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起來的時候,初淺的宮裏已經忙的火熱。


    習俗有規,夫婦成婚之前不可見麵,因此,洛鴻影昨晚已經帶人先行啟程。


    我坐在房間裏,嬤嬤用香粉給我遮臉上的憔悴,“郡主啊,您昨夜怎麽一直不合眼呢,看您的臉色,真是讓人心疼。”


    我對她勉強笑笑,“有勞嬤嬤費心了。”


    “郡主,請恕老奴多一句嘴,老奴知道郡主心裏有苦衷,但是身體是自己的,還請您多保重。”


    “嗯,我知道了。”


    我看著她慈眉善目的臉,突然很想我娘,若是她還在,應該會為待嫁的女兒梳頭吧。


    正走著神,外麵有人來通傳,“吉時已到,請郡主移步。祭拜聖祖,向皇上皇後娘娘拜禮別。”


    嬤嬤扶著我站起來,我這幾日已經耗了太多的心力,又沒有吃什麽東西,跪坐一夜,腿已經軟的不行了,基本上是被兩個嬤嬤架出去的。


    禮製繁瑣,我全程都被人扶著,像是被綁架了一樣,從這裏挪到那裏,跪拜,進香,再跪拜,叩禮,我隻記得皇上的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笑得我渾身戰栗。


    直到被人塞進馬車裏,我渾身上下都是冷汗,已經有點虛脫了,車裏還有一個小宮女陪著我,這姑娘看著眼熟,好像是這幾日一直服侍我的,我對她勉強笑了一下,“以後身在異鄉,便是我們互相作伴了。”


    她對我笑了笑,轉而又露出一絲擔心,“郡主,您是不是不舒服,滿頭大汗。”


    我實在沒有力氣了,靠在她的肩上,“我沒事,讓我離開這個地方,或許會好一點。”


    “郡主……”


    “噓,讓我休息一下吧。”


    她便不再說話,我靠在她瘦小的肩膀上,馬車一搖一晃的,讓我有點想吐,迷迷糊糊的出了宮,外麵的馬車儀仗聽起來還挺熱鬧的,我聽著鳴鑼開道和官兵們的斥退人群的聲音,覺得頭疼,想清醒著,便跟她說話,“你叫什麽名字?”


    “紫淑。”


    “好名字,以後在我身邊,不必拘謹,當我是姐妹就好。”


    “是,郡主。”


    “叫我柒月吧。”


    “奴婢不敢。”


    “那便叫姐姐。”


    “柒月姐姐。”


    我想笑一笑,可是還是沒什麽力氣,這時,在外麵的嘈雜中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丫頭,丫頭!”


    緊接著是官兵的嗬斥,“郡主出嫁,閑雜人等讓開。”


    我心裏一激靈,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嗖的一下坐起來,掀開馬車的簾子往外看,遠遠的看見安大哥被官兵攔住,擋在人群裏。


    我趕緊喊道:“停下,我要見他,那是我哥哥。”


    前方似有個錫戎將軍護隊,聽到我的聲音回過頭來說:“郡主,我們王子說了,一路上無論遇到什麽人,什麽事,都不可以耽誤行程,一定要把郡主平平安安的送到錫戎。”


    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從馬車上躥下來,發現自己的身手竟然尚還靈活,隻是沒有什麽力氣。


    紫淑嚇得驚叫一聲,整個隊伍都被我這樣一個突然的行為驚了,前麵的將軍趕緊勒馬,隊伍停了下來。


    我回身抽出一個官兵的佩刀反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將軍若是想將我平安帶到錫戎,還請不要逼我。”


    他猶豫了一下,“還請郡主盡快,不要耽誤了行程。”


    官兵放開安子亦讓他近到我身邊,我看見他,就好像孩子找到了家,強忍著心裏的酸楚,叫了一聲“安大哥。”


    安子亦的眼睛紅了,“丫頭,你憔悴了好多。”


    我搖搖頭,“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安大哥給你把把脈,你現在的身體……”


    我躲開他的手,“還是不要了,你不可能跟著我一輩子,以後,以後我一個人在外麵,你怎麽能一直給我醫病呢?”


    他的眉頭皺了皺,眼淚流了下來,“丫頭,你師父他……”


    “我沒有師父。”我打斷他,毫不留情。


    “丫頭……”


    “安大哥,如果你是來送我的,那謝謝你,如果你是來說關於他的事,那請不要耽誤我的行程。”


    他歎了口氣,“錫戎路遠,風土與中原不同,你又心思單純,切記一切小心,好好照顧自己。”


    我鼻子有點酸,可是眼眶卻幹幹的,也許,我所有的眼淚都已經在昨天流幹了,現在留給我的就隻有冷漠和悲涼。


    “安大哥,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傻丫頭,安大哥是大夫,怎麽會照顧不好自己呢。”


    我很想笑一下,讓他放心,可是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除了酸楚和委屈,什麽都沒有。我很想對他說:“安大哥你帶我走吧,帶我去找我師父,我好想他……”


    可是回過神來,看著周圍的人,我還是安安靜靜的點了點頭,我平靜的嚇人,安子亦沉聲說:“別太委屈了自己。”


    “郡主,時間不早了,上車吧。”前麵的將軍在催。


    我看了安子亦一眼,轉身上了車,他也被官兵帶到了一旁。


    紫淑把馬車的簾子放下來,我聽見前麵一聲吆喝,馬車開始輕輕的晃動,隊伍開始前行。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些受不了,猛地掀開簾子使勁朝安大哥的方向看過去,他在人群裏靜靜的站著,臉上帶著兩行清淚,慢慢在我視線裏變小,我的心如刀割,把簾子遮上,難受的要命,呼吸困難。


    我拚命的喘氣,怎麽也緩不過來,紫淑扶著我緊張的問:“郡主您怎麽了。”


    我使勁的咳著,隨著咳嗽還有大滴大滴的血從我的口鼻流出來。


    紫淑一個勁的喊:“郡主,郡主你沒事吧?你流血了!”


    我胡亂拿過絲帕擦擦臉上的血,對她搖頭,“別喊,讓我離開這裏。”


    她還是一臉驚慌,不過還是點點頭,眼淚流了下來,“郡主,你撐不住了一定要告訴我,行程什麽的都沒有你的命重要。”


    我在心裏暗笑,也許在一些人心裏,我的命根本一文不值,越是如此,我倒要好好活著給他們看,我對紫淑說:“放心吧,我命大的很,閻王爺不喜歡我,不願意我下去呢。”


    她梨花帶雨的看我,“郡主……”


    “別哭了,再哭我把血都塗到你的臉上。”她擦擦淚水,哽咽著點頭,“郡主,你一定會沒事的。”


    我沒說話,又伸手撥開馬車的後簾,已經看不到安子亦了。


    那麽多人離開我,終於有一天,我要離開他們了。


    外麵正是盛夏,路邊的樹枝繁葉茂,我莫名其妙的想起我第一次進初府時口邊的一句話,繁樹木之榮翠,彼人情之世遷。


    原來,那時的我,倒也是個未卜先知的存在。


    馬車一點一點的駛出城外,我的心也徹底灰暗下來,心裏最後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他還是沒有來。


    他若是想來,這些兵馬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根本沒有來,也許,他根本就不想來吧。他此刻也許正悠閑的坐在小院裏撫著琴,慶幸自己這麽多年終於落得了清淨呢。


    外麵馬蹄紛亂,我和紫淑坐在顛簸的車裏,我的血已經止住了,就是頭有些眩暈,心口疼得厲害。


    不過,看著外麵的曠野山林,我也緩和了一些,那個存著太多悲傷故事的地方,離開也罷,那個連最後一麵都不願意見我的人,就讓他那樣留在裏麵吧。


    一路兼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離京城遠了,我竟然莫名的覺得自由。


    第二日,我便可以不再穿那累贅的禮服,換上輕巧方便的輕衫,給自己要了一匹馬。


    那將軍喚作羌遙,一臉忠正,聽我想要騎馬,嚇了一跳,“郡主,路途遙遠,您身體抱恙,還是到馬車裏休息吧。”


    我對他說:“我沒事,在外麵看看天地,興許會好一些,在馬車裏憋悶著,身體會更差。”


    他依然在猶豫,“您出事了,我和洛王子沒法交代。”


    “我若是在馬車裏憋死了,你更是沒法交代。”


    “這……”他點點頭,“那這樣吧,您騎馬半日,坐車半日,如何?小人實在不敢讓您一直顛簸勞頓,如果您實在覺得馬車裏悶的話,可以叫我們停下來休息。”


    我看他實在為難,也隻好答應了。


    半日之後,我發現他是對的,我現在的氣力,根本無法一整日騎馬,下午,我還是靠在紫淑身上休息。


    她看著我,“郡主,您還會騎馬,真是巾幗英雄。”


    我沒說話,她又接著說:“聽說您以前是初澈大人的徒弟呢,初大人那麽厲害,您一定學了不少本事吧?”


    我心道初淺是從哪裏找來了這麽一個消息不靈通的傻丫頭來跟著我,連我和初澈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不知道嗎?


    我聽著那個名字,覺得心裏苦澀,低低的聲音說:“以後不要和我提起關於京鼎官大人的任何事。”


    她愣了一下,然後“哦”了一聲。


    我繼續閉目養神,忽聽外麵一聲哨子響,緊接著是一陣與我們的車馬完全不一致的馬蹄聲,我心裏一緊,難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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