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嚴冬,雪覆郾城。


    牢獄中滿是惡寒混著血跡的味道。


    獄門打開,久違的光刺的魏月昭睜不開眼。


    大雪中,有兩人已等候許久。


    魏姝眸底幽深,笑的人畜無害,“阿昭,我們來接你回家了。”


    魏瑾麵上滿是愧疚,“阿兄來接你回家。”


    回家?


    將喉間翻湧的血腥咽下,魏月昭唇間微顫,鼻尖酸澀。


    她曾是全郾城最幸福的姑娘,可自從爹爹將魏姝這個孤女帶入府,一切都變了。


    一向疼愛她的爹爹摒她如草芥,斥責她惡毒。


    永遠站在她身邊的阿兄,卻說她不懂事,自私跋扈。


    相伴多年的青梅竹馬,卻對魏姝疼愛有加。


    那日明明就是魏姝闖了皇宮禁地,皇後追責,家人卻將她推出去頂了罪,落入大獄整整一月。


    他們曾給她最極致的愛,如今,卻將這些愛都給了魏姝。


    魏月昭神情平靜無波,聲音又冷又硬,“勞阿兄還記得。”


    看著魏月昭這模樣,魏瑾捏著傘柄的指尖泛白,隻覺喉間喘不過氣來。


    母親為生她留下舊疾,難以照顧尚在繈褓之中的她。


    他寵她愛她,縱容她的一切。


    可如今,他不敢相信這是他千嬌萬寵著長大的女孩。


    魏瑾眼中劃過一絲受傷,“阿昭,你在怪我?”


    聽此話魏月昭隻覺得可笑,從前她或許會撲到他身上,哭訴著自己多日的委屈。


    如今她隻不過將委屈壓下去,可他怎麽又心疼了?


    “阿昭,走吧,回家。”魏姝依然笑著,麵上是一貫的清純無辜。


    魏月昭早已知曉她的醜惡嘴臉,不欲搭理。


    可下一瞬,魏姝眼中便醞釀出兩團淚,“阿昭,你是不是也在怪我?”


    魏月昭眼神無一絲溫度,冷著臉往前走。


    魏姝卻突然腳底一滑,跌在地上,她緊緊咬著唇,眼角掛著淚,


    而撐地的掌心已紅腫,裙擺也被化雪濕透。


    “姝兒!”


    魏瑾連忙將傘扔掉上前護住魏姝,看著她手心的傷,既心疼又焦怒。


    他狠狠瞪上魏月昭,目露失望,“姝兒拖著病體來接你回家,你不領情就算了,何至於這麽惡毒?”


    魏月昭自嘲的笑了一聲。


    “阿兄說的家,還是我的家嗎?”


    她的反問使魏瑾皺緊眉頭,無端平添了幾分心中的火氣,可轉念一想她在牢獄一月,心中確實有怨。


    “當初念你年幼無知,如今你在這一月應也拘了性子,知錯悔改。”


    “你放心,此次回去,一切如前,你依舊是魏府二姑娘。”


    真是諷刺!


    一句話,就舍棄親生妹妹。


    一句話,就抹平她一月來所受的種種委屈。


    魏瑾扶著魏姝,聲色輕柔,“阿姝,還疼不疼?”


    魏姝捂著心口,麵如梨花帶雨,哽咽道,“不疼,隻要阿昭解氣就好……”


    哭著哭著,麵色陡然一白,似乎快要喘不過氣來,一旁的隨從急道:“公子,大姑娘心疾犯了!”


    他連忙將魏姝抱上馬車,心急如焚:“我們這就回去!”


    說著蠻力拽上魏月昭,不見她幾欲跌倒,腳心踩在雪上,刺痛又麻木。


    終於上了馬車,卻滿心滿眼都是魏姝。


    倒水喝藥,蓋被暖身。


    魏月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足尖,將腳縮進裙擺裏。


    行至半路,馬車陡然一晃。


    魏瑾下了馬車,隻見馬車偏的厲害,一隻車軲轆已深深陷進雪裏,另一邊是懸崖,稍不留意馬車就要墜崖。


    他唯恐魏姝受傷,急忙抱下馬車。


    卻不曾看月昭一眼。


    魏月昭跟著下了馬車,魏瑾看著她發紅的雙腳,眉心輕皺。


    “為何不穿鞋?”


    她看了看足尖,“掉了。”


    若是從前,她必定要爬到他的背上,撒著嬌說自己好冷。


    可現在,卻平靜地說掉了。


    魏瑾抿著唇,隻覺心髒被攥起,他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又從馬車上取下墊子給她墊腳。


    看著魏姝氣若遊絲,剛才的隨從急切道:“公子,我們等得,可大姑娘的病拖不得。”


    “您晚回一刻,大姑娘就危一刻!”


    魏瑾內心焦灼,同樣是妹妹,孰輕孰重,他不過一瞬便做下決定。


    “阿昭,待她好轉,阿兄必定立刻來接你!”


    魏月昭冷的鼻尖泛紅,“阿兄,又要再一次丟下我嗎?”


    她問的直白,讓魏瑾無名之火愈盛。


    不知是掩飾自己的內心,還是心中本就焦灼,魏瑾猛地給了她一耳光,將她打的紮進雪窩裏。


    可剛扇完他就後悔了,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卻又怒目而視,


    “阿姝的心疾可是會要命的!我不過是遲些來接你,你怎麽這任性?”


    “自私頑劣,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他說罷,抱著魏姝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不該心存期盼的。


    阿兄,又一次為了魏姝,棄了自己。


    魏月昭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這裏,為何還會刺痛?


    風雨狂落間,有清脆的鈴聲入耳,抬眼便看到繁貴富麗的馬車,車門前懸掛著兩盞鏤空金雕燈籠,散著暖暖的光。


    行至麵前,馬兒鼻中呼出一陣白氣,魏月昭抬手便抓住窗牖。


    “煩請,救命。”


    馬兒發出嘶鳴,停下腳步。


    縐簾被劍挑開,鋒利的劍端直指咽喉,她入目便對上一雙幽深不見底的桃花眼,眼尾狹長,麵若白玉。


    是常寧世子,謝玨……


    她麵色慘白,左臉上還留著未消褪的掌印。


    怎麽會是他?


    “原來是魏二姑娘。”他收回劍,聲色如石落清泉。


    謝家是武將之家,手握重兵。


    而謝玨,則是振國公與萬平公主的長子,可惜萬平公主在生子時血崩而逝。


    振國公謝梵憐惜幼兒無母,多加縱容。


    陛下心疼胞妹早逝,對寡兒百般寵溺。


    謝玨如今掌管著緝獄司,手握大權,專為陛下做事,為人乖張狠戾,捉摸不透。


    最重要的是,謝玨與她有婚約!


    而且還是秘密婚約。


    魏月昭踏進馬車內,火爐散著熱氣。


    “多謝世子。”


    謝玨一頭墨發挽的隨意,神色懶怠的斜靠著。


    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她,將火爐往她那邊推了推,“二姑娘這是….被人欺負了?”


    魏月昭紅了眼,滿心滿腹都是委屈與不甘。


    紅著眼開口:“世子掌管緝獄司,想必手下有很多死士。”


    謝玨仰靠,白玉骨扇在手中搖晃,“那又如何?”


    魏月昭烏黑的瞳仁仿若透著光,“煩請,為我殺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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