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清接著說:“後來我問起初淺,她又說不是,我再想知道什麽,好像關於這個丫頭過去的一切都被人抹掉了,沒有人知道她是哪裏來的,也沒人知道她叫什麽,我也沒有辦法,雖然有點猜疑,也隻能想想,反正她還是個孩子,也興不起什麽風浪。”


    我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裏聽他說這些事情,心裏竟然沒有想著恩怨,隻滿滿都是對師父的歉意。


    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了多少事,才能讓我所有的過往都被抹去,讓我變成如今這個依然還活著的孩子。他對我說的話,每一句都是有深意的,他說我的命交給他來照顧,我的一切都不許與別人提起,竟然,都不是威脅,而是在保護。


    那時的我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是何意,而今知道了,心裏除了愧疚,再也裝不下別的。


    我平靜下來,問初清:“你為什麽要殺我的家人?”


    他竟然露出一絲笑,“你這記性還真是差呢,那天晚上我可是告訴過你的,不要怪我狠心,隻怪你爹真是太頑固不化了,怎麽勸說都是那個死腦筋,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想到了這樣一個法子,你是知道的,那種狼有多可怕,我們為了抓狼可是死傷了不少人呢。”他咂咂嘴,“不過,這畜生真是個好東西,全家上下那麽多人,連痕跡都沒有留下。”


    我心裏有點絞著,想抓緊師父的手,可是手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一使勁就疼的厲害,這疼痛讓我更加恨初清,恨不得衝上去把他咬碎。


    師父感覺到我的不安,把我的手放在他冰冷清瘦的手心裏輕輕的握著,這冰涼的感覺讓我心裏稍稍鎮定了一些,我轉身對師父說:“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師父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就在外麵。”


    然後他起身走到初清麵前,淡淡的說:“你要是敢胡來,你知道我能做出什麽。”


    初清漫不經心的笑了,但是我能看出他心裏在壓製著恐懼,師父這樣的人,發起狠來,是真的可怕。


    我見師父出門了,轉頭我對初清說:“我現在竟然恨不起來了,突然覺得,你挺可憐的。”


    他看著我,似乎有點犯愣,問我:“你說什麽?”


    “我說我可憐你。”


    “你?你一個家破人亡的野孩子,竟然還好意思可憐我。”


    我頓了頓,“你知道趙錦絮為什麽不喜歡你嗎?”


    他皺了皺眉頭,“丫頭,少跟我玩這套,你以為你能打擊到我嗎?本官審犯人的時候你還在擦鼻涕呢。”


    我輕輕的說:“我沒有跟你耍任何心機,我隻是想告訴你,人活著,起碼要有一個真心以待的人,你活了這麽多年,殺了這麽多人,你的心裏真正裝下的,又有誰呢?”


    他猶豫了一下,動了動嘴,沒有說話。


    我慢慢的說:“你年少的時候眼睛裏隻有權勢,為了權勢可以犧牲掉那麽多無辜的人命,你就沒有一點不安嗎?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依然隻有仇恨,你以為我還活著,我一定會找到你,然後給自己的父母報仇,所以你才會下狠心來殺了我是嗎?”


    “難道不是嗎?我是你的仇人,你不想給爹娘報仇,難道還要謝謝我不成?”


    “我是應該恨你,但是你這樣一個人,根本不需要我報仇,你早就已經死了。”


    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好像一下子看見了什麽一樣,突然泄了氣,沉下頭,低低的說:“我是死了,錦絮死的時候,我就應該死了。可是那個賤人,她喜歡的是初澈,我那麽愛她,她喜歡的還是初澈!”


    我對他笑,“所以我才說你可憐,你以為你喜歡趙錦絮,可是你又為她做過什麽,你和我師父一起把趙丞相送進了監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和趙丞相早就是一夥兒的了吧?那他為什麽還要把女兒嫁給你,而你明明知道錦絮不喜歡你,又為什麽要娶她呢?”


    “我……我喜歡她,所以無論她在我身邊的目的是什麽,我都要娶她。”


    “你還是好好問問自己的良心,你真的喜歡她嗎?如果你喜歡她,至少當你知道趙丞相要出事的時候,應該在她身邊陪著她,而不是讓她一個人回家麵對這樣的場麵。你心裏根本沒有任何人,所以我說,你早就已經死了。”


    初清的眼睛慌慌張張的轉著,似乎有些受不了了,“不要和我提那個賤人,她是該死,她死了才清淨,她就是她爹派來監視我的,她來初府就是想趁機和初澈勾搭成奸……她死了活該。”


    我突然真的有點發自內心的可憐他了,“你隻會懷疑所有的人,懷疑你的妻子,懷疑你弟弟,懷疑你周圍的人都想害你,你每天裝得一副大義淩然的樣子,就是想掩蓋你心裏的空虛,難怪趙錦絮說,你天生克妻。”


    “別說了!你給我閉嘴!”初清像是瘋了一樣,英俊的臉有點扭曲,看上去十分可怕,他突然站起來,向我撲過來,我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他邁開一步,卻撲通一聲趴在了地上,高大的身體砸得地上的塵土都飛起來了,我這才看見他腳上的鐐銬已經被捆在凳子上。


    昔日名滿京城的貴公子,威名赫赫的京鼎官大人,如今已成這般狼狽的樣子。


    自作孽,不可活。


    我歎了口氣,站起來,從他身邊走過,“你殺了我的父母,又殺了我的孩子,我自會有老天來懲罰你,我無力恨你,也不想知道那些不堪的事情,你命不久矣,好自為之吧。”


    說完我起身慢慢的挪動腳步想要離開。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我說易落,你就這麽害怕我嗎?”


    我停住了腳步,“我不怕你,但是我不想再見你。”


    他突然仰天長笑,笑聲裏有些淒厲還有一絲嘲弄,“恐怕你不是不想見我,而是怕想起我就沒辦法麵對你師父吧。”


    我心裏一緊,他接著說:“小丫頭,你不要忘了,你師父流的是和我一樣的血,我姓初,他也姓初,姓初的人殺了你的全家,你倒是說說,以後你該如何和你仇人的弟弟同床共枕,纏綿恩愛啊?”


    他說了,又笑了起來,笑聲裏透著報複的痛快和極近不正常的陰邪。


    我聽他的聲音,心裏有點慌,這時門突然開了,師父快步走進來,對著地上的初清就是一掌,然後拎著他的領子說:“我警告過你不要亂說話!”


    果然,以他的耳力,在外麵也能聽見屋子裏的說話聲。


    初清咳了一口血,把血都噴在了師父的衣服上,然後笑著說:“我的好弟弟,你真應該打死我,以後,你初大人就是個六親不認的大清官了,你可以當著娘的麵跟她老人家說,我是個殺兄盡忠的正義之士,我還娶了兄長的仇人做妻子,這樣光耀門楣的事情,你二公子怎麽能錯過呢……哈哈哈哈……”


    這個人,已經徹底放棄了做人的底線,他現在一心想的,恐怕就隻有讓活著的人如何痛苦。


    師父放開手,輕聲說:“來人,把他押回去。”


    立刻便有衙差跑進來把初清押走了,初清走出好遠還一直在笑。


    師父輕輕閉著目,似有一絲壓抑,我站在那裏,也不敢說話,隻能傻傻的看著他,腦子已經是一片空白了。


    過了很久,師父睜開眼,慢慢的走近我,輕聲說:“所以我對你說,事情的真想一旦大白於天下,我們的關係可能就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你知道了,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看著他,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流,“師父,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歎了口氣,“好,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想……回初府。”


    “好。”


    我不敢再看他,轉身跟著他叫來的班頭走了,一路上,我的眼淚一刻也未曾停過,我知道初清的話是在故意刺激我,可是就偏偏戳中了我心裏的東西。


    他說的沒錯,他和我的師父是親兄弟,而現在,在我和他之間,師父選擇了我,雖說是邪不壓正,但他初清永遠都是初家的大少爺,初澈的哥哥,這樣的關係麵前,我又有何顏麵麵對師父,麵對老夫人,又如何能入初家的祖籍呢。


    我掀開轎簾,看著街上有的成雙成對的夫妻在買東西散步,看著那麽簡單的事情,落到我的身上好像比登天還要難,我苦笑著流淚,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了。


    轎子到了初府,我慢慢往回走,小院依然空寂如常。


    春日漸暖,它卻好像不知道外麵的迎春花已經開始爭奇鬥豔了一樣,隻淡淡的冒出一絲新芽,這裏清冷安靜,永遠都比外麵的世界晚著一個節氣,許是,真的太冷了吧。


    我在這裏活了整整九年,第一次覺得徹骨的寒冷。


    當初小小的我在雨天裏站在這小小的院落,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那麽的陌生,而現在,我熟悉這裏的每一絲風,卻再也扛不住風吹來時的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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