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鳳陽城裏帝星明,照徹中原萬裏程。


    邊邊煙息胡塵遠,處處雲開瑞靄生。


    三台喜得薇垣供,萬派欣從東海清。


    自是乾坤多喜色,直須簫管樂升平。


    卻說丞相脫脫受了多少讒言,以身殉國。那時四海紛爭,八方擾攘。劉福通並


    了芝麻李一部人馬,又收了毛貴,一黨賊眾,縱橫洶湧,官兵莫擋。


    這也慢題。


    且說淮西濠州,就是而今叫做鳳陽府,好一座城池。離城有一個地方,名喚做


    鍾離東鄉。鍾離西鄉,這就是當初鍾離得道成仙的去處。那裏有個皇覺寺,原先是


    唐高祖創造的。


    中間大雄寶殿,兩邊插翅迴廊。光晃晃,金裝成三世菩提;影搖搖,彩畫出蓬


    萊仙境。當門塑一個韋馱尊天,秀秀媚媚,卻似活移來一個金孩兒,見了他,那個


    不歡天喜地;兩側裝四個金剛力士,古古怪怪,又像才坐定一班鐵甲漢,猛抬頭,


    人人自膽破心驚。鍾聲半徹雲宵,舞動起多少迴翔鳳;佛號忽來天碧,醒覺了萬千


    愚漢蒙夫。挨的挨,擠的擠,都到羅漢堂前,明數出前生今世;爭了爭,嚷了嚷,


    齊向觀音閣上,暗投誠意想心思。也有的肩盒抬w ,逐男趁女,汙俗了一片清淨佛


    場,知賓的也難管青紅皂白。也有的打齋設供,祈神禱佛,澄徹了一點如來道念,


    大眾們那裏曉水火雷風。


    且說那寺中住持的長老,喚做高彬,法名曇雲。這個長老,真是宿世種得了智


    果,今世又悟了大乘。一日冬景淒涼,彤雲密布,灑下一天好雪。曇雲長老吩咐大


    眾說:“今日是臘月廿四,經裏麵說,天下的灶君同天下的土地,今夜上天奏知人


    間善惡。我今早入定時節,見本寺伽藍叫我也走一遭。


    我如今放了晚參,我自進房,你們或有事故,不可來驚動我。”囑咐已畢,竟


    到房中打坐了。隻覺頂門中一道毫光,直透重霄。本寺伽藍,早已在天門邊拱候著


    長老。二人交下手,竟至九天門外。卻好玉皇登座,三官玄聖並一切神祗,都一一


    講禮畢,長老也隨眾神施了禮,立在一邊。


    隻聽得玉皇說:“方今世間混亂,黎庶遭殃。這些魑魅,將如何驅遣?”忽然


    走出一個大臣,口稱說:“臣是明年戊辰年值年太歲。以臣看來,連年戰伐,隻因


    下界未生聖主。明歲辰年,應該真龍出世,混一乾坤,肅清世界。


    且今月今日,是天下土地、灶君申奏人間善惡,乞陛下細察。凡世修行陰德的,


    付他聖胎,以便生降。特此奏聞。”玉皇說道:“朕也在此思量,但原先曆代皇帝


    降世,都是星宿。即如盤古分開天地以來,那伏羲是虹之精,神農是熒惑星,顓頊


    是瑤光星,神堯是赤龍之瑞,大舜是烏燕之祥,大禹是水德星,成湯是高媒星,文


    王是巨門星,漢高帝是尾星,唐高祖是金星,宋太祖是三天門下修文史。如今果要


    統一天下,定須星宿中下去走一遭。你們那個肯去,宜直奏來。”問而又問,這些


    星宿都不做一聲。玉皇惱道:“而今下界如此昏蒙,你們難道忍得不管?我如今問


    了四五次,也隻不做聲,卻是為何?雖然是墮入塵中,也須即還天上,何故十分推


    阻?”正說間,隻見左邊的金童並那右邊的玉女,兩下一笑,把那日月掌扇,混做


    一處,卻像個明字一般。玉皇便道:“你二人何故如此笑?我如今就著你二人脫生


    下世,一個做皇帝,一個做皇後,二人不許推阻!明年九月間,著送生太君,便送


    下去罷。”那金童、玉女那裏肯應?玉皇又說:“你恐後下去吃苦麽?我便再撥些


    星宿輔弼你二人。你二人下去,便如方才扇子一般,號了‘大明’罷,不得違誤!”


    隻見本寺伽藍輕輕的對長老說:“我寺中也覺有些彩色……”說猶未了,那些諸方


    的土地及各家灶君,一一過殿,遞了人間善惡的細單。


    玉皇便說:“今據戊辰太歲奏章說,明歲該生聖主,以定天下。我已囑咐金童、


    玉女下生人世。但非世德的人家,那能容此聖胎?你們可從世間萬中選千,千中選


    百,百中選十,送到我案前,再行定奪。”吩咐才了,那天下各省、各府、各縣的


    城隍,同那天下各省、各府、各縣、各裏的土地,都出到九天門外,議來議去。不


    多時,有天下都城隍,手中持著十個摺子,奏稱:“陛下吩咐揀選仁厚人家,萬千


    中選成十個,特送案前。”玉皇登時叫取那衡善平施的秤來,當殿明秤,十家內看


    是誰人最重。隻見一代一代較過,止有一家修了三十六世,仁德無比。玉皇即將摺


    子拆開,口中傳說:“可宣金陵郡滁州城隍進來聽旨。”那城隍就案前俯伏了。玉


    皇囑咐道:“汝可依旨行事去。”便遞這摺子與他。城隍叩頭領訖。玉皇排駕回宮。


    長老也出了天門,與伽藍拱手而別,回光到自己身上,卻聽得殿上正打三更五點。


    長老開眼,見佛前琉璃燈內火光,急下禪床,拜了菩薩,說:“而今天下得一


    統了,但貧僧方才不曾看得那摺子,姓張姓李,誰是真龍。這是當麵錯過了,也不


    必題。但方才本寺伽藍說:‘連我寺中有些彩色。’不知是何主意?待我再打坐去


    細細問他,便知端的。”長老從新入定,去見伽藍,問說:“方才摺子內所開誰氏


    之子,想明神定知他的下落。”伽藍對說:“此去尚有半年之期,恐天機不可預泄。”


    長老唯唯。隻見左邊順風耳跪了報稱:


    “滁州城隍有使者到門,奉迎議事,立等神車。”伽藍便起身別了長老,出門


    不題。


    時光荏苒,不覺又是戊辰中秋之夕。忽報山門下十分大火,長老急急出望,四


    下寂然,並無火焰。長老道:“甚是古怪!”便獨自從回廊下過伽藍殿,到山門前


    來。隻見伽藍說:“真命天子來也,師父當救之!”長老迅步而往,惟見一男人同


    一婦女,睡在山門下。長老因叫行者推醒,問他來曆。


    那人說:“我姓朱名世珍,祖居金陵朱家巷。因元兵下江南,便徙居江北長虹


    縣,後又徙滁州,也略略蓄些資財。昨因失火,家業一空。有三子:朱鎮、朱鏜、


    朱劍,又皆失散。今欲與妻陳氏,同上盱眙府城,投女婿李貞,織席生理。至此天


    晚,且妻子懷妊,不便行動,打攪禪門,望師父方便。”長老看朱公相貌不常,所


    妊的莫不是真主?因問:“懷娠人行路不便,不如就此鄰近賃一間房子,與公居住,


    何如?”朱公道:“難得師尊如此!”次日,長老到東鄉劉太秀家賃一間房子,與


    朱公住了,因此又與些資本過活。三個失散的兒子,也仍舊完聚了。但未知所生男


    女何如。正是: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瑞氣落誰家?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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