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舍處短暫盤桓片刻後,魏哲便去了太史慈家拜見其母管氏。


    管氏與魏哲也不是第一次見麵了,半年前黃巾亂起時便是被其所救。


    當時太史慈因為擔心母親安危其實並未有投軍的打算。


    還是管氏勸他說“吾受魏君大恩,汝為吾子,焉能不報?”


    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個恩怨分明的婦人。


    不過管氏有時候卻太過恩怨分明了,也太好強了些。


    在得知魏哲即將去帶方縣赴任,卻準備讓太史慈留下陪她過正旦時,管氏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管氏也不勸魏哲,隻是轉頭麵色肅然的瞪著太史慈道:“魏君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你豈能袖手旁觀?”


    太史慈聞言頓時苦著臉長跪在母親身前,不敢分辯。


    看著陷入“忠孝難兩全”窘境的太史慈,魏哲都覺得有些可憐,畢竟他這個年紀倘若在後世還在上大學呢。


    “老夫人,此事是我的主意,子義也是一片孝心。”隻見魏哲主動開口解圍道:“況且正旦乃是大日子,子義離家半載,也確實該好好盡孝一番。”


    與後世不同,當下並無“除夕”的說法,隻稱“正旦”或“正日”。


    實際上在先秦時期春節等節日都尚未定型,還處於萌芽期。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由於天下各國的曆法實在太亂了,有的用夏曆,有的用周曆,時令混亂不堪,於是始皇帝索性下令全國統一實行建亥為正,即夏曆的十月作為正月。


    也就是說在秦朝十月一日才是“正旦”,可以除舊迎新了。


    秦朝滅亡後,前漢初期沿用秦朝曆法也是在十月一日過年節。


    直到漢武帝太初年間方才重新製定了《太初曆》,以夏曆正月初一為“歲首”,這才一直延續下來。


    自前漢至今,每當正月初一朝堂都會舉行慶祝儀式,天子會在此日接受百官和四方蠻夷使節的朝賀,在大宴上載歌載舞之後還會祭陵,以及舉行“大儺”驅逐疫癘之鬼。


    至於民間在“正旦”這天也會舉行各類慶祝活動,比如立桃人、掛葦茭、畫虎於門,以驅邪避凶。


    當然,最重要的是在這天一家老小需要一起祭祀祖先,祭祀結束後還會舉行豐盛的家宴,隨後便是走親訪友,恭賀新年了。


    可以說在當下“正旦”甚至要比後世的“除夕”還要受重視。


    因為如今可沒有後世那麽多節假日,物以稀為貴嘛!


    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魏哲話音一落管氏也不由得沉默了。


    然而正當魏哲鬆了口氣,以為成功說服她時,卻見管氏忽然果決道:“魏君此言有理,那吾便隨慈兒一道去吧!”


    此言一出別說太史慈了,就連魏哲都想給管氏跪下了。


    雖然管氏如今才四十多歲,還不算太老,但終究不能和年輕人比呀!


    倘若她要有個三長兩短,那魏哲可就真沒辦法和太史慈交代了。


    然而不論太史慈和魏哲如何苦口婆心,管氏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見此情形,魏哲隻好無奈作罷。


    “看來到了帶方縣後第一時間就得把火炕盤起來了!”


    離開太史慈家後,魏哲忍不住如此想著。


    ……


    ……


    且不說太史慈在家如何長籲短歎。


    魏哲這邊在安頓好隨從賓客之後,便開始找起了渡船。


    畢竟他們這麽一行連人帶馬著實不少,一般小船還真運不了。


    也幸好東萊郡造船業還算發達,各類海舟都有。


    其實早在前漢武帝時期,為了攻打衛氏朝鮮,朝廷便派遣樓船將軍楊仆領五千水軍從東萊郡直趨衛氏朝鮮首都王險城(今朝鮮平壤),並且成功登陸。


    多年發展下來,東萊郡以泛海操舟為業的人早就不計其數。


    若非如此,東萊的海上貿易也不會如此興盛了。


    仗著地處海上要道,東萊商賈可以說是上承接遼東皮毛、藥材,下轉運江東特產、南州異物。南北物產齊聚於此,而後方才輸於青徐各郡。


    至於青徐之地的豪商巨賈拿到貨之後賣往何地,他們就不管了。


    隻能說東萊郡不愧是齊國故地,頗有管仲遺風。


    次日,三山島。


    魏哲之所以在此,皆因這三山島是離黃縣最近的一處不凍港。


    千年後的煙台港如今則在東萊郡東牟縣境內,離魏哲還遠著呢。


    不過這三山島說是海中島嶼,其實離黃縣就十幾裏水路而已,輕舟可至。


    魏哲也是來到此世之後才知道有這麽一個海島。


    至於為什麽在後世名聲不顯,全因三山島離大陸太近了,後經歲月流逝竟然直接與陸地相連,成為了半島。


    對了,先秦時期海上“三神山”的傳說便是因此島而來,據傳始皇帝與漢武帝都曾為求不死藥來過此地。


    當然,魏哲此刻自然沒心情想這些。


    隻見一個錦袍鶴氅,頭戴進賢冠的富態老者笑著指向一艘海舟頗為得意道:“魏君,你觀此舟如何,可還使得?”


    魏哲抬眼望去,隻見此船寬有兩丈餘,長約十丈,首尾上翹,方頭平底。上立四帆、艙有兩層,望之頗為臃腫笨拙。細問之後方知底層還有九處分艙,相互隔絕,各有鎮艙之物。


    見他這麽一說,魏哲當即不由頷首讚道:“好一艘巨船,管翁好手段!”


    聽其誇讚,那富態老者顯然也頗為自得,不過還是擺了擺手道:“不敢當巨船之稱,聽聞會稽有七帆海船,兩萬斛巨舟,能蹈汪洋而不覆。與之相比此船不過小舟爾。”


    魏哲聞言輕輕一笑也沒接話,隻是反問道:“不知此舟載重多少?”


    “尋常麥粟可裝六千斛,若是載人可乘五百餘。”那富態老者聞言毫不猶豫便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複:“魏君賓客雖多,但連人帶馬兩艘已然足矣!”


    聞聽此言,魏哲不由在心裏暗自點頭。


    沒辦法,時間太趕,這已經是他能找到噸位最大的一艘船了。


    甚至這位船東管翁還是太史慈母親管氏介紹的,否則他還不知有此船。


    也不知道這位管翁是不是看在管氏的麵子,給的價格倒是頗為優惠。


    於是不過三言兩語,雙方便達成了交易。


    買賣談成了,自然少不得推杯換盞一番。


    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麵古今習俗那是驚人的一致。


    不過當下東莞的特產還是莞席呢,自然沒有什麽莞式按摩可以體驗了。


    幸好管翁在三山島有處別院,頗為雅致,便讓仆役收拾了一番款待魏哲。


    推杯換盞之際,魏哲總算弄清了這位管翁為何示好。


    說來也簡單,其實皆因他這個官身。


    從魏哲二十多歲的年紀就已執掌一方大縣來看,其必然有過人之處。


    僅憑這一點,便足以讓管翁在價格上稍作讓步,結個善緣。


    而管翁也差不多搞清了魏哲這帶方令是怎麽來的。


    當然,這也沒什麽不好意思說的,隨便找個太守府基本都能弄清封賞聖旨的內容。


    於是兩人略微交底之後,這氣氛就更融洽了。


    ……


    “魏君,你是平亂功臣,依你來看這黃巾賊日後還會再來嗎?”


    做生意嘛,自然是最討厭這種不穩定的經商環境。


    所以管翁此言也是想請教一下魏哲這類資深人士的意見。


    然而在飲了一口黍酒後魏哲卻忍不住有感而發道:


    “生民安則黃巾平,但如今這世道……唉~理世不得真賢,猶治病無真藥。當用人參反施甘草,如此焉能治病?”


    “嗯?此言何解?”


    見他這麽一說,魏哲索性也就直言了,反正如今罵朝堂、罵天子的官員不在少數,甚至有些越罵越受世人尊敬。


    於是隻見魏哲將杯中黍酒一飲而盡後便指點江山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光武之時去戰攻未久。朝廷留意於武備,財用優饒。主者躬親,故官兵常牢勁精利。然世隨時變,如今貪祿之吏競約其財用,狡猾之工複盜竊之。以至劣鐵為甲,刀矛悉鈍。是故邊民敢鬥健士,皆自作私兵,不肯用官器。”


    說到這裏,隻見魏哲越發氣憤的拍案怒斥道:


    “凡漢所以能製胡者,多賴鎧弩之利也。今甲胄不堅,弩則不勁,永失所恃矣。便是三軍皆有孟賁之勇,亦難免常敗之憂!”


    不錯,這次平亂魏哲確實見識到大漢的武庫儲備有多麽龐大。


    可是魏哲也沒少遇到各種劣質兵器,尤其是地方郡武庫,幾乎少有優品。


    所以一個王朝的崩塌看似是一個點的問題,可實則卻是全麵性的崩潰。


    再說了,鍵政嘛,這玩意兒是個男人都擅長。


    於是越說越上頭的魏哲一邊舉杯暢飲,一邊慷慨激昂道:


    “況且當今天下之疾,已然病入膏肓矣!”


    “須知曆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禍亂必生。何哉?綱紀如人,製度日削,則病體愈重!一旦恩賞不節,賦斂無度,人情慘怨,天禍暴起,諸病便如排山倒海而至!”


    正當魏哲侃侃而談之際,一位身著淡藍綢袍,外披大氅的蒼髯老者則緩步行至別院前,似乎準備推門而入。


    不過院中傳來的聲音卻讓他停住了腳步,駐足聆聽起來。


    魏哲對此自然不知,依舊醉眼朦朧道:


    “《易經》有言: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此言誠為天下至理!有所窮塞,則思變通之道。既能變通,則成長久之業。”


    “是故救生民之病,便是去政事之弊,革紀綱之壞哉!”


    “利而不興則國虛;病而不救則民怨;弊而不去則小人得誌;”


    “腐肉不去,則病體難愈!”


    “不過如今民困於外,夷狄驕盛,寇盜橫熾,已然成積重難返之勢……”


    見魏哲越說越露骨,一旁的鍾扈看不下去了,隻能連忙上前道:“郎君,醉酒傷身,今日還有他事,切莫耽擱了!”


    被他這麽一提醒魏哲也反應過來,當即裝醉道:“此皆醉後胡言爾,管翁切莫在意!”


    說罷,他便借醉酒不支,帶著鍾扈直接開了。


    至於門外的那名老者,卻是待其走後方才從另一處院門進來。


    那管翁本還在想著魏哲方才的言論,一見這身形瘦削的蒼髯老者當即詫異道:“兄長,你怎麽來了?”


    “閑來無事,出門走走。”


    那蒼髯老者說罷便好奇的指了指魏哲的去向,問道:“此為何人?”


    “哈哈~兄長也聽見他那番高論了?”


    蒼髯老者聞言微微頷首,而後不禁撫須感慨道:“此人誠為王佐之才也!”


    見老者對魏哲的評價如此之高,倒是讓管翁有些驚訝了。


    於是他也沒有再繼續賣關子,直接介紹道:


    “此人姓魏、名哲、字公威,乃遼東人士。”


    “遼東人士?”蒼髯老者聞言頓時忍不住愁眉自語道:“遼東之地好似並無魏姓士族呀?”


    與此同時,管翁想起了這次交易的由來,當即又補充道:


    “對了,此人貌似是因今歲投軍平亂,朝堂論功行賞方得為帶方令。”


    “他此行上任攜有精騎五百餘,個個形容彪悍,據說都是平亂虎士,此次前來也是為了雇傭船隻運送人馬至遼東。”


    見他這麽一說,那蒼髯老者眼神的驚訝之色頓時越發濃鬱了。


    他本以為魏哲隻是王佐之才,卻不想此人竟然還是沙場猛將。


    念及此處,也不知道這蒼髯老者想到了什麽,竟然直接踱步沉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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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書友20211028212309583】的打賞。


    感謝各位大佬的月票!多謝!


    …………


    ps:說實在的,以前都是看曆史小說,第一次自己寫,真的很忐忑。不瞞各位,草稿箱裏麵的資料都快六十萬字了,都是些史料、論文,還去杭州各大圖書館找來了一堆曆史工具書,啃的欲仙欲死,當年畢業論文都沒這麽用功。


    但是資料查的越多就越不敢寫,一下筆就感覺太過蒼白,無法描繪出那個世道。


    所以真的很感謝幾位的支持,原來我寫的東西還是有人願意看的!謝謝了!


    我不會太監的,就算為了這些資料也會寫下去的,不然太浪費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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