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崗。


    古木森森蔭翳蔽日,一條小徑從林中蜿蜒穿過。


    人跡罕至的路麵上,鬆軟的腐葉和青苔上留有清晰的車轍和腳印。


    瘮人的寂靜中,鴟梟的磔磔怪叫不時突兀而起,更顯得野狐崗格外陰森荒涼。


    帶著已然推定的案情結果,馮靖懷疑,主簿和衙役們很可能已經遇害了,而野狐崗恰恰是一個殺人匿屍的絕佳之地。


    撥開了迷霧,剩下的便是真相!


    看到野狐崗陰森荒涼的景象,王縣令似乎也預感到了什麽,他小心翼翼問道:“太傅,您為何不懷疑在下?”


    馮靖眯眼看著他,“閣下已臻致仕之年,幾十年官場曆練可謂人情閱盡紅塵堪破,不可能為一點蠅頭小利而冒滅族之險。”


    “太傅英明!”王縣令的眼淚嘩嘩流了出來,“我那天沒去犒勞欽差,就是因為老母九十壽誕,不料……”


    “我猜縣丞一定是極力攛掇閣下去為老母祝壽,而他卻自告奮勇要代閣下上艦犒勞。”


    “太傅如何知道?”王縣令如遇鬼魅,“難道徐縣丞真是您的故舊好友?”


    “徐縣丞本名是什麽?”


    “他叫徐善本……”剛說到一半,王縣令忽然意識到其中的漏洞,他哆哆嗦嗦問:“難道您不認識他?”


    “不認識。”馮靖搖了搖頭,心裏更加認定這個徐善本就是內鬼。


    王縣令見狀不由渾身觳觫,“徐善本說他是您的老友,說是想邀您下艦一敘,順便視察一下本縣的風土,爭取為本縣的發展取得一些朝廷的支持,所以我一時糊塗就……就……”


    “閣下勿憂,凡小人必有才、凡君子多守拙,閣下出於對貴縣的發展考慮,才不小心著了小人的道兒。”


    “小人……您是說徐善本?難道真是他心懷不軌?”


    “八九不離十吧,一切還需進一步的證據說話。”


    正說著,前麵的李隆基已發現了異常,他大聲叫道:“師傅,快看這裏!”


    路旁的林中,一大片空地。


    青苔之上,腳印雜遝,零亂的現場撂了幾隻餘有殘酒的酒壇,另外還有一些雞鴨豬蹄的骨架散落四處。


    馮靖拿起酒壇聞聞,殘酒的果香中有一縷淡淡的酸味。


    他問:“本地的果酒是否有李子酒或葡萄酒之類?”


    王縣令小心翼翼道:“本縣地處黃河東岸,以旱塬為主,李子葡萄均為嗜水植物,基本無法栽種,更遑論製酒了,蘋果酒倒是較為普遍。”


    李子酒或葡萄酒天然帶有酸味,而蘋果酒在正常儲存情況下不會發酸,隻在腐敗的情況下略帶酸味,眼下已至冬季殘酒依然清澈透明,毫無腐敗跡象。


    他點點頭再聞,依稀分辨出酸味中帶有一絲淡淡的藥味。


    蒙汗藥!馮靖突然反應過來。


    他歘地起身下令,“立刻四散搜索,重點關注林中是否有新土裸露的地方。”


    “諾!”


    一百羽林炸雷似應了一聲,迅速四散開來,踩著厚厚的針葉四麵搜索而去。


    見他臉色大變,再聽其命令內容,王縣令的心髒揪成一團,“太傅,這是……”


    馮靖皺著眉頭邊思邊說,“這裏應該是失蹤者消失的地方,我懷疑他們已經遇害了。”


    王縣令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八條人命啊……誰這麽歹毒……?”


    “不!”馮靖斬釘截鐵道:“應該是七條人命。”


    正說著,李隆基匆匆跑來,“師傅,我們在那邊發現了一堆新土,刨開後發現一堆屍體。”


    馮靖一擺手,“走!”


    諾大的坑中有七具屍體,六個壯漢加一個老者。


    王縣令一眼認出了老者,他撕心裂肺一聲慘叫,“黃主簿……”


    慘叫聲中,他白眼一翻昏死過去。


    馮靖顧不上管他,歘地跳下坑去,仔細觀察起七具屍體來。


    屍斑銅綠、屍膚淺青,死亡時間應該在三十六個時辰以上,說明他們死於五天前;


    屍體並未捆綁,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創痕,說明死前沒有進行過搏鬥;


    死者的口腔和鼻孔中均有大量的泥土,說明是活埋;


    問題顯然出在那幾壇果酒上,酒中事先一定羼了蒙汗藥。


    由此可見,內鬼誘惑大家在此歇腳,然後喝酒吃肉、然後昏迷不醒、然後活埋……


    弄醒王縣令,馮靖指著坑中屍體讓他確認。


    王縣令淚流滿麵道:“一個是黃主簿,其餘六個均為本縣衙役。”


    “確定裏麵沒有徐善本?”


    結果已明顯擺在麵前,王縣令咬牙切齒道:“徐善本這個人麵獸心的雜種,我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


    五日前的那個下午,徐善本帶人蹬上了欽差官艦拜謁馮靖,兩人因此有過短暫一唔,馮靖心中記憶猶新。


    徐善本三十郎當的樣子,五短身材瘦淨精幹,講一口純正的長安官話,除此而外便沒有其它顯著特點了。


    唯一特殊的是,他的帽子有點大,看上去略顯怪異。


    與其同時上艦的另外四人都很精悍孔武,不是軍官便是悍匪。


    然這些人早已畏罪潛逃,人海茫茫,到哪裏去找?


    略一沉吟,他揮手道:“去碼頭!”


    ※※


    確定了徐善本這個嫌疑人,後麵的事情就清晰多了。


    案發之後,徐善本首先不能繼續當官了,其次要隱姓埋名亡命天涯。


    由此可見,他隻是一個可以被隨時犧牲掉的小角色。


    所以,作案之後其可能的去向無外三條:


    第一、潛回主子身邊邀功請賞;


    第二、輾轉投親隱匿藏身;


    第三、被主子滅口。


    去碼頭的路上,馮靖問:“王縣令,徐善本是哪裏人?”


    王縣令的牙齒咬得嘎吱吱直響,“據這狗日的自己說,他是長安人。”


    “其家眷是否跟來河陽?”


    “他有球的家眷,他腦門上長了雞蛋大一顆肉瘤,跟個鵝公子似的,誰家閨女願意嫁他。”


    馮靖嗬嗬一笑,頓時明白了徐善本頭上帽子很不合適的緣故。


    於是接著問到:“那天他和黃主簿一夥是何時出發的?”


    “天不亮就走了,我親自送他們出的城。”


    馮靖心一動,徐善本一路上除了趕路,半道上還要殺人,更不敢錯過欽差的官艦,必然要摸黑啟程了。


    欽差官艦當日下午才到的河陽碼頭,徐善本天不亮就已出發,在野狐崗的殺人過程看起來也極為順利,他一定會提前很長時間到達碼頭。


    那麽,在碼頭上漫長的等待中,徐善本會幹些什麽?


    想想,他問:“王縣令,貴縣在碼頭上是否有迎來送往的固定酒樓?”


    王縣令忙回道:“啟稟欽差大人,我們一直用‘達三江’酒樓做公務宴請。”


    河陽碼頭。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達三江酒樓赫然矗立岸上。


    馮靖和王縣令還離著酒樓老遠,酒樓的堂倌便一溜煙兒似飛跑過來,滿臉笑容稽首施禮,“老父母您來了,樓上請!”【老父母:民間對縣令的敬稱,父母官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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