軍主動來打到我們,我們才好利用地利人和,縮短後勤路線,減小機動力對戰爭的影響。當然,這樣一來,對江浙的生產破壞是無法避免的。”


    “我們等於多拿幾百萬石糧食,換取打贏戰爭。”


    崔秀寧當然不會不懂戰爭,她說道:“那為何不能各個擊破呢?現在我們幾萬的機動兵力還是能抽出來的,就不能派出五萬兵馬,突然進入江西,幫助黃華攻打完哲都,先滅了完哲都幾萬騎兵?”


    李洛沒有做聲,神色卻有點尷尬。


    崔秀寧歎氣道:“果然啊,你們男人……明明都是反元的漢人勢力,卻沒有聯合的意思,甚至巴不得別人完蛋。”


    李洛笑道:“我也沒辦法。黃華也好,蕭隱也好,他們真的不能救。你要知道,他們幾家,最危險的就是這幾個月,挺過去了,就會涅槃一次,就真的會做大做強,對百姓的影響力,也會倍增。”


    “到那時,他們幾家占了幾個行省,我們要統一南方,要拓展地盤,就必須要和他們打。嗬嗬,那就太丟人了,蒙元還在虎視眈眈,漢人幾家勢力相互兼並攻打,別說會消耗實力,就是民心,就難以挽回了。”


    “所以,不如坐視元軍消滅他們。不能讓他們有機會熬過這個檻。我們能做的,就是暗中提供軍事情報,促使他們聯合,讓他們堅持的更久,消耗更多的元軍實力,也為我們爭取更多的時間。”


    “我寧願和元軍大戰,也不願意和他們打內戰。所以對不起了,我們不能出兵救援。”


    崔秀寧很無語的搖搖頭,她知道李洛這麽做是對的,也是最理智的。一個人可以這麽想這麽幹,但如果一個民族的人都這麽想這麽幹,那就很致命了。


    “好吧。他們幾家這個月就可能完蛋,我們既然要坐視他們被滅,那就準備以寡敵眾吧。”


    根據特察局的情報分析,蕭隱等人已經撐不下去了,本月之內,應該就會完蛋。


    元軍加快了攻打他們據守的城池,處境最危險的是黃華,贛州和洪都這兩個大城,連半個月都守不住了。


    江西離江浙很近,現在出兵相救還來得及。


    雖然黃華還有好幾萬兵馬,但如今士氣低落,元軍故意圍三缺一,每天都有人偷偷逃出城。


    正在這時,忽然李織求見,她的神色有點難看,一看就是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君上,夫人,最新的江西軍情,黃華打算降元!”


    什麽?


    李洛一愣,這小子降而複叛,叛了又降,還殺了元廷江西行省的高官,他還敢投降?投降還能被接受?


    崔秀寧寧眉頭一皺,“完哲都會接受他投降?”


    李織道:“同意了。雙方已經初步接觸,完哲都的條件是,投降之後,黃華所部五萬兵馬,立刻打頭陣,攻打江浙!黃華本來也不想投降,可他山窮水盡,不降也不行了。他之前曾經寫求援信給君上,但被元軍截獲了。”


    崔秀寧皺眉道:“也就是說,倘若他還有救,就不會降元?”


    李織道:“從陳讓的情報分析,的確如此,他很清楚就算降了元,也不會有好下場。”


    李洛突然說道,“情況有變,不能讓黃華降元,立刻出兵救援黃華!”


    真的是計劃不如變化啊。想不到黃華還打算投降,而完哲都竟然還會接納。


    黃華一旦投降,就是個很大的麻煩,也是個很大的變數。而出兵救援,才能最大化的消除這個麻煩和變數。


    黃華不降,少五萬元軍。黃華降了,多五萬元軍。


    一來一去,相差十萬!變數太大了。尤其是對本來兵力就少的唐軍來說,影響很大。


    “來,我們來合計合計,如何出兵,才能利益最大化。”李織離開後,李洛就趕緊拿出一份地圖,兩人緊急的商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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