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是一隻麻雀


    ——《麻雀》創作談


    1.1986年我已經初中畢業了。熱氣騰騰的冬天,我手持一杆汽槍,穿著從村裏退伍軍人蔡建昌那兒買來的舊軍裝,像偵察兵一樣出現在一棵棵掉光了樹葉的樹邊。成群的麻雀裝出不怕冷的樣子,在天空中像一粒粒橫飛的子彈,最後落在顫悠悠的樹枝上。我舉起汽槍瞄準,鉛彈 無力地穿透寒冷的空氣,擊落麻雀。一隻麻雀落地的同時,總會有一群麻雀驚惶地逃離一棵蕭瑟的樹。1986年冬天,多麽蕭瑟的少年在多麽蕭瑟的光景裏濫殺無辜。


    2.有一陣子,我開始對上海著迷。上海是一座和杭州太近的城市,在1980年代,有好多年的暑假我在上海度過。我生活在上海楊樹浦區龍江 路75弄12號,那個地域的人們來自四麵八方。有紹興、寧波,大部分來自江 蘇北部。我能聽懂上海話,也可以用上海話和當地人進行簡單的對話。多年以後我才發現,我所了解的煙火生活,隻是上海特別淺表的一麵。我經常騎自行車穿過外白渡橋,然後讓自己站在外灘邊上,像是去視察一樣,呆呆地看那些江 麵上輪船。那些運貨的駁船,像一條接一條的帶魚一樣,用力地發出柴油機的聲音,穿過蘇州河。1949年,黃浦江 麵上的輪船曾經穿過濃重的霧,瘋狂地往台灣運送大批財物。在許多的那個年代留下的資料裏,我突然發現上海應該有一些別的名字,比如歌舞升平,比如恩怨情仇。我覺得我應該喜歡《上海灘》的歌詞,浪奔,浪流,萬裏滔滔江 水永不休……


    3.浪奔浪流裏,我發現了一個特殊的時期,就是汪偽政權時期。那是一個特別奇怪的年代,是一個漂浮著的年代,也是上海的“孤島”時期。這個年代和我現在身處的焦慮的時代,略有相同之處。盡管日軍已經完全掌控了這座城市,但是淪陷後的上海仍然有著她滄桑的美麗。精致的呢子大衣,旋轉的舞廳,高檔的咖啡館,如此等等,有人的地方就有歡娛。我覺得那時候的人們,每個人的故事都是一場電影 。那時候的麻雀也是,它棲在屋簷上的時候,一定望著這座蒼桑而繁華的城市百感交 集。


    4.所以虛構了《麻雀》,是因為覺得男主角陳深,像一隻文雅的麻雀。他已經有點兒老了,至少他的年齡在迅速地向中年靠攏。中年總是一個不再生猛的年齡,像溫 開水一樣的年齡。陳深和成千上萬的人在那個熱血的年代裏,無比忠誠,具有信仰,敢愛,愛得從容;敢死,死得從容。種種真實的比影視劇更精彩的資料,讓我一點也不懷疑那個時代的革命。我也願意是一隻麻雀,和所有熱血沸騰的年輕的麻雀一樣,組成成群結隊的青春。它們在上海的空中低空飛行,鋪天蓋地,最後熱鬧而孤獨地老去。


    5.我真願意是一隻有溫 度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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