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逸暫時不能動!”


    聽罷馮靖的稟報,天後斷然給否了,語氣之中毫無回圜餘地。


    馮靖不解,“為何?”


    天後娥眉一挑,“時機不允!”


    馮靖恍然大悟:徐敬業叛亂剛塵埃落定,朝廷緩過手來就要修理平叛功臣,不是卸磨殺驢也成卸磨殺驢了。


    再者說了,李孝逸和徐善本的姻親關係並不能說明這些案子就是李孝逸授意的,而且案子還處在偵辦階段,即便你明明白白知道他就是幕後黑手,沒有直接證據就無法做成鐵案,何況對手是一個如此顯赫的軍界大佬。


    瞬間想定,他朗聲應道:“臣明白!”


    天後莞爾,“你倒是應該好好想想,李孝逸為何要置你於死地?”


    聽到這話,他心裏不禁咯噔一下。


    看來自己和李孝逸在軍中那點破事天後一清二楚!


    他索性實話實說,“因為我當監軍時,看到了他的種種劣跡,現在他反過來要殺我,無非想掩蓋當時的種種不是。”


    “除此而外,他當時被你徹底踩在了腳下,現在他想找回自尊一雪前恥。”


    “明白了。”


    天後大袖一拂站起身來,“李孝逸是屍山血海中滾出來的,敢在刀尖上跳胡旋!關鍵時刻你絕不能給他喘氣的機會,隻要讓他喘過氣來,他肯定要回頭反噬!”


    馮靖臉一紅,“是臣太嫩了!”


    “嫩嗎?哈哈哈哈——”


    天後乜他一眼縱聲笑起,“不,你當時做得極好!李孝逸這個梟雄被你死死攥住了脖子,三十萬大軍一鼓拿下叛軍老巢,平叛大局一錘定音!試問當今之天下,誰還能比曉珤兒當時做得更好?哈哈哈——”


    “臣想說的是,臣當時不該拚命把他往好人堆兒裏拉。”


    “明白了就好,此人恩將仇報確乎該死!”


    “臣心已亂,還請天後示下,若拿住徐善本等人,該當如何處置?”


    “曉珤兒,李孝逸目前聲望正隆,得想辦法讓他先涼下來,徐善本等人若能迅速歸案,先做成鐵案暫行監押,待時機成熟一舉鏟除李孝逸老賊!”


    “諾!”


    “我要告訴你的是,歸根結底,你遇險的根本原因在於,你是我身邊之人!也就是說,你是受了我的牽累!”


    “天後待臣天高地厚,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所以,他想殺你就等於想殺朕,朕絕不姑息!”


    “謝天後!”


    回府的路上,馮靖仍在琢磨著李孝逸其人。


    李孝逸梟雄本色,做事凶狠嘁哩喀喳,出手便是兩把血。


    從滅口到下毒等一係列案子中可以看出,這貨隻追求作案目的,無所謂作案細節,隻要能斬草除根就行。


    既如此,老子不妨也給你來個嘁哩喀喳!


    想到這裏,馮靖一撥馬頭,徑直向李孝逸的府邸馳去。


    ……


    平定徐敬業後,李孝逸因功封為二品鎮軍大將軍,加封吳國公。


    按大唐慣例,因為太宗曾是一品大將軍,大唐後世武將的最高武銜隻能走到二品,此時的李孝逸實際上已位極人臣。


    國公府前,兩排甲士如狼似虎。


    後花園中,一池碧水數畝方塘,錦鱗遊泳鴛鴦恬然,周圍藤蘿葳蕤大木森森,假山亭台絲竹隱隱,闊大的一座白草水榭雪蒙蒙壓在池麵上。


    水榭的門窗上,鑲嵌著極為罕見的驪軒彩色琉璃(玻璃)。


    權勢、富貴、豪奢逼麵而來。


    水榭之中,李孝逸正和徐善本及四個軍官把酒言歡。


    李孝逸環顧左右滿麵春風,“這次雖然沒有弄死馮靖小兒,也讓他死去活來差點進了閻羅殿,老夫也算出了口鳥氣!李麒四個俱升一級,還回膚施邊軍效力;善本兄先暫避此處,待我與兵部疏通好關節後,你就去安西都護府作個校尉吧。”


    “謝義父提攜!”


    李麒,也就是那個大高個的白麻子將軍,與其他三個軍官一起向李孝逸敬酒,五人碰杯一飲而盡。


    回過頭來,見徐善本仍木然坐在那裏,李孝逸甚是不悅:“善本兄為何不飲?”


    徐善本牙痛似吸了口涼氣,“妹……妹……”


    他本想叫妹丈來著,臨要出口又膽怯地改了嘴,“大……大將軍,安西距此萬裏之遙,我……我……”


    “徐善本——!”


    不待徐善本把話講完,李孝逸便厲喝一聲打斷了他,然後耐起個性子解釋道:“明麵上講,你現在已是個失蹤之人了!改名換姓到安西轉上一圈有何不好?打幾場勝仗下來你就能連獲保舉,弄個五品將軍跟泥馬玩兒似的,等風聲過後我再想辦法把你調回來,到時候你官也有了銜也有了,不比呆在京城見不得光強?”


    艸泥馬!


    徐本善心裏惡狠狠罵道:要不是因為你,老子能見不得光?河陽縣丞雖是個八品的芝麻粒兒,可畢竟離京城隻一步之遙。安西什麽鬼地方?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


    見他還在猶豫,李孝逸不由拉下了臉子,“痛快點、去還是不去?”


    徐善本原是城北的破落戶,街溜子一個,有一年上元燈會,因著機緣巧合,她的妹妹被李孝逸給看上了,於是被納了妾。


    從此,徐善本攀了龍附了鳳,不久便被李孝逸弄進工部衙門當了雜役,無非跑跑腿掃掃地端端茶送送水,幾年功夫下來,硬是從一介雜役混成了六品主事。


    因著長舌善舔,加之機緣巧合,不久他便結識了裴炎,而裴炎原就是個心雄萬丈之人,風聞他是李孝逸的舅子哥便有意結交,徐善本搖身一變,遂又成了裴相爺的記名弟子。


    如果裴炎不出事,徐善本很快就能坐上火箭青雲直上,不料裴炎一黨因為逼宮而遭滅頂之災,徐善本因此也被貶到了河陽。


    這個結局幾乎把徐善本氣死,遂把一本子爛賬全記到了馮靖頭上。


    他一直認定,若非馮靖鐵腕平息宮變,自己現在至少已是某部侍郎了。所以一經妹丈李孝逸攛掇,這貨便義無反顧地走上了不歸之路。


    此時見妹丈眼含殺氣麵綻凶光,徐善本頓時想到了被勒死在書房裏的李煥章。


    他不由心裏一凜,結結巴巴道:“我……我也就那麽一說,我……我還是去吧。”


    “你別勉強!”李孝逸鄙睨地乜他一眼,再次舉杯,“全都有,幹杯!”


    這時,門禁軍官匆匆走了進來。


    李孝逸淩厲眼光一掃,“何事?”


    軍官一哈腰,小心翼翼稟報道:“太傅馮靖求見。”


    徐善本等人一聽頓時嚇了一跳,相互用驚疑的眼神掃視著彼此。


    “說曹操曹操到!”李孝逸的眼鋒在眾人身上一掃,有心要充大尾巴狼,“慌什麽慌?你們就在這兒呆著別動,該吃吃、該喝喝,我去書房會會這廝。”


    書房內。


    馮靖剛剛落座,就聽門外腳步鏗鏘,緊接著傳來了李孝逸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原來是欽差大人駕到,李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話音落地,李孝逸便眼含鋒銳步履鏗鏘地跨進了書房。


    馮靖起身、稽首、打趣:“國公爺玩笑了,欽差已是昨日黃花嘍。”


    “噢?我以為還在盱眙軍中呢。哈哈哈……”李孝逸打著哈哈,伸手示意落座。


    馮靖心裏冷冷一哼,老jb是話裏藏話,看來真踏馬緩過神了。


    兩人剛一落座,馮靖上手便單刀直入,“在下冒昧過府,意欲打聽一下國公的舅子哥徐善本。”


    笑意在李孝逸臉上瞬間凝固了一下。


    略一沉吟,他便哈哈笑起,“太傅怕是弄岔了,本官從來不曉什麽徐善本之流,舅子之說就更荒誕不經了!”


    馮靖咧嘴一哂,痞丟丟道:“我說嘛,國公的親戚怎會有徐善本這種阿貓阿狗?這個混蛋先在河陽活埋七名公差,後用曼陀羅毒害本官,自以為天衣無縫,實則漏洞百出!嗬嗬,看來還真是我弄差了,國公見諒哦。”


    當馮靖真真切切說出“曼陀羅”一詞時,仿佛一塊板磚結結實實砸在了李孝逸的棱子頭上!


    李孝逸頓時眼神飄忽嘴毛亂跳,渾然不覺馮靖淩厲的眼光正在他臉上逡巡掃描。


    曼陀羅!一般人恐怕連聽都沒聽說過,更不會曉得其性之毒了。馮靖能真真切切說出曼陀羅之毒,事情怕沒有那麽簡單了!


    一瞬的恍惚後,李孝逸強自振起精神,裝模作樣問:“曼……曼什麽陀?沒聽說過。”


    話剛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了,當下恨不得在自己嘴上擼兩巴掌。


    艸、馮靖的話縫子很寬,什麽話茬不能接?偏偏接了曼陀羅一詞!


    自己曾率軍在天竺駐紮那麽多年,說不知道曼陀羅誰踏馬信啊?特別是在馮靖這種玲瓏剔透之人聽來,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然話已出口,想改已來不及了。


    馮靖見狀暗暗心道:心有所思、口有所言,你的下意識一開始便被鎖定在曼陀羅上了,這就注定了你會對其作出強烈反應的。


    艸泥媽媽,蠱已下好,欲取先予成矣!


    於是他緩緩起身皮笑肉不笑道:“叨擾了,告辭!”


    李孝逸頓時如蒙大赦,忙不迭起身相送。


    臨出門時,馮靖的視線無意在書房牆上漫掃一圈,一副水墨丹青頓時映入了眼簾。


    那是一副《江山明月圖》。


    月亮之上,一隻兔子紅著眼珠俯視著萬裏河山。


    哈哈,馮靖見狀不由心花怒放。


    好一副爛藥!李孝逸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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