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淺看著我失神的樣子,拉著我的手,“如果不出意外,你師父定會在這幾日趕回來的。”


    我問她,“你怎麽知道?”


    她笑笑,“我了解啟彥,我二哥不在他心裏就不踏實,他現在拉開了陣仗打算大幹一場,就說明咱們二少爺要回來了。”


    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今晚的行動僅僅針對二皇子的黨羽,而宮中皇子眾多,有的是人在等著坐收漁翁之利,如果今晚的事情處理的不好,被人抓了把柄,那就是致命之傷,所以六皇子為保萬無一失,是一定會等師父回來的。


    我知道如果師父回來,六皇子的勝算就會大很多,但是我的私心卻希望他不要出現,那樣紛爭之地,真的太危險了。


    京城中這樣的局勢,說白了,就是雙方都在下套子給對方鑽,最後難免一場廝殺,輸的一方便是謀朝篡位,贏得一方便是護駕有功。我突然覺得,那些冠冕堂皇的東西,一旦剝開偽裝露出赤裸裸的真相,都是挺可怕的。無論偽裝之人是乞丐還是皇子,他們內心深處都有那些陰暗見不得光的東西。


    馬車跑在冷月下,我裹緊了衣服,看著初淺,無奈的笑了笑。


    天快亮了的時候,我們停在一個小小的茅屋旁,簡兒和夕兒都睡得沉沉的,我和奶娘抱著他們,推開小屋的門,裏麵的擺設很簡單,山間空氣幹淨,屋中沒什麽灰塵。那位隨從很忠厚,對初淺施了一禮,“委屈夫人在此,小人就在門口,有事您吩咐就是。”


    初淺點點頭,他便出去了,我們三個在屋中把兩個孩子安頓好,初淺讓奶娘陪著孩子們睡,拉著我的手在屋中僅有的兩把凳子上坐下,笑著說,“我們也等不了幾日,就將就一下吧,隻要孩子們不受委屈就好。”


    我笑著說:“我從小跟著師父過清寡的日子,沒想到跟你住了幾天又要跑到山裏來過清寡日子了。”


    初淺用手點了一下我的腦門,“那可沒辦法,這裏隻有野菜,你要是覺得清寡了,就自己去打獵吧,反正你的身手打一隻老虎回來都沒問題,正好給我也嚐嚐鮮。”


    “一隻老虎不一定夠我一個人吃呢,不給你。”


    初淺一下子笑出聲來,“你一個姑娘家,知不知羞的……”她笑聲大了些,又怕吵醒了兩個孩子,趕緊捂住嘴,嘴唇上粘的假胡子都掉了。


    我把她的胡子扯下來,伸手攬住她的肩,假裝粗聲粗氣的說:“本大爺能吃一隻老虎,說明我力氣大嘛,小娘子,有沒有覺得很有安全感啊?”


    我們倆笑成一團,又不敢大聲,臉都憋得紅紅的。


    笑過了一會,初淺慢慢收了笑容,對我說:“落兒,有件事情,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說。”她的表情很糾結,我愣了一下,“怎麽了?我們倆有什麽事不能說啊?”


    她又猶豫了一下,“我……”她抓住我的手,“我覺得我對不起你。”


    我被她弄得心裏莫名其妙的有點緊張,這麽多年,一直都是她像親姐姐一樣在照顧我,她能有什麽事對不起我呢?可我看她的樣子,肯定不是因為我在這荒郊野嶺可能會吃不飽這樣的小事。於是我心裏拚命的想著這些天她都做過什麽,可是想來想去,還是沒有覺出有什麽不對。


    我小心翼翼的問她,“你不會真的要把我許配給簡兒吧。”


    她對我這亂七八糟的想法有點無奈,搖搖頭。


    “那還能有什麽啊,你倒是說啊。”


    她看著我,我覺得她握著我的手都在微微出汗了,她又躊躇了一下,終於開口了,“半年前,啟彥曾去求你師父,助他奪嫡,你師父沒有答應。”


    我聽了一愣,沒答應?師父這些日子明明就是在幫他啊!


    初淺看出了我的疑惑,接著說:“我一心想要幫啟彥,所以鼓足勇氣又去求了二哥一次,希望他看在我的麵子上,能幫幫啟彥。”


    “他答應你了,這是好事啊。”我不懂她為什麽覺得對不起我。


    她摸摸我的頭,“我的好話說了一籮筐,他根本不在乎,最後,我對他說,看在我多年來落兒交好的份上,求他幫幫我,他竟然就答應了。”


    我嚇了一跳,我在他心裏竟然有這麽重要的地位嗎?“你別逗我,怎麽可能啊……”


    初淺笑笑說:“我之前一直不確定他對你的情義,但是那天之後我真的知道了,你這個丫頭,是真的入了他的心了。”


    我聽得心裏甜甜的,可是我還是沒懂她為什麽會覺得對不起我,就問:“這些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啊?”


    她接著說,“如果你師父沒有幫啟彥扳倒趙丞相,你前些日子怎麽會被他抓走,受了那麽多苦呢?這些都是因為我,落兒,我對不起你。”


    原來她指的是這個,我趕忙安慰她,“這也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疏忽了才會被壞人鑽了空子,再說了,又不是你指使人欺負我的。”我把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笑著哄她,“你這麽喜歡怪自己,世事險惡,那麽多錯事,你大可以都攬過來啊,讓初清大哥判你個罪大惡極。”


    她勉強擠出來一個笑,看著我,“落兒,你真的不怪我?”


    我都被她的樣子搞得有些愁了,“難道要我以死明誌,初大小姐才能相信我的一片赤誠嗎?”


    她趕緊掐了我一把,“快呸呸呸,怎麽動不動就生啊死啊的,別說那麽不吉利的話。”


    我笑嘻嘻的湊到她麵前,“那你相信我了?”


    她側身抱住我,“好落兒,你這樣的傻丫頭,太讓人心疼了。”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她所謂的愧疚後麵還隱藏著什麽,後來我常常會想,她究竟是被逼無奈,還是從那時就已經暗藏了深深的心機。


    我們聊了很久,天已經徹底放亮了。許是因為總是陪著師父徹夜讀書,我竟一點也不覺得困,初淺去榻上睡了,我出了小屋,看看難得的山間景致。


    我從小在宅院中長大,進了初府以後,除了最開始逃跑的時候去到過幾次荒郊野嶺,就再也沒出過城了,現在站在薄薄的晨霧裏,讓水汽一點點落在鼻尖,似有無數輕靈在清歌曼舞,沒有絲毫塵味。


    我有點美得慌,在小茅屋的門口蹦蹦跳跳的,緩過神來才發現那位隨從大哥正端坐在小屋的一側,正著看我。


    我覺得不好意思,對他笑了笑,他沒什麽表情,繼續握刀端坐,倒是個忠實的守衛。


    山間清爽,我來了興致,抽了腰間的匕首跑到林間去,沒一會捉了兩隻兔子回來,初淺還沒醒,我就自己收拾了兔子,隨便找了塊空地烤。


    初淺倒是會撿便宜,肉的香味飄出來,她就醒了。


    簡兒也揉著眼睛撲到我懷裏,粘著我要吃肉。看著他白嫩嫩的小臉,我覺得這小東西真是太疼人了,要不是因為師父,我還真願意等他十幾年。


    我趕緊打消了自己這麽不要臉的念頭,喂他吃東西。


    看著初淺和孩子們,我突然覺得在這樣的地方,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靜享天倫之樂,也是十分美好的,隻是這裏沒有那個我希望與他共度一生的人。


    三天之後,一隊人馬來到小屋,守衛的大哥好像立刻來了精神,對初淺說:“夫人,是我們的親兵。”


    我知道,六皇子贏了。


    我看著這小小的茅屋,竟然有點舍不得。


    折騰半日進了城門,城中戒備森嚴,穿著鎧甲的兵卒來來回回的巡街,畢竟剛剛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估計要嚴上一陣子。


    我心裏有點慌,盼著回去,又害怕回去,萬一師父沒有回來……


    我正忐忑著,馬車停了,挑簾一看,不是王府,也不是初府,而是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地方。我和初淺都有些奇怪,趕車的人說,六皇子在此備了宴席要給我們壓壓驚。


    我不明白,壓驚為什麽不在自己的王府,而是要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且這裏有些荒僻。初淺看了看我,眼神也有一絲猶疑,顯然她與我有同樣的擔心。我們倆互相看了一眼,還是下車了。


    這個院子不大,正對著門的就是一個房子,裏麵有飯菜的香味飄出來,我聞著味道,有點不爭氣的想進去,初淺拉住我的手,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我也覺得這些人有點奇怪,按理說六皇子手下的親兵至少初淺應該是認識的,但是初淺竟然對他們十分陌生,隻有跟我們一起的那個隨從似乎與這隊人馬很熟絡。


    我總覺得不太對勁,一手拉著初淺一手暗暗摸著匕首。


    我瞄著那些兵書中的佩刀,盤算著萬一出事了怎樣能搶來一把。自己暗暗發誓下次出門無論什麽情況一定要帶個順手的兵刃,要不然還真是心裏沒底。


    “幾位,裏麵請,景王爺在等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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