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威克漢姆很紳士地虛握住伊拉拉的手,帶領她走進舞池,伊拉拉注意到他特意站在距離達西先生最遠的對角。


    行禮,音樂響起,之後大半支舞,威克漢姆居然都按捺住了性子沒有說話。


    他隻是用那雙含情的眼睛深深注視著伊拉拉,英俊的麵孔中帶著淡淡笑意。


    說實話,真的很賞心悅目——誰被“精靈王子”這麽盯著不開心啊!他心有多黑,隔著麵皮又看不見。


    伊拉拉美滋滋地欣賞了一番威克漢姆的盛世美顏,到了舞曲後半段,才忐忑不安地打破沉默。


    “你一直沒說話,先生,”伊拉拉主動說,“是與我無話可談嗎?”


    “當然不是!天,原諒我的失禮。”


    威克漢姆恍然回神。


    “你今日的亮相讓人驚豔,福爾摩斯小姐,我忍不住想看你,就忘記了說話,”他趕忙向伊拉拉解釋,“尤其是發飾的點綴,我簡直無法挪開眼睛。”


    伊拉拉聞言又羞又喜地低下頭。


    那可不是嗎,這發飾可是她從那無比奢侈的頭冠上剪下來的,碩大的綠寶石盤在烏黑發間,閃閃發光。


    不得不說,威克漢姆還挺識貨。


    和首次舞會不同,今夜伊拉拉特地挑了幾件精致首飾佩戴在身上——就是明晃晃地告訴威克漢姆:看呀,又有錢又天真的未婚小姐,此時不行騙,更待何時?


    而威克漢姆也很爭氣,他一眼就看中了伊拉拉身上最貴的寶石。


    舞池中的男男女女悅動,旖旎的氣氛微妙流轉。


    趁著接近的功夫,伊拉拉昂起頭:“我沒想到能在今日與你相見,威克漢姆先生。”


    “我也一樣,”威克漢姆說,“聽聞你是內瑟菲爾德莊園的客人,我還心生遺憾過,以為再也不會與你見麵了。”


    “為什麽?”伊拉拉故作訝然。


    “是我的錯。”威克漢姆很是愧疚道,“我以為你與達西先生一樣,不屑於同鄉下人來往。”


    話又繞回到達西先生身上了。


    看來,威克漢姆很介意達西的存在呀。想想也是,威克漢姆已經窮到要去典當物品了,必然是急於“重操舊業”,騙個姑娘私奔撈金。


    而達西先生是唯一知道內情的人,威克漢姆自然要抓緊時間潑髒水抹黑。


    伊拉拉順著他的想法問:“你似乎與達西先生認識,先生?”


    這句話總算是問中了威克漢姆下懷。


    他擺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苦笑,清秀麵孔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難過。


    “豈止是認識,我太了解他了,了解到無法對他身邊的人保持公正態度。”威克漢姆說,“我向你再次道歉,福爾摩斯小姐,正因如此,連帶著對你也產生了幾分意見,直至剛剛我才發現自己太過狹隘,怎能如此連累你?”


    “可千萬別這麽說,先生!”


    伊拉拉趕忙勸誡道:“我和達西先生隻說過幾次話,他生性傲慢,你說的一點不假。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與他如此親密,卻不和他打招呼呢?”


    威克漢姆繃緊麵容。


    “他不會與我交談的。”他說。


    “哎?”伊拉拉眨了眨眼。


    “此事……說來話長。”威克漢姆一聲歎息。


    二人交談時,舞步從未停下。威克漢姆是一把跳舞的好手,讓他很是滿意的是,眼前的福爾摩斯小姐不僅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連靈動的舞步也是分毫不差。


    如此美麗、富裕且舉止不凡的小姐,正用那雙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自己,威克漢姆不禁有些飄飄然。


    “我和他自幼生活在一起,老達西先生甚至是我的教父。老先生將我視若己出,完全不嫌棄我是他管家的兒子,也許正是如此,才叫達西先生心生嫉妒,”威克漢姆的眉眼低垂下去,語氣裏也帶上幾分難過,“老達西先生死後留下遺囑,本要將最好的牧師一職送於我,但達西先生對我很是記恨,利用了遺囑的漏洞,把聖職交給了別人。”


    說完這些後,威克漢姆隻見伊拉拉低頭不語,微微挑眉。


    他本以為這番話能換來對方的義憤填膺,但見伊拉拉好像毫無反應,隻得給自己找台階下。


    一曲舞即將結束,威克漢姆趁著收尾的功夫靠近伊拉拉,一聲喟歎。


    “但你千萬不要因此對達西先生產生惡感,小姐!”他換了勸說的口吻,“誠然我與達西先生有過齟齬,可他與你卻無冤無仇。若是叫他得知我將事情說給你,他再對你冷言冷語,那就不——”


    舞曲的旋律步入尾聲,音樂漸漸小了下去,然後威克漢姆分明聽到,近在咫尺的年輕姑娘一聲啜泣。


    他身形一頓。


    “我,我很能理解你,威克漢姆先生!”


    伊拉拉情不自禁地向威克漢姆靠近半步,她的衣裙幾乎擦過他的衣袖,那顆綠寶石就在威克漢姆的眼前閃閃發光。


    年輕的福爾摩斯小姐潸然淚下,她用衣袖拭去晶瑩淚珠,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我和你一樣,也是寄人籬下,”她哽咽著說,“姨媽不知為什麽,看我也是很不喜歡,動輒關我禁閉。本以為同表哥離開德爾貝莊園會好一些,但表哥也一心撲在賓利小姐身上,根本不管我。我,我……”


    伊拉拉話到最後,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威克漢姆愣了愣,飛快回神。


    沒想到自己的“賣慘”相當管用——太管用了!以至於叫這位伊拉拉·福爾摩斯小姐產生共情,在舞會上哭了起來。


    是好事啊!


    “請你冷靜一些,福爾摩斯小姐,”威克漢姆絲毫不心疼同情,他險些當著哭泣的姑娘笑出聲來,“凡事都有兩麵,若你不跟隨表哥離開,你我也不會相逢,不是嗎?”


    “這……”伊拉拉抬眼,“你說的對,威克漢姆先生。”


    她淚眼婆娑,落入朦朧視線的便是威克漢姆完美無瑕的麵龐。


    身著紅製服的高大青年,體貼地掏出手帕,遞給伊拉拉。


    “我還要感謝你的姨媽和表哥,”威克漢姆脈脈開口,“若非他們把你帶到這人生地不熟的梅裏頓,我也不會碰見我人生中最大的驚喜,福爾摩斯小姐——”


    “伊拉拉!”


    今夜注定威克漢姆是講不完台詞了。


    舞曲結束,威克漢姆的背後響起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他扭過頭,就看到福爾摩斯小姐五大三粗的表哥隆隆走了過來。


    “你看到賓利小姐沒……你怎麽哭了?”


    萊德利表哥完全沒把威克漢姆放在眼裏,他話說一半,見伊拉拉正拿著手帕擦眼淚,不由得擰起眉頭。


    “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萊德利表哥訓斥道,“這可是在公共場合!你這般丟人,害自己嫁不出去也就算了,可別給我丟臉。”


    伊拉拉聞言,不由得瑟縮幾分,她情不自禁地向威克漢姆的身後靠了靠。


    她的小動作,自然沒逃過威克漢姆的眼睛。


    “對,對不起,”伊拉拉委屈地啜泣道,“我隻是太想家了。”


    “你想家?!”


    萊德利表哥看她這幅模樣就來火,聽到這話更是氣惱:“難道我和媽媽沒照顧好你嗎,你這幅樣子,讓我怎麽給你的兄長交代?”


    “我,我不是有意的!”伊拉拉慌亂地哽咽出言,“我錯了,達利表哥!”


    “你——”


    一個“達利表哥”,終於戳炸了萊德利·德爾貝的火氣。


    他真是受夠了自己這個怪胎表妹了,萊德利強壯的身軀前跨一步,惡狠狠地朝著伊拉拉:“說過多少遍——我不叫達利!”


    拔高的聲音,讓周圍的人紛紛扭過頭。


    威克漢姆站在一側微微挑眉。


    耐心等待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威克漢姆才保持著體麵挺拔的姿態,無比紳士地伸手,將伊拉拉的玲瓏身段拉到身後。


    就像是從惡徒手中拯救美女的英雄,他保持著冷淡又禮貌的語氣,壓低聲音:“先生,賓利小姐就在舞池另外一邊,你不會想讓她看到這樣的場麵。”


    提到賓利小姐,萊德利表哥才勉強收回怒氣衝衝的表情。


    “你們福爾摩斯家,一個兩個都是怪胎,真是受不了!”撂下狠話之後,萊德利深吸口氣,直接將嚇壞的伊拉拉丟在原地,轉身去找賓利小姐了。


    威克漢姆轉頭,看向拿手帕捂著臉偷偷哭泣的姑娘。


    她低著頭,盤發上的綠寶石絢爛璀璨。威克漢姆可沒說謊,這寶石確實讓他挪不開眼睛。


    “我,我真是受不了了,”伊拉拉啜泣道,“我好想離開這裏。”


    威克漢姆在伊拉拉·福爾摩斯看不到的地方,揚起了笑容。


    她想走,這不是更好嗎?


    “請別傷心,福爾摩斯小姐,”於是威克漢姆溫言寬慰,“就算不能離開,也許你可以到梅裏頓來散散心……至少我會陪同你。”


    伊拉拉的哭聲猛頓,她抬起頭來。


    哪怕是含著眼淚,那雙眼睛也是那麽明亮,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真的嗎,先生?”她的眼中飽含憧憬,“你會陪我嗎?”


    威克漢姆鄭重地點頭:“明日剛好幾名上校邀請我去打牌,你若是不介意,可以一起來。”


    好啊!


    伊拉拉在心中歡呼一聲,再多幾句台詞,她都要裝不下去笑場了!


    甚至剛想設局,威克漢姆就主動提了打牌……


    伊拉拉心中迅速有了大概。


    她飛快抹去臉上虛假的淚水,勉強扯起笑容:“我當然不介意,你說得對……在梅裏頓遇見你,真是我三生有幸。”


    這可不是假話,說到最後,伊拉拉的雙眼熠熠生輝。


    …………


    ……


    回到內瑟菲爾德莊園,她第一時間找到了書房內的詹姆斯·莫裏亞蒂。


    青年還在挑燈對賬,聽到開門聲,昂起頭,扶了扶鏡框。


    “今夜的舞會怎麽樣,福爾摩斯小姐?”他問。


    怎麽又從“伊拉拉”變回“福爾摩斯小姐”啦,不就是開了個小玩笑,男人就是小氣。


    伊拉拉撇了撇嘴,但也沒糾正,而是直奔正題:“喬治·威克漢姆約我明日去打牌,這麽巧就有牌局,是你提前布置好的嗎?”


    莫裏亞蒂慢條斯理地合攏賬本。


    “當然,”他毫不否認自己的所作所為,“你親口懇求,我沒有不幫忙的道理。”


    “那你找好了出老千的人選?”伊拉拉又問。


    “出老千?”


    莫裏亞蒂鏡架之後的藍眼閃過驚訝之色。


    他凝視伊拉拉片刻,而後驀然失笑出聲,俊秀的青年淺淺勾起嘴角,仍然是一副近乎乖巧溫順的模樣。


    “福爾摩斯小姐,”莫裏亞蒂溫聲開口,“你懇求我,自然是由我親自坐上牌桌——而我加入遊戲,從來不會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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