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戲氏的由來,當下普遍有兩種說法。


    其一是以國為氏。


    上古時期,炎帝神農氏之後有州、甫、甘、許、戲、露、齊、紀、怡、向、申、呂等國,故國滅後以此為姓。


    其二是以地為氏。


    長安新豐有戲鄉,鄉中有戲亭,相傳乃周幽王身死之處。


    此外,戲鄉之名據傳源於戲水,其民便以此為姓。


    但是不管是哪一種由來,大漢朝並無戲氏名族也是事實。


    所以戲誌才即便學有所成,想要出仕也是千難萬難。


    如果不是和魏哲有約定在先,戲誌才恐怕都已經去洛陽遊學了。


    ……


    兩日後,長社縣。


    還是那個酒肆,當輕裝簡從的魏哲見到戲誌才時,他依舊爛醉如泥。


    見此情形,便是太史慈都忍不住吐槽道:“這廝當真有奇才?”


    鍾扈雖然沒說什麽,但顯然十分讚同太史慈的話。


    不過魏哲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將身上的熊皮大氅解下蓋在他身上。


    隨後魏哲就這樣坐在戲誌才身旁靜靜地等他醒來,沒有絲毫不耐之色。


    一旁的酒肆主人見狀不禁嘖嘖稱奇。


    這種禮賢下士的場景在潁川郡自然不會少見,但對象可都是天下名士。


    老翁倒是沒有想到,整日嗜酒如命的戲家子竟然也能混到這待遇。


    倘若不是念在往日的鄰裏情分,老翁都想問問魏哲是否有眼疾,亦或是聽到了什麽謠言?


    潁川多才子不假,可那也不是路邊隨便撿一個酒鬼就能算數的呀。


    且不說在一旁看熱鬧的老翁。


    一個時辰後,當伏案酣睡的戲誌才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然漸暗。


    看見魏哲後他也不驚訝:“勞君久候,且隨我來吧!”


    須臾,回到戲宅之中,賓主分坐。


    在得知魏哲獲授帶方令一職後,戲誌才並沒有太過意外。


    畢竟倘若不是有了官身,魏哲恐怕也不會再來見他。


    這次魏哲也沒有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


    “先生胸有韜略,屈居鄉野之中實乃暴殄天物。”


    “若不嫌棄,我願以縣中主簿相待,還請先生相助!”


    所謂主簿者,即縣府門長,官眾事。


    倒不是魏哲舍不得縣丞的位置,主要是縣丞、縣尉這種佐貳官俱由朝堂直接任免,縣令無權調換。


    可戲誌才的腦洞偏偏與常人不同。


    他不在意魏哲開出的價錢,反而問道:“帶方地處極東,苦寒貧瘠,實非善地。君為縣令,將欲何為?”


    魏哲聞言也不奇怪,君擇臣,臣亦擇君。


    戲誌才此言看似是在詢問魏哲的如何施政,實則卻是在問他的誌向。


    於是在沉吟片刻之後,魏哲隻能言簡意賅道:“


    雪壓竹枝低,雖低不著泥。


    明朝紅日出,依舊與雲齊。”


    與前漢不同,當下更流行五言詩,故戲誌才倒是沒什麽不能理解的。


    反倒是魏哲這個應對方式更讓他覺得意外。


    不過一想到自己也是借此問彼,那麽魏哲以詩言誌也沒毛病。


    而且魏哲此詩同樣很有意思,戲誌才越是琢磨就越覺得意味深長。


    念及此處,戲誌才當即撫掌而笑道:“好,那我便去這紅日初升之地,看看君是如何與雲並齊的!”


    此言一出,魏哲這才喜笑顏開。


    “一言為定!”


    ……


    在成功將戲誌才納入麾下之後,魏哲心中便再無記掛,


    於是在戲誌才收拾完典籍筆墨之後,眾人便徑直往東疾馳而去。


    從潁川郡到樂浪郡,粗略來說其實共有兩種路線。


    一條是從潁川郡北上魏郡,由冀州入幽州,經遼西郡,越遼澤,入遼東郡,而後一路東行便可至樂浪郡。


    這條路線主要以陸路為主,粗略估算大概需行五千多裏。路程遠就不說了,還需要在寒冬臘月穿越遼澤天險,其艱苦程度可想而知了。


    故此魏哲毫不猶豫選擇了第二條路線。


    那就是出潁川郡入青州,直接由東萊郡登船至遼東郡,而後再換陸路至樂浪郡。


    相比上條路線,這條路線就要省事多了,距離縮短接近一半不說還安全。和兩百裏遼澤天險相比,渤海上的那點風浪簡直不算什麽。


    況且東萊郡與遼東郡之間的航道古已有之,到如今已然十分成熟。


    實際上早在春秋時期,東萊郡的東夷人便已經時常乘船往來於遼東和東萊之間了。


    及至太祖高皇帝擊敗項羽一統天下,這條航道已然與內陸水路無異了。


    前漢末年,北海都昌人逢萌為避王莽酷政,就曾率家屬、賓客六百人浮海至遼東。


    倒不是彼時的造船水平有多高,實在是兩地的距離太近了。


    要知道渤海海峽也不過才兩百裏寬,並且其間還有群島相連,每個島嶼相隔最多不過二十裏。


    所以別說是坐船了,便是劃著竹筏恐怕也能順著這條島鏈順利到達遼東郡。


    年初的時候魏哲與麾下的兩百遼東義從便是由遼東坐船至東萊的。


    不過當時太過倉促,沒有找到萬斛大船,隻能連人帶馬擠一擠了,就這還是分兩艘船才運來的。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導致魏哲在航行途中一不小心落水了。


    ……


    翌日,東萊郡黃縣。


    再次故地重遊,魏哲的心情多少有點複雜。


    遙想半年前初到此世的時候,他就是在東萊郡渡過的新手期。


    相比之下,太史慈的想法就要簡單多了。


    實際上自從進入東萊郡範圍之後,他就不自覺的加快速度。


    魏哲知道他這是歸心似箭,便索性過黃縣而不入,直抵陳鄉。


    不過魏哲一行五百騎聲勢太大,還未進入陳鄉便在官道上被攔下了。隻見傳舍走出一位皂衣赤幘的老者,麵帶戒懼的看向眾人。


    沒辦法,黃巾之亂餘波尚未平息,任誰也不會對這樣的一支隊伍視若無睹。


    不過心中雖然憂慮,這老者還是小心開口道:


    “鄙人乃本地鄉嗇夫,請問諸位貴人來我陳鄉可有何事?”


    聞聽此言魏哲剛想開口,一旁的太史慈便忍不住勒馬越眾而出。


    “杜翁,是我呀,太史子義,你莫不是連我都不認識了。”隻見太史慈笑嗬嗬的下馬朝老者躬身一禮,而後指著身後眾騎道:“這些都是我的朋友,並非黃巾歹人。”


    那杜姓鄉嗇夫在認出太史慈後倒是眉頭微鬆,可笑容依舊有些勉強。


    倘若不是太史慈往日在鄉裏名聲不錯,他都要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從賊了。


    馬上的魏哲見狀當即哈哈一笑道:“子義,你且先行歸家吧,莫讓老夫人久等了,我等稍後再去拜見。”


    見此情形,歸心似箭的太史慈想了想也就沒有再囉嗦,當即拍馬而去。


    而這邊魏哲下馬之後也沒覺得冒犯,反而主動將幾樣物件遞了過去。


    “杜君,這便是我的告身與符傳,還請驗看。”


    本朝立國百餘年,關於官員上任自然早已有一套完整流程。


    為了防止他人冒名頂替為官,如今地方官員上任都需要有本人“告身”與朝堂“旨授”,將官員的樣貌、年齡、出身都交代清楚。


    其中最關鍵的是,需要一個“赴任符”。


    所謂“赴任符”,其實就是一種憑證。


    通常用竹子製成,長六寸,分為兩部分,兩部分合在一起才能使用。


    官員需要持此符到任職處報到,如果在赴任途中遺失或損壞了“符”,都需要書寫情況說明緣由,並盡快補辦新的憑證。


    樂浪郡太守府隻有見到“告身”與朝堂“旨授”,合過“赴任符”,才會派人領魏哲去帶方縣赴任。


    如此嚴密的程序,從理論上算是杜絕了冒名上任的情況。


    除此之外,尚書台還會賜予地方官員“出入符”與“吏家屬出入符”,以方便官員赴任的途中通過各處關卡。


    就比如魏哲手中的“吏家屬出入符”上便寫明了他赴任時的隨從人員數量以及使用的交通工具。


    若非如此,魏哲也不可能帶著五百騎一路穿州過縣來到此處。


    當然,這套規矩在本朝初年的時候執行的還是比較到位的。


    可是百餘年過去了,有些規矩自然不那麽被重視了。


    也就是剛剛才經曆過黃巾之亂,各地都提高了警惕,魏哲才會受到盤查,否則按照往年的慣例,看到這一群形容彪悍的精騎,鄉嗇夫早就自動耳聾眼瞎了。


    事實上這套流程也確實好用。


    那鄉嗇夫在驗看符傳後確認無誤,方才在記簿上寫道:


    “中平元年十一月甲辰,洛陽與樂浪為出入六寸符券,齒百,第九五九號;符合以從事……”


    簡末序號其實就是符的編號,在符左上角的刻齒處有寫明。


    魏哲一開始看見符傳的時候,其實也有些詫異。


    隻能說大漢朝有很多規矩其實都挺好的,隻可惜沒有執行到位。


    不過魏哲看罷頓時不由疑惑道:“中平元年?”


    那鄉嗇夫見狀當即主動解釋道:“吾等也是昨日方收到的旨意,今上決定大赦天下,改元中平。”


    說罷老者還朝魏哲拱了拱手,歉意道:“方才皆職責所係,魏公勿怪!”


    魏哲聞言隻是隨和一笑,並未在意。


    相比之下他更好奇朝廷的動向,要知道一路行來他可沒時間打聽消息。


    那鄉嗇夫聞言當即快步走進傳舍主動將邸報取出交由魏哲翻閱。


    畢竟這位貴人望之不過二十多歲,但卻已然執掌一方大縣,誰知道有什麽背景,老者自然不敢得罪。


    再說這些消息也都不值錢,換個鄉亭照樣能打聽到。


    所謂邸報其實沒有什麽秘聞,完全就是一種通報性的公告。主要就是定期把皇帝的諭旨、詔書、臣僚奏議等官方文書以及宮廷大事等信息,寫在竹簡上或絹帛上,然後由信使騎著快馬,通過秦朝建立起來的驛道,傳送給各郡知曉,以免地方與中央產生隔閡。


    因為各郡在洛陽都設有“專邸”,故此稱為“邸報”。


    ……


    片刻之後,隻見魏哲眉頭微皺的抬起了頭。


    他這才知道皇甫嵩上任冀州牧後,第一件事就是奏請免除冀州一年田租,以贍饑民,天子也答應了。


    說到這裏,那鄉嗇夫還忍不住感慨道:“據傳如今冀州百姓都自發歌曰: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複安居。嘖嘖~國朝有皇甫將軍坐鎮,當真是天意眷顧啊!”


    然而他越是如此說,魏哲的眉頭就皺的越深。


    皇甫嵩這是真傻還是假傻?


    他難道不明白自己在天下間聲望越高就越危險麽?


    天子讓他擔任冀州牧是獎賞,但更是試探。


    皇甫嵩如此行事,恐怕冀州牧這個位置他已經坐不了幾天了。


    最多一個月,皇甫嵩必然被調任。


    不過回想起這大半年的征戰,魏哲心中忽然隱隱有些明白。


    皇甫嵩恐怕對天子的想法心知肚明。


    天子破例封他為冀州牧,就是不想給他帶兵回朝的機會。


    但就像封賞那日他果斷交權一樣,皇甫嵩明知天子會猜忌卻依舊這麽做。


    因為他貪名,貪身後名,貪的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念及此處,魏哲頓時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


    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日後便是身陷囹圄,想必他也不會後悔今日所為了。


    相比於皇甫嵩的位高權重,朱儁顯然要慘多了。


    帶兵回朝之後,他剛當上光祿大夫沒幾天就以母喪去官,如今已經回鄉守孝了。


    當在邸報上看見這條消息時,魏哲都可以想象孫堅有多麽失望了。


    因為按照當下的慣例,母喪一般至少要守孝三年。


    也就是說三年之內,如無意外孫堅都要無人問津了。


    畢竟他這個別部司馬,本就是指揮編外的“別營”。


    由於沒有明確的兵員編製,別部司馬的部曲基本上都是臨時的。


    倘若有朱儁在還好,孫堅這個別部司馬還能保持原樣。


    但如今朱儁暫時去位,恐怕孫堅隻能自掏腰包養著這些部曲了。


    一時間魏哲在同情孫堅之餘也不禁有些慶幸。


    幸好當初他沒有衝動,否則現在恐怕就要陪孫堅一起在洛陽坐冷板凳了,哪裏有現在的快意瀟灑。


    ————————


    參考文獻:


    《肩水金關漢簡》


    《居延漢簡》


    譚其驤《中國曆史地圖集》


    《漢書》《後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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