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哪兒?不是看彩船巡行嗎?”緹蘭問道。“彩船要夜裏才出來呢。這會兒我們順著水向下漂,到了快入海的地方,就是港區了。隻要是世上有的東西,港區沒有買不到的,你想要什麽,我都買給你。”季昶神采飛揚地說。緹蘭假意想了想,笑盈盈道:“不知道港區可有賣小酥酪的?”季昶窘紅了臉,別開頭去不再理睬她。“呀,這是什麽?快替我拿開!”緹蘭驚喊起來,在空氣中胡亂拍打著,一撮撮柔細的白絨球隨著她的動作輕盈地飛旋起來。原來是旁邊船上的孩子淘氣,拿著一枝蒲公英向緹蘭猛地一吹,花絮全都撲在她身上。


    季昶忍不住笑,隻好一麵替她撲打,一麵好言安慰道:“別怕,這東西頂好玩了。港區有賣的,拿竹紙袋子仔仔細細地把整枝罩起來,打開來一吹,就全飛上天了。隻是賣這個的並不多,一會兒咱們找找。”湯乾自默默望著他們。季昶自幼就是鬱鬱寡歡的孩子,十三歲後,原本軟弱畏縮的性子漸漸脫胎換骨,如今已是個漂亮的年輕男子了,進退應對都是懶洋洋的,意態悠閑,笑起來每每令人如沐春風。可是注輦國滿朝的權貴重臣敬重他,不過因為他的父親是故去的東陸帝王,而他的哥哥即將成為東陸的帝王,如此而已。


    他們沒有一個看得出,即便是笑著,這東陸少年王侯丹鳳眼睛深處閃耀著的神光,仍是冷然譏嘲的。他知道,惟有與緹蘭和他一道的時候,季昶才有這樣孩子氣的神色。方才緹蘭鴉黑頭發掃過臉龐的地方,仿佛還留著那一瞬間蓬鬆微癢的觸感。湯乾自伸手觸了觸。10三人在港區上了岸,人叢裏走了一個下午,還沒尋著賣蒲公英的小販子。雖有季昶與湯乾自左右遮擋著,緹蘭行動起來還是跌跌絆絆的盲人樣子,隻得一手一個挽住了他們。“小娘子,給斷個命吧!”時時有酒氣熏人的水手湊上來,嬉皮笑臉要搭緹蘭的肩,她便一臉嫌惡地閃身躲進兩名高大同伴身後。


    “他們都把你當成盲歌者了。”季昶笑著說,“你們注輦人怎麽會相信盲人能預言人命呢?我見過的那百十個在街上擺攤的盲歌者啊,都是些比星算師還沒譜的人,真是瞎人說瞎話。”緹蘭登時臉色陰沉,在他手臂上狠勁擰了一把,說:“你答應我的蒲公英呢?快找!”季昶笑著告饒,轉眼又被路邊的幛子戲勾走了魂,拽著緹蘭就鑽進了十二角牛皮篷子。篷子原是誇父飲酒集會的地方,敞亮非常,這一天門口卻下著厚厚的牛皮簾子,一片漆黑裏依然摩肩接踵擠滿了人,熱騰騰的汗味兒鑽透衣裳,直貼到身上來。


    盡裏頭貼著牆搭起一座戲台,兩邊各有大火盆,熊熊地照亮了舞台。“哎呀,都演了一半了!”季昶從人縫裏直往前鑽,一手高高舉著裝滿零嘴的紙袋子,湯乾自護著緹蘭,幾乎要跟不上他。台後幛子是一張黴斑累累的黑布,戲正演到熱鬧處,一個衣衫鮮豔的河絡女人懷裏不知抱著什麽,慌慌張張在幛子前跑來跑去,後邊有三五個打扮成軍人模樣的男子追逐著,唇上一概用油彩畫了蜷曲凶惡的胡子。河絡女人身材嬌小,腿腳飛快,士兵們始終虛張聲勢地落後幾步,做出殺氣騰騰的表情,多兜了幾圈,下邊就有人喝起彩來,大約是賞識他們演得賣力。


    “緹蘭你聽,戲台子旁邊有好幾個人唱長歌的,唱著故事呢。”季昶興致勃勃道。緹蘭看不見台上情形,唱長歌的聲音又被台下幾百人如潮的喝彩聲全壓倒了,隻得茫然睜著一對濃麗的眼,湯乾自牽了她的手,忽然替她覺得淒涼。這樣美妙的一個女孩兒,一輩子都是有殘缺的了。河絡女人一麵跑,一麵回頭去看追兵,河絡一族眼睛本來大而明亮,更兼用油彩濃釅釅描過,活像是個注輦人了。忽然她作勢往地上摔倒,懷裏的東西滾了出來,篷子裏一時全靜了,隻聽見一連串木器相擊的呆板空響——原來這女角懷裏滾出來的是個人偶,胡亂裹了一層粗緞算是繈褓,那碩大的木腦袋敲在戲台地板上,一路彈跳過去。


    河絡女人匍匐前行,做出種種艱難痛苦表情,去夠那個人偶,士兵們在後麵揚起了包著鐵皮的木刀。那河絡女人卻十分敏捷,翻身一滾,拎起人偶衝進後台,士兵們也跟著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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