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灃安靜喝一杯茶。


    他瞳仁黑,眼眸沉寂,始終不開口,隻廳堂彌漫淡淡茶香。


    茶水不燙,臘月天寒,卻也氤氳出了薄薄水霧。


    水霧縈繞著,駱寧眼前一片混沌,她緊張捏了捏掌心。


    “立女戶、封郡主?”


    好半晌,蕭懷灃開口了,語氣冷而鋒銳,似開刃的劍,直直劈向她,“駱小姐,你要陷本王於大不敬?”


    王爺哪有資格給別人封郡主、立女戶?


    這是皇帝才有的。


    “民女不敢。”駱寧見他沒有一口回絕,反而是有點討價還價意味,心中生出三分希冀。


    她理了下思路,從幾個說法裏,選擇一種最安全的。


    “王爺是陛下胞弟,又是太後幼子;軍功顯赫,威望震天下。您向陛下請求,這兩樣都不算難事。”駱寧說。


    她沒有祭出“術數”和預言。


    多智近妖,一個能偷窺天機的人,恐怕皇族容不下她。


    上次預言隆福殿的災難,隻是想立足,得到太後更一步的賞識,尋一條活路。


    太後如今都想讓她做兒媳了,她的路有了。


    她知道,雍王也有他的難題,隻是他從不放在心上,也不會表現出來。


    他的婚姻,被皇帝、太後、禦史台與盛京幾大望族緊盯。而他心愛的女人,在他遠離京城、鎮守苦寒北疆時,嫁給了他大哥,做了皇後。


    於外,煩不勝煩;於內,毫無綺思。


    駱寧猜準了他的忌諱,想在這樣的夾縫裏,給自己身份添一層光環。


    她不僅要活著,還要活得很好。


    “……你估算不錯,本王的確可以替你達成心願。”半晌,蕭懷灃再次開口。


    駱寧抬眸看他。


    他似不喜她如此大膽,劍眉微蹙。


    駱寧垂首,不與他對視。


    “雍王妃要端莊、聰慧。本王不想娶個傻子,成日丟人現眼。”他道。


    駱寧:“民女絕不會丟王爺的人。”


    “母後跟前,也要盡孝。”


    “太後娘娘一直很賞識民女。不是民女自誇,民女與太後娘娘是有些緣分的。”駱寧趕緊說。


    “若成親三年後,你起了歪心思,把今日說辭忘到腦後,肖想富貴,本王會叫你命赴黃泉,也會鏟平你娘家。醜話,本王先說前頭。”蕭懷灃道。


    駱寧來之前,隻有五成把握。


    反正她得試一下。


    卻沒想到,幾句話的功夫,他竟真答應了。


    看樣子,催促他立王妃這件事,像數百隻蒼蠅在他耳邊飛。他打不著蒼蠅、又趕不走,也是心煩氣躁。


    所以,他才會輕易被駱寧說服。


    渴極了,飲鴆止渴。


    “多謝王爺!”駱寧立馬給他磕頭。


    她很虔誠,磕了三個響頭,不給他再反悔的機會。


    她找到了厚重靠山。


    這靠山當然不是雍王,而是太後。雍王不會耐煩替她撐腰、為她做主。


    她要成為太後的兒媳婦了。


    “來人。”蕭懷灃高聲吩咐。


    很快進來一名副將。


    他低聲說了句什麽,駱寧沒聽清。


    她還跪著,已經磕了頭,他卻不叫她起來。


    片刻副將拿了東西進來,蕭懷灃示意,放在駱寧膝前的地麵上。


    是一張紙、一盒印泥。


    紙上,豁然寫著“賣身契”。


    駱寧心口一沉,臉刷得白了三分。


    “王爺,這……”


    “本王不缺幕僚。若你方才所言,句句真心,你賣身於本王為奴。簽下這賣身契。在本王跟前,你是低賤奴婢;在外,你是鎮南侯府千金、雍王妃。”他慢慢說。


    語氣冰冷。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錐,紮在駱寧心頭。


    “隻要你守諾,賣身契不會拿去官府蓋印,此事你知我知。要是你反悔,本王把你賣去做最下等的娼妓。”他又道。


    駱寧身子顫了下。


    這是極大的隱患。


    此招太狠。


    一旦畫押,生死便由他人做主了。


    原來,天降橫運的背後,也是重重危機。


    駱寧僵在那裏。


    “王爺,民女想考慮……”


    “一炷香。”蕭懷灃說,“一炷香時間沒有做好決定,此事作罷。駱小姐,以你的身份地位,想做親王妃,是一步登天。


    將來假死脫身、立女戶、封郡主,更是幾世修不來的造化,公主都要羨慕。潑天富貴,你以為容易拿?”蕭懷灃冷淡開口。


    駱寧聽到這裏,拇指按上了印泥。


    她是死過的人。


    大不了還是一死。隱患將來再說,她活著的每一天,都要活得痛快。


    她的母親、白慈容背後有太龐大的財富,而侯府眾人沒一個心誌堅毅的。


    駱寧想要重改命運,少不得要扯虎皮做大旗。


    將來鬧掰,他用賣身契羞辱她,那她可以去死。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活受罪。


    駱寧按下了手印。


    副將把賣身契收起來,送給蕭懷灃。


    蕭懷灃靜靜看著,沉吟片刻後說:“周副將。”


    “王爺吩咐。”


    “去拿一塊令牌給準妃。”蕭懷灃說,又對駱寧道,“起身,坐下說話。”


    駱寧跪得膝蓋酸痛,恭敬應是。


    很快,周副將給了駱寧一塊玄鐵令牌。


    “有此令牌,你可自由進出雍王府。”蕭懷灃說,“望你謹守承諾,莫要叫本王失望。”


    駱寧慎重捧著令牌,再次應是。


    “回去吧。母後那裏,本王會派人說。你等著聖旨賜婚。”他還說。


    駱寧出了雍王府,門口還有太後壽成宮的馬車等著。


    內侍送她回家。


    到了鎮南侯府門口,搬下太後賞賜的匣子,裏麵裝著一百兩黃金做成的金葉子。


    “多謝公公。”駱寧賞賜了內侍五片金葉子,由丫鬟秋蘭捧著匣子,回了侯府。


    路上,遇到了白慈容。


    白慈容與駱寧的庶妹一起,剛從後花園摘梅花回來。


    梅香馥鬱。


    “阿寧姐,這支送給你。”白慈容笑著遞過來。


    駱寧淡笑:“我不喜這花香,你留著自己玩吧。”


    白慈容笑容甜美:“好。”


    絲毫不以為意,麵色都不曾動一下。


    她拿著臘梅,去了東正院。


    “姑姑,太後娘娘又賞了阿寧姐東西。”庶女與婢女退下去後,白慈容低聲和侯夫人說話。


    “是什麽?”


    “瞧著挺沉手。要是銀子,得幾百兩。”白慈容道。


    侯夫人:“她又去討賞。她遲早要被太後厭棄,甚至憎惡。咱們早晚得栽她手裏。好不容易得了個爵位。”


    無論如何,她都想要保住這爵位。


    這是她嫁到駱家沒有奢望過的。


    天上既然掉了餡餅,就得抓牢。


    駱寧是她生的,駱寧得到的一切,都屬於她。


    駱寧總叫侯夫人覺得“危險”,很想把她再次送回南邊莊子上。


    要是沒有她,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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