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沉凝,李旦直奔主題:“據說你曾心占過一卦,預見叛軍將在鹹陽北山出現,然後直擊長安。”


    軍情緊急不容多想,馮靖不再拐彎抹角,“是的殿下,五日之後叛軍將抵達甘泉穀,繼而破穀東出,然後沿秦直道直下鹹陽,半日即可閃擊長安。”


    “示之以實,疑之以虛!拓拓是故意讓我們知道他已造反,目的是在廟堂上製造混亂,然後聲東擊西,繼而出其不意。”說到這裏,李旦眉頭微皺,“那麽這個‘五日’之期,你又據何而斷?”


    馮靖當然不敢說據史書記載,更不能一味用“心卦”蒙事,因為廟堂上沒有傻子。


    他隻能另辟蹊徑用事實和分析來解釋:“我們之所以能順利逃離居延海,除了拓拓故意放水讓我們逃回長安報信外,其中還隱含了另一重陰謀。”


    “此話怎講?”


    “因為錢穆。”


    “錢穆何人?”


    “此人乃叛軍斥候,假扮行商與我們同行,實則為了探路。”


    “噢?”


    “當我們拐入甘涼古道時,叛軍主力實則已悄悄跟在了我們身後。據我推斷,叛軍會在魔鬼城前停止前進並等待錢穆最後的情報,然後視情或經或繞魔鬼城繼續東進。”


    “你的意思是,無意中你們成了拓拓的探路工具?”


    “殿下英明!整個過程全是拓拓精心策劃的陰謀!”


    “你們今日剛到長安,五日之後叛軍果能抵達?”


    “叛軍長距離機動往往一騎三馬,途中換馬不換人。我說的五日是指叛軍等待錢穆以及他們經繞魔鬼城所蹉跎的時間,否則此時他們已兵臨城下了。”


    “有道理!”李旦輕輕一拍案幾,基本認可了馮靖所說。


    馮靖見狀又從戰術角度把叛軍的偷襲路線詳解一遍,因為李旦身後還有天後、皇帝及文武百官,僅靠心卦之說,說服力還顯單薄。


    末了他說:“金城及雲中俱有我軍重兵鎮守,唯甘涼古道至甘泉一線為無人區,無意間形成了一個漏洞。此線極利叛軍秘密東進,若其破穀而出,兵鋒將直抵長安。”


    “閣下所言甚是!”李旦的兩指在案上輪彈不已,“最可怕的是,長安我軍兵力甚微,而拓拓對此洞若觀火。”


    馮靖大吃一驚,“為何?”


    “閣下有所不知,拓拓是耶利可汗的孫子。當年耶利犯唐被太宗剿滅,突厥從此歸附我朝,年幼的拓拓當時被俘,太宗因憐其年幼,便赦其死罪並帶回宮中撫養。”


    “太宗仁慈!”


    “拓拓長大後,長期在宮中擔任太子冼馬。我出任安北都護使時,因為太子的極力舉薦,拓拓得以出任安北副都護一職。父皇和天後當時也是有意利用其特殊的身份來綏靖北方邊庭,不意卻成了養虎為患。”


    當時的太子就是當今的皇上李顯!馮靖心裏不由一動,李旦之言至少包含兩重意思。


    第一,拓拓是當今皇上所薦,拓拓造反與李顯扯不脫幹係!


    第二,拓拓對長安的軍政環境了如指掌,更知道大唐的野戰精銳多在邊庭,而長安的


    兵力相對空虛。


    正在沉吟,又聽李旦慢悠悠道:“甘泉山乃皇家獵苑,當年拓拓常陪太子到甘泉宮避暑狩獵,對當地的山水地理了然於胸。”


    此話還在勾連當今皇上,李旦的心機簡直可怖!馮靖忽然同情起李旦的皇帝哥哥了。


    怪不得李顯登基半年不到,屁股還未捂熱就要被踢下龍椅了,除了李顯自己確實不爭氣,跟李旦的勾連絕對扯不脫幹係!


    馮靖當然不敢亂接話茬,他一拍腦袋佯作大悟:“殿下一針見血,末將茅塞頓開,怪不得拓拓敢放任我們逃走,原來他根本不懼我們逃回長安報信。”


    李旦點點頭,“所以,天後對馮兄的心卦深信不疑!”


    “天後高屋建瓴,臣五體投地。”


    針對李顯的政治耗子藥夾在軍情討論中全部下妥,李旦一擼瘦臉回到正題:“言歸正傳,閣下於拒敵方略有何良謀?”


    “軍情如火,殿下既授權於臣,臣便知無不言。”


    “放開講,本王從善如流。”


    “第一、殿下素來洞曉突厥,本次平叛之行軍大總管非殿下莫屬。”【行軍大總管:唐軍戰役司令。】


    “善!身為安北都護使,剿滅拓拓乃本王份內之職。”


    “第二、我建議,行軍副總管應由柱國將軍黑齒常擔任。”


    “正合我意!黑將軍乃我朝碩果僅存的名將,驍勇善戰足智多謀。”


    “第三,即刻傳檄金城都督及雲中都護,讓他們大張旗鼓整軍備戰,給拓拓造成假象,使其誤以為我軍判斷失誤而放心進入甘泉!與之同時,命金城都督就近派一標人馬尾隨監視叛軍,待我軍在甘泉接敵後,金城這一標人馬可尾擊叛軍並斷其退路。”


    “善!”


    “第四,即令黑齒常將軍在京畿一帶選調能戰之卒,迅速前往甘泉設伏。”


    “善!”


    “第五,據臣所知,拓拓所控部眾約一百五十萬餘,四分之一為青壯男人,故叛軍能臨時拚湊起四十餘萬兵力,考慮到其老巢的留守和輜重兵力,拓拓用於偷襲長安的兵力應在十五萬上下。”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接著說道:“片刻之間,京畿一帶我軍所能抽調的能戰之卒恐難超過十萬,而首戰必勝才能穩定大局,然目前的態勢是敵眾我寡,所以……”


    一揮手,李旦果斷截住了馮靖:“定遠將軍無須贅述,隻論戰守之策及軍資所需。”


    “遵命!”


    馮靖的思路益發流暢,霍得起身邊踱邊說:“末將以為,叛軍勞師襲遠,必在甘泉作短暫休整,我軍可利用甘泉地形火攻為主,同時輔以伏兵痛擊叛軍。”


    “叛軍至少十五萬,戰場綿延十數裏,火攻恐難同步實施。”


    “尋常火攻肯定不行,若用火藥定能同時發力!”


    “火藥之性雖烈,然產量極微,片刻間如何滿足大規模戰陣之需?”


    說白了,唐初雖能生產火藥,但主要用來給皇帝老兒製長生不老丸的,此時尚無軍事用途,加之道家技術保密,尋常之人對其知之甚少。


    好在李旦貴為皇子,從小到大吃過不少火藥蜜丸,對其性能略曉一二。


    馮靖胸有成竹,“我朝尊老子為祖,舉國道觀星羅棋布,僅終南修煉的道人便不下五千,一聲令下,皆可前往甘泉就地製造火藥。”


    “火藥產量如何保證?”


    “產量有絕對把握,一硫二硝三木炭,這些東西全有現成的,即令工部調集所需原料各兩萬桶,立刻運往甘泉。”


    聽到這裏,李旦明顯有些激動,他謔地站起,搓著雙手異常興奮道:“若輔以火藥之威,我軍兵力之短便能得到極大彌補!”


    馮靖暗暗一笑,繼續道:“此外,膚施一帶富有石油湧泉。即令膚施刺史,速調一萬桶石油運往甘泉,屆時與火藥相輔,定教叛軍片甲不留!”


    聽到這裏,李旦已激動難抑,他猛一拍桌子,“幹脆你說我寫,一並將戰守之策及軍資所需呈與天後。”


    “有勞殿下。”


    李旦當下運筆如飛,三下兩下把剛才所論全部錄於奏折之上,然後抬頭凝視馮靖,充滿期待問:“還有嗎?”


    “還有一點。”


    到了此時,馮靖已思如泉湧,他不假思索道:“還需綠礬、明礬、豬油各一千桶,耀州瓷壇三千個。”


    李旦不解,“硫硝木炭的功用我尚知一二,石礬豬油何用?”


    馮靖本想說製造硝化甘油(液體炸藥),然又覺得太驚世駭俗,話到嘴邊又臨時編了個新詞,“製造火油,一種比火藥更加猛烈的爆炸物!”


    也許是太過興奮,李旦脫口道:“原以為閣下隻是僥幸救了璫璫,今日一見方知閣下雄略!”


    說著他一拍書案,“來人!”


    一個近侍無聲進來。


    李旦遞過奏折果斷吩咐道:“著即呈於天後!”


    ※※


    一盞茶後,邇前帶馮靖來此的那個小力士進了書房。這廝也不寒暄,開門見山道:“天後有旨,宣豫王和馮將軍即至宣政殿議事。”


    馮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李旦精明過人城府極深,然僅憑自己一己之言他便拍板上奏,信賴之中似有幾分輕率和兒戲。


    難道拓拓的魚符真是他私相授受,而所謂的反叛都是他一手導演?


    正胡思亂想,陡見李旦陰冷的眼風掃來。


    馮靖急忙收斂心神擠出一臉燦爛。


    趙芯暗暗提醒:兄弟,你想多了!


    馮靖不屑道:拓拓反叛必然累及當今皇上,李旦勢必從中漁利!反過來說,僅憑平叛一事,李旦就能為自己樹碑立傳收攬聲望。


    趙芯切一聲:即便李旦有挾胡自重之心,其後果卻是一把雙刃劍,此中的變數極難掌控,別人或會利令智昏,李旦卻沒那麽蠢!


    馮靖不服:別忘了,他的身後還有天後。


    趙芯噴一聲奸笑:目前的武媚還沒到一手遮天,何況拓拓並不可控,誰敢拿大唐的江山社稷開玩笑?


    馮靖想想:也是!


    趙芯又道:再提醒一句,你必須盡快融入角色,否則危險!


    馮靖慣性反駁:融個毛啊,我隻想重返未來。


    趙芯冷冷一哼:活著才能重返,死屍能返個雞毛!


    馮靖一驚:多謝提醒!


    趙芯忽然艱難說道:我的存在讓你一直還沉浸在未來世界,為了……為了讓你盡快融入大唐,我將進入自主休眠,除非萬急狀況出現。


    馮靖撲哧笑了:以你不要臉的存在欲,我不信你會休……


    話未說完,陡聽腦中嗶了一聲。


    趙芯果真關機休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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