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李煥章的屍體硬邦邦躺在地上,臉上似乎還帶著一抹詭異的冷笑。


    脖子上的勒痕呈“o”型,而非上吊者那種典型的“u”型。


    再看書房的房梁上,上吊的繩子胡亂挽了個套,下麵連個上吊的凳子都沒有。


    房梁上落下的灰塵在地麵上形成一小堆很規則的點狀分布,沒有上吊者在繩套裏掙紮過程中形成的大麵積灰塵脫落。


    最關鍵的是,李煥章的頭上和肩膀上根本沒有灰塵。


    這顯然是將人勒死後直接將繩頭甩過房梁,然後將屍體吊上去的。


    殺人的方法簡單粗暴,屬於典型的滅口性質,現場的偽裝簡單拙劣,說明凶手係單獨作案。


    在現場掃了幾眼,馮靖招手叫過了京兆府衙門的王捕頭。


    他問:“何時發現的屍體?”


    “回大人,昨日午飯時。”


    “誰發現的?”


    “死者家裏隻有一個老仆,是他報的案。”


    “死者沒有家眷?”


    “據老仆講,主母帶著少爺回老家省親去了。”


    “什麽時候?”


    “前天下午。”


    馮靖心一動,頭天主婦帶孩子回老家,當晚李煥章便在部裏篡改檔案,二天一早便被殺害於自己家中……一係列進程明顯不是巧合。


    他點點頭,“叫老仆來。”


    未幾,老仆顫顫巍巍走了進來。


    馮靖問,“老人家,你家主母因何回家省親?”


    老仆看上去已有點老糊塗了,想了半天才回到,“有人捎信來,說是老太爺身體不好。”


    “口信還是書信。”


    “書信。”


    “誰送的信?”


    “一個白麻子大漢。”


    “捎信者你認不認識?”


    “不認識。”


    “信呢?”


    “主母走後,我給老爺煮飯時不小心把信給燒了。”


    法克油!這麽重要的東西你居然能燒了……哭笑不得中,馮靖迅速轉了方向,繼續溫顏善語問:“信怎麽會到你手裏?”


    “主母出門時悄悄塞給我的?”


    “誰送你家主母和少爺離家的?”


    “那個白麻子大漢。”


    “你家老爺沒送?”


    “白麻子大漢來時已備好車馬了。”


    從一堆雜亂無章的問答裏,馮靖敏銳過濾出一絲敏感信息:這家主母當時一定覺察到了某種詭異,所以才把信悄悄塞給了老仆。


    他接著問:“給你信時,你家主母跟你說什麽沒有?”


    “主母悄悄告訴我,十天之內若接不到她來信,就讓老爺報案。”


    果然如此!馮靖不動聲色繼續問道:“信是怎麽被燒的?”


    “做飯燒火時我被火星燙了一下,手一哆嗦,灶膛裏的柴火被帶了出來……”


    老仆話未說完,馮靖已明白過程,他歘地站起,“那就是說,信並沒有完全燒掉?”


    “還剩一大半。”


    “你怎麽不早說?”


    “您也沒問啊!”


    艸、日、法克!馮靖激動萬分,一揮手對捕頭說:“快去找信!”


    捕頭一哈腰迅速跑出了書房。


    馮靖接著問老仆,“你家老爺原籍哪裏?”


    “河陽縣。”


    “又是河陽?!”馮靖腦子裏一溜火星劈裏啪啦閃過,此案凶手與活埋公差的凶手頓時被他串了起來,“徐善本你認識吧?”


    “不認識。”


    “送信的白麻子大漢是否一臉絡腮胡?”


    “是。”


    未幾,捕頭拿著一封燒掉半截的書信匆匆進來。


    馮靖小心翼翼展開書信,快速掃了一眼。


    書信的上半截已基本燒毀,殘餘文字的大意是告知李煥章:老太爺身體有癢,亟盼兒子能回家一晤雲雲。


    最後落款:家父,孫暉。


    “咦——”馮靖驚異一聲,“你家老太爺姓孫?”


    “是。”


    “你家老爺怎麽姓李?”


    “我家老爺在京城跟著幹爹姓,所以姓李。”


    “其幹爹是誰?”


    “老爺向來隻稱幹爹,從不提幹爹名諱,小老兒隻知他是個大官。”


    “你家主母是否知道其幹爹是誰?”


    “肯定知道。”


    馮靖心裏先一喜,隨即一涼:晚了!


    三天已經過去,主母和兒子肯定已在半途被滅口了!


    即便這樣,他還是即刻命令京兆府衙門派人去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回府的路上,馮靖滿腦子還是那個神秘的李大官。


    姓李的大官?與徐善本一起在達三江酒樓吃飯的四個軍官也都姓李,難道他們也是這個李大官的幹兒子?


    小螞蚱當時說過,四個姓李的軍官與徐善本在酒桌上提到過一個大將軍,難道他就是這個李大官?


    眼看著幕後黑手即將浮出水麵,馮靖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大唐姓李的將軍大官多了去了!既有龐大的皇親國戚群,更有被賜國姓的一大堆。


    這王八蛋到底是誰?


    心有所思,口中念念有詞:


    官……大官;


    將軍……大將軍;


    大官不一定是大將軍;


    大將軍一定是大官。


    剛念叨幾句,他腦殼裏忽然靈光一閃,無意間自己居然用到了類比排除法!


    排除之後的結論是:幕後黑手絕逼、肯定、一定是個大將軍,而非一般的大官。


    顧不得興奮,他快速沿著這個思路繼續往下推去。


    大唐姓李的將軍多如牛毛,但姓李的大將軍卻屈指可數。


    如果把死去的、快死的以及已老得沒毛的李大將軍全部排除,活著且姓李的現役大將軍就隻有三五個人了,如果再加上曼陀羅的產地因素……


    想到這裏,他忽然大叫了一聲,“媽了隔壁,是李孝逸!”


    十年前,李孝逸曾率軍反擊吐蕃,一舉打到了天竺一帶,並在當地鎮守了三年,而曼陀羅盛產於天竺!


    天竺人喜歡玩毒、玩蛇以及玩各種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三年時間裏,李孝逸應該對曼陀羅的毒性知之甚詳。


    但他為何要給自己下毒呢?動機是什麽?


    目前的證據尚不完整,推理還隻是推理,馮靖不禁暗歎了一聲。


    一抬頭,不知不覺已到了自己的侯爵府門前。


    第一次被帶進這個府邸時,自己差點被旦旦娃給滅了口,此次再來,已然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


    他剛要下馬,就見華表後突然冒出個人頭來。


    是吳明義!


    吳明義左顧右盼不敢出來,馮靖心中火花一閃:有戲!


    他飛身下馬,疾步趨近華表,沉喝一聲:“吳主事,何事找我?”


    吳明義壓低聲音說:“太傅,事情緊急,我長話短說,徐善本檔案中‘姻親’一欄雖被人塗抹,但人名和官銜我還記得。”


    “誰?”


    “鎮軍大將軍李孝逸!”


    “他與徐善本是何關係?”


    “徐善本的妹妹是李孝逸的妾。”


    “當時你怎麽不說?”


    “我……我不敢。”


    說罷,吳明義一手拉下帽子另一手遮麵,弓著個腰條子賊也似地跑了。


    愣了愣,馮靖飛身上馬,駕一聲向大明宮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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