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東路大順軍同何騰蛟的聯合與受排擠


    1645年五月初,李自成在湖北通山縣犧牲於當地地主團練之手後,大順政權實際上已處於瓦解狀態。這主要表現在:一,曾經統治整個黃河流域和部分江、淮地區的大順政權管轄區由於清軍追擊和地主官紳的叛亂已經喪失殆盡,尚存的東、西二路大順軍雖然還擁有大約數十萬兵員,卻回到了崇禎十四年以前的情況,沒有立足之地;二,李自成的犧牲帶有很大的偶然性,生前沒有指定明確的繼承人,在大順軍將領中享有較高威望的大將劉宗敏在李自成犧牲以前就已經被清軍俘殺,跟隨李、劉南撤的東路大順軍各部將領在屢遭失敗後,原來的領導體製被打亂,很難形成一個新的統一指揮核心;三,大順政權的文職官員紛紛降清或脫逃,如牛金星以丞相之尊在撤至襄陽時同他的兒子襄陽府尹牛佺一道向清軍投降,軍師宋獻策被俘後也靦顏降清,重操舊業以占卜取悅於滿洲貴族。大順朝廷不複存在了。


    史籍中常有一種誤解,以為大順軍從陝西撤退的時候是全部兵馬都隨同李自成取道商洛、河南進入湖北的。實際上跟隨李自成從西安撤退的隻是潼關之戰後集中於西安的主力,到達湖北襄陽一帶時匯合了鎮守這一地區的白旺所統七萬大順軍,他們遭到清英親王阿濟格的窮追猛打,連續失利,李自成、劉宗敏直接率領的就是這支軍隊,在本書內稱之為向南撤退的東路大順軍。毫無疑問,李自成的妻子(大順朝廷皇後)高氏也在這支隊伍當中,從一些史料判斷她秉性軟弱,不是一個能夠繼承丈夫遺誌、在關鍵時刻重整殘局的人1。另一路大順軍是清軍占領西安以後,由李錦(即李過改名)、高一功帶領的陝北榆林、延安地區的駐軍匯合寧夏、甘肅、青海的駐防軍經漢中南下四川,順江而下進至荊州一帶,形成西路大順軍,即後來的“忠貞營”前身。


    東路大順軍主要將領有澤侯田見秀、義侯張鼐、綿侯袁宗第、磁侯劉芳亮、光山伯劉體純、太平伯吳汝義、將領郝搖旗、王進才、牛萬才等,他們在李自成犧牲以後,乘清阿濟格軍東下隨即返京之機,先後進入湖南平江、瀏陽一帶,如劉體純在五月間即自湖北武昌南入平江,吳汝義、田見秀、張鼐等翻越九宮山,經江西寧州(今修水縣)進入平江縣。2由於史料殘缺,我們不十分清楚李自成犧牲後,東路大順軍當中發生的變故,隻知道在1645年五、六、七月這路大順軍大抵均集結於湖南平江、瀏陽地區_0313_01,總兵力多達二十一萬餘名。2然而這樣一支龐大的部伍在屢經挫敗之後,已無複當年部署,西安時期地位與劉宗敏相等的田見秀曾以“為人寬厚”得眾將心,這時僅有部卒七千,泯然普通一將,幾無威信可言。原右營製將軍袁宗第僅轄部卒三千,他的老部下劉體純(曾為右營右果毅將軍)卻有部眾三萬,其弟劉體統也有兵二萬。原先的裨將郝搖旗擁眾四萬、王進才更多達七萬六千。曾獨擋一麵的左營製將軍劉芳亮所部也不過一萬。3這說明東路大順軍已失去統一的指揮係統,名義上大將們還保存著侯、伯爵位,實際上卻是各部為政的鬆散同盟。


    在大順軍進入湖南前一個月左右,明湖廣總督何騰蛟正是從武昌左良玉軍中脫逃後取道寧州、平江到達長沙。當時湖廣北部(即後來的湖北省)已淪入清方之手,何騰蛟即在長沙設置行轅,安官設吏,準備以湖南為基地恢複湖廣全省。東路大順軍將領到達平江、瀏陽後,由於領袖新喪,基地全失,決定同何騰蛟會商聯合抗清。4六月初一日至十五日,大順軍迫近長沙1,意在同何騰蛟聯絡。不料,何騰蛟情報不明,以為進入湘東的大順軍隻是些不成氣候的“土賊”、“山寇”,派長沙知府周二南會同原駐攸縣燕子窩的副總兵黃朝宣領兵二千前往“掃蕩”。大順軍意在和好,主動退讓以表誠意,周二南卻誤以為“草寇”不堪一擊,懵懵懂懂地“乘勝”直追。大順軍忍無可忍,於瀏陽官渡一舉反擊,周二南被擊斃,“官兵將佐殺傷無算”2。何騰蛟得到敗訊,才如夢初醒,知道對手是名震遐邇的大順軍。他曾備受挾製的寧南侯左良玉一聽說大順軍入楚,即望風而逃,這時他手下隻有黃朝宣、張先璧等為數不多的雜牌官軍,根本無法迎敵,在一片驚惶失措之中“嬰城為死守計”3。幸好,東路大順軍將領本意是通過何騰蛟實現聯合南明共同抗清,並無攻滅何騰蛟之意。明末清初人士王夫之記載說:何騰蛟“猝聞平江、瀏陽間有賊野掠,意為土寇,遣長沙知府周二南帥黃朝宣部兵二千人往擊之。過、一功既欲降,無格鬥誌,按兵徐退。二南誤以為怯,麾兵進薄其營,刃數賊。賊乃合戰,俄頃披靡,二南墜馬死之。賊追潰卒,呼欲與通語,皆益喪精魄,騖走歸長沙。騰蛟知為大賊,惴惴惟嬰城守。過等斂兵不欲迫長沙,執土人縱之詣騰蛟所道意,土人得釋即走,亦不為通。久之,稍傳聞至騰蛟所。騰蛟乃募人持白牌齎手書往。過等大喜,遂舉軍降,騰蛟以便宜各授總兵官……。”1王夫之的敘述大致反映了當時東路大順軍將領主動提出聯合南明抗清的情況,但他對大順軍內部情況缺乏真確了解,錯誤地把李過和高一功視作東路大順軍的首領。


    大約在七月間,何騰蛟同東路大順軍達成了“合營”的協議2。然而,何騰蛟和他一手提拔的北撫章曠、偏撫傅上瑞對大順軍懷有深刻的敵意和猜忌,合營後“驟增兵數十萬”,他們並沒有誠意依靠這支久經戰陣的抗清隊伍;相反,在駐地和糧餉上處處加以刁難。盡避當時湖北絕大部分地方已被清軍占領,湖南全境還在明朝廷有效管轄之下。何況,清英親王阿濟格獲悉李自成死訊後以為大功告成,在這年六月間就率領大軍回北京避暑了。阿濟格凱旋前委任了梅勒章京佟養和(即佟代、佟岱、屯代)為“總督八省軍門”,帶領少量軍隊駐守武昌1,湖北各地的駐防清軍主要是剛剛投降過來的原明朝官軍和大順軍叛徒,兵力十分有限。換句話說,在武昌的清朝湖廣總督佟養和與在長沙的明朝湖廣總督何騰蛟處境相當類似,都沒有多少實力。然而佟養和比何騰蛟更能麵對現實,他在六月間到任之後,派出使者對尚未歸附的明朝文官武將和大順軍餘部廣行招撫,委以重任,力求穩定和擴大自己的地盤;惟一對他不利的是清廷嚴厲推行的剃發改製遭到漢族軍民的抵製,使他的招撫政策未能取得更大效果。何騰蛟、章曠之流卻因階級偏見目光短淺,看不到弘光朝廷覆亡後民族矛盾已上升為國內主要矛盾。他們是主張抗清的,對農民軍又懷有深刻的敵意,隻是在自己的官軍打不過大順軍的情況下才被迫達成聯合抗清的協議。因此,他們不僅沒有利用湖南全省的地盤和物力給大順軍以充分的休整和補給機會,然後憑借這支武裝收複湖北等地區,而是對大順軍實行分化和排擠。在東路大順軍中郝搖旗、王進才原來地位較低,他們乘大順軍兵敗混亂之時各自掌握了一支數量可觀的軍隊,難免同大順軍封侯封伯的老將產生隔閡。何騰蛟充分利用了這種矛盾,把郝搖旗、王進才收為親信,郝搖旗被委任為督標副總兵1,不久升任總兵,加封南安伯。至於田見秀、袁宗第、張鼐、劉體純、吳汝義等大順政權所封侯伯則備受岐視,既不安置駐地,也不供應糧餉,這些農民軍被迫就地打糧,又立即加以掠奪的罪名,目的是使他們在湖南站不住腳。這年八月間,田見秀、張鼐、袁宗第、吳汝義、劉體純、郝搖旗等在清湖廣等地總督佟養和的招羅下,曾派使者至武昌同清方聯絡,要求安置地方供應糧餉。因清方堅持剃頭,沒有達成協議。不久,除郝搖旗、王進才二部留在湖南外,田見秀等東路大順軍將領都率部北入湖北,在荊州地區同李錦、高一功等九大頭領率領的西路大順軍匯合。


    從當時形勢來看,東路大順軍進入湖南之時,顯然缺乏一個堅強的核心,提出聯明抗清的策略是正確的,但過於軟弱。在遭到何騰蛟、章曠等南明頑固派官僚的排擠時,本應以抗清大局為重,發揮自己的主力作用,一麵迅速接管湖南全省地方,安撫軍民,征派糧餉,休養整頓隊伍;一麵迫使隆武朝廷及其地方高級官員承認其合法地位。這樣,在清軍主力北撤、何騰蛟等實力極為薄弱的情況下,東路大順軍可以把湖南經營為抗清基地,取得人力、物力等後方保障,再同由四川東下荊州地區的西路大順軍會合,湖廣局勢以至整個南明局勢必將大為改觀。可是,田見秀、張鼐、袁宗第等計不出此,局促於瀏陽、平江一隅之地,受到排擠後又移師北上,動搖於明、清之間。這不能不說是方針上的重大失誤。在後期抗清鬥爭中,大順軍未能作出較大貢獻,最重要的原因是沒有自己的具有相當人力、物力的後方基地作保障,長期在南明頑固派勢力和清方的夾縫中勉強支撐,這說明在李自成犧牲以後,東路大順軍組織的混亂和領導人的缺乏魄力。


    1斑氏從崇禎十六年冬一直在西安,沒有跟隨李自成至北京。自成放棄西安時她自然隨軍南下。自成犧牲後,她在部將保護下經湖南北上湖北,後轉入李錦、高一功營中。盡避李錦等聯明抗清後,給南明官僚行文時仍尊稱她為“太後”,但她在順治二年秋曾“再三勸諭”李錦軍“歸服”清廷,見順治二年十一月清梅勒章京屯代“為申報地方情形”事揭帖,影印原件見《明清檔案》第三冊,a3—162號。


    2乾隆八年《平江縣誌》卷二十四《事紀》雲:“五月,其酋劉體純自武昌入縣之北鄉;七月,其酋吳汝義自寧州入縣東鄉,據黃龍、幕阜、東陽諸山;又有田酋亦以是月入據中洞等寨。”參考何騰蛟奏疏,張鼐肯定是由寧州而來。


    1 康熙十九年《平江縣誌》《災沴》記:“乙酉年,闖寇數十萬寇縣,往來屯駐四閱月,凡上下鄉方圍三百餘裏比屋盤踞,深山窮穀焚林竭澤,男婦老幼殺死無算。”


    2 順治二年秋總督八省佟養和“為恭報地方情形事”揭帖,原件缺上疏日期,十月初十日到京,見《明清史料》甲編,第二本,第一二一頁。


    3 順治二年秋總督八省佟養和“為恭報地方情形事”揭帖,原件缺上疏日期,十月初十日到京,見《明清史料》甲編,第二本,第一二一頁。


    4 光緒十七年《黎平府誌》卷七上,何琮《先文烈公編年紀略》雲,自成犧牲後,“其部下劉體純、郝搖旗(原注:後名永忠)謂眾曰:‘吾主不知何往,想大事難成。我等日事劫掠,終非遠大之計,今聞何公在長沙,曷往歸之?’眾應曰:‘將軍高見,誰不恪遵。’”


    1 康熙四十二年《長沙縣誌》卷八《災祥誌》附《兵事》記:“乙酉,流賊李自成餘黨劉體純、一隻虎等從武昌、通山、蒲圻、崇陽破通城,陷平江,逾回通嶺入長沙界。時邑人林朝憲糾集鄉勇,多設疑兵,於西山官山一帶與賊相拒,自六月初一至十五日止斬馘甚眾,賊進退維穀,自願納款。時督師何騰蛟、偏撫傅上瑞駐節長沙,乃馳報帥府,準其招降,民獲粗安。”按,所記事實多有訛誤,僅取其時日供參考。


    2 康熙十九年《瀏陽縣誌》卷十《寇難》記:“弘光二年乙酉六月,闖逆自江西寧州寇陷瀏陽。時長抄聞警,府太守周二南率鐵騎營王俊才、燕子窩黃朝宣兩營官兵東路防禦。賊眾豕突前來,戰於官渡,相持未決。賊用狡計,暗以兵渡上流,首尾相擊,困官兵於營中,太守死之,官兵將佐殺傷無算,賊遂乘勝入瀏。”


    3 王夫之《永曆實錄》卷七《何堵章列傳》。


    1 《永曆實錄》卷十三《高李列傳》。


    2 汪煇《湘上癡脫離實錄》記:“何公遣人招安,皆被殺。後以鄭公福、汪伯立前往,改招安二字為合營,乃允而遵節製。”見《希青亭集》。


    1 這裏有必要作一點小考證。《明清史料》甲編,第二本,第一二一頁;丙編,第五本,第四九九頁,各收“總督八省軍門佟”揭帖一件。丙編,第六本,第五三三頁,湖廣巡擾何鳴鑾揭帖中稱他為“督臣佟養和”;第五三九頁鄖襄總兵王光恩揭帖中也提及“前督臣佟養和”。同書丙編,第六本,第五一一—五一三頁收順治二年十一月“梅勒章京屯代揭帖”(影印件見《明清檔案》第三冊,a3—162號)。在許多有關明清之際的史學論著中常把佟養和、屯代並提,誤為兩人。其實,佟養和就是屯代,或寫作佟代、佟岱。見鄂爾泰編《八旗通誌》卷一八二;《清史稿》卷二四○;李元度《國朝先正事略》卷二《佟勤惠公事略》附傳。《明清史料》丙編,第六本,第五六○頁,順治三年六月二十一日湖廣巡撫何鳴鑾啟本中提到“上年”“同前督臣屯代行令……”亦可佐證。一人數名的原因此處不能細說。


    1 第一檔案館藏有田見秀、吳汝義八月十二日給佟養和的稟帖、郝搖旗八月十七日稟帖,郝搖旗稟帖末在年月日上蓋“督標忠興龍營副總兵官關防”,這是南明何騰蛟頒給的印信,不是大順政權頒發的,大順政權官製序列中既沒有總督,也沒有總兵、副總兵。


    第二節李過、高一功等部改編“忠貞營”


    1645年(順治二年、弘光元年),李錦(即李過)、高一功等部大順軍由陝西漢中南下,四月間經四川省太平(今萬源)、東鄉、達州、夔州、新寧等處進入湖北西部山區(即西陵峽一帶)1。經過短期休整後,於六月間率兵東下,占領荊門州、當陽二城2。七月二十日,李錦、李友、賀籃、高一功、劉汝魁、馬重禧、張能、田虎、楊彥昌九營會攻荊州,“填壕搭梯,紮棚挖窯,百計攻打”3;清鎮守荊州副總兵鄭四維據城頑抗1。大順軍圍攻了半個月,未能攻克該城。這支大順軍把老營(指隨軍家屬和輜重)安置於鬆滋縣草坪,兵馬分駐在湖北荊州府境到湖南澧州一帶,“橫亙三百餘裏”2。


    八月間,原先跟隨李自成東下的大順軍餘部田見秀、劉芳亮、吳汝義、袁宗第、劉體純、張鼐、黨守素、藺養成、王進才、牛萬才等營雖然同明督師何騰蛟達成合作協議,卻得不到糧餉供應,處境相當困難。吳晉錫當時擔任南明衡永郴桂團練監軍,曾經向何騰蛟建議:“此輩久在行間,動則奮,靜則玩,及其鋒而用之,分路進擊,可以大有功。”何騰蛟表麵上讚成他的意見,實際上卻采納了長沙道傅上瑞的主張,“以餉絀難之”3。田見秀、袁宗第等部大順軍既然在湖南站不住腳,又聽說李錦、高一功等部已由四川東下湖北,於是決定移軍北上。除了郝搖旗、王進才二部留在何騰蛟麾下外,東路大順軍主力都移營北上,“袁宗第及田、高諸部落奪舡而行,長沙之舡頓盡”4,在駐於嶽州的馬進忠5部接應下轉入荊州地區。這樣,東、西兩路大順軍終於會合,李錦、高一功等人才獲悉了李自成殉難的詳細情形,自成的妻子高氏也轉入李錦(自成和她的侄兒)、高一功(高氏之弟)營中。


    兩路大順軍會師後,實力有所加強,但是顯然缺乏一位眾望所歸的領導者。清方檔案記載,“一隻虎(李錦)等立李闖三弟為主,將所得明朝玉印(玉璽)付一隻虎掌管,囤糧練兵,希圖大舉”1。這很可能反映了東、西兩路大順軍將領在推舉李自成的繼承人上出現分歧。李自成的三弟在大順軍戰史上從未有過戰功或其他作為,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可靠記載2,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從未成為大順軍的領導核心,更談不到恢複大順政權了。大順軍內部的缺乏足夠的凝聚力,直接影響了這支頗具戰鬥力的隊伍發揮作用。當時,湖北清軍主力已經北返,湖南明軍遠不是大順軍對手,完全可以以大順軍為主體,迫使南明當局合作,憑借湖廣地區的人力、物力資源,在抗清鬥爭中重振雄風。然而,由於大順軍各部的離心傾向,使他們彷徨失所,在明清之間舉棋不定。明、清雙方鑒於自身兵力不足,又耽心大順軍危及自己的轄區,都想加以籠絡。清朝湖廣當局多次派人招撫,大順軍也虛與委蛇,以“受撫”為名討荊州、湖南為安插之地。清湖廣總督佟養和(即佟岱、佟代,也就是下麵說的“梅勒章京屯代”)因兵力有限,“招撫心切,即為應允,將田、劉、吳等安插江南;袁、劉、張、黨、藺、王、牛、馬安置荊州”1。順治二年十一月佟養和奉調即將離任,以梅勒章京屯代的名稱報告九月至十一月的情況說:“職差新附移文招撫一隻虎李錦六次,人信不還。伊因罪惡深重,不敢就撫。複差兵備道屠奏疏諭以我清□不念舊惡,仍加升賞。該道止差官承二員赴一隻虎營。相遇時待以優禮,似有招撫意。伊令先陷去郝總兵具報,請討地方安插,並請旨封爵數語。職又差副將杜弘場、賈一選將並前恩詔書劄盟狀複去,仍許以嚐德、澧州地方居駐,令其前來。近日聞彼與百姓公買公賣,並不殺擄。又據駐防荊州總兵馬進忠數報,皆有歸順之意;兼以伊母(即自成妻高氏)再三勸諭歸服。俟差官回日再報。”下文又雲:“一隻虎李錦投劄到省,似有歸順之意。其中指取湖南,不肯剃頭。職諭以我朝新製,為臣子能遵奉順從,方見歸順之誠。先發副將杜弘場,次發副將賈一選二次招撫,候回再報。”2清方堅持要李錦、馬進忠等人剃頭表示歸順的真心,李錦等人卻堅決拒絕。“招撫”與“受撫”的表麵文章再也掩蓋不了互為敵國的嚴酷立場。李錦等一大批大順軍將領出於民族大義終於同南明隆武政權達成了共同抗清的協議。


    李錦、高一功等決策聯明抗清同隆武朝廷新任命的湖廣巡撫堵胤錫有密切關係。堵胤錫原任長沙知府,崇禎十六年赴京朝覲時長沙被張獻忠占領,大西軍撤退後他回任長沙,很快被提升為武昌兵巡道,還沒有到任又改為湖廣提學副使。隆武初立,何騰蛟已升任湖廣總督,湖廣巡撫一職由堵胤錫接任。何騰蛟駐於長沙,堵胤錫則駐於常德。按體製而言,堵胤錫應受何騰蛟節製,但由於政治眼光不同兩人在對待原農民軍的態度上有很大的區別。何騰蛟在長沙、瀏陽、平江一帶同東路大順軍達成“合營”協議是被迫的,“合營”以後就想方設法加以排擠。堵胤錫卻從大局著眼,認識到隻有聯合農民軍共同抗清才有中興之望。當他得知大順軍各部屯集荊州、澧州一帶時,就親自趕赴湖北荊州地區的草坪李錦等的大營中談判會盟事宜。何洯記,堵胤錫於1645年八月擢任巡撫,是時自成已死,“有侄錦代領其眾,同自成妻弟高一功等渡洞庭湖踞山寨,眾尚三十餘萬,遍肆剽掠。胤錫率左右數十騎突入其營,陳說天運、人心、興廢遞變,更諭以忠義,為釃酒為誓,聲淚痛激,感動群賊。於是,李錦、高一功遂同田虎、張能、黨守素、袁宗第、賀藍、李來亨、塔天保、馬某等諸賊首並聽命歸附,願奉節度。胤錫乃上疏遣常德舉人傅作霖往福建為諸降將請爵”1。十一月,傅作霖到達福建行在,在隆武朝廷裏立即引起一番激烈的爭論。內閣大學士蔣德璟、路振飛、林增誌大為不滿,說:“李賊破北京,罪在不赦,其黨安得封拜?”2翰林兼給事中張家玉、顧之俊聯名在隆武二年(1646)初上疏力主加封:“臣偶閱科抄,見湖廣撫臣胤錫‘恭遇非尋常之主’一疏,不覺拊膺歎曰:吾皇上中興在此一舉矣。據撫臣稱賊將李錦、尚一功(當為高一功)等原係分守西北,傾慕英主,悔罪投誠,轉戰千裏,殺虜逾萬,能已見矣。及撫臣單騎入營,貔虎之士不下數萬,吳楚秦晉直欲以氣吞之,此真百戰雄師,天留之以資陛下也。但原疏所謂破格加恩如侯伯等爵,見者未免疑之。臣獨以此彌服撫臣大略也。……皇上度半楚力能辦虜複辦寇乎?借使能辦,亦須糜餉數萬,殺人數萬,血戰而僅克之。楚力已竭於西北,而皇上不得一兵之用矣,孰與不糜一餉,不殺一人,一紙詔書坐收數萬精兵之用哉!……伏乞皇上念事功難成,機會不再,大破庸常之見,速下詔撫之。請令胤錫即監其軍,乘彼銳氣,會師金陵。”1禦史錢邦芑也上言:“出空爵一日收三十萬兵,免湖南百萬生靈塗炭,撫臣此請良善。”2隆武帝決定封李錦為興國侯,諸將封伯有差,改李錦名為李赤心,高一功名為高必正,所部稱“忠貞營”3。


    大順軍同南明隆武朝廷的聯合在清方文書中也有反映。順治二年十二月清湖南巡按宋一真揭帖中說,何騰蛟“奉隆武正朔,通聯閩、粵,陰結闖孽一隻虎,助以糗糧”4。次年正月清招撫湖廣兵部右侍郎江禹緒也依據署道唐大成的塘報奏稱,何騰蛟“與一隻虎等賊結為心腹,資之糧餉”1。這兩件文書中說的何騰蛟都是指南明湖廣當局而言,清朝官員並不清楚何騰蛟同堵胤錫在政治見解上的分歧。張家玉的奏疏充分說明主張全麵聯合大順軍的是堵胤錫,而不是何騰蛟。隆武帝采納了堵胤錫的建議,派馬吉翔為使者前往湖廣頒詔。《思文大紀》在1646年(順治三年,隆武二年)三月下記載:“欽賜李錦禦營前部左軍掛龍虎將軍印,禦改名曰赤心,並封其母高氏為貞義一品夫人。”接著照錄了誥敕原文:朕念赤心以真正英賢昔日托身非所,乃今翻然悔悟,竭奉中興。雖名臣必待真主,亦賴其有賢母而端慈訓也。近據地方督撫連章報其至誠歸戴,業已掛印封侯。俟朕駐蹕武昌,然後麵錫鐵券。再允督撫之奏,欽旌母德之貞。爾以善教為慈,赤心以遵母為孝。慈孝既萃於爾門,忠義必恒於功業。特賜爾封為貞義一品夫人,給與恩詔。仍著有司建坊,敕文用“淑讚中興”、“朝廷風標萬方,爾門芳留百世”。皇後聞之,再三嘉歎,麵請加恩,賜爾珠冠一頂,表裏四匹,令聞遠被,以顯綸恩。爾高氏當時以大義訓赤心,俾其一德明良於終始。全恢江省,立複金陵,一統功成,爾子拜爵於奉天殿,爾身受恩於坤寧宮,史冊昭然,豈不偉歟?爾母子其欽承朕命。2


    這是一份大順軍餘部同南明聯合抗清的重要文獻。分析上下文,可以明顯看出文獻的缺略,頒給自成妻高氏的敕中明說李錦業已掛印封侯,上文卻隻寫掛龍虎將軍印,未提及封興國侯。按情理推算,封李錦等以侯、伯肯定在1646年三月以前。高一功改名必正也是在同一時間。


    在這裏,我們應當注意南明史上第一個同農民軍聯合抗清的是隆武朝廷。它反映了南明有識之士已經看到國內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這一客觀事實。在南明官僚中,首先同農民軍聯合的是何騰蛟和堵胤錫,然而這兩人的政治眼光卻大有高低之分。何騰蛟的同東路大順軍合營是兵力不敵,實逼處此,在聯營之後他給隆武朝廷呈上的是從大順軍將領口中得知消息而寫成的《逆闖伏誅疏》1,吹噓自己如何事先布置道臣傅上瑞、章曠“聯絡鄉勇以待”,致使李自成“誤死於鄉兵,……為千古大快”;接著完全隱瞞自己派周二南、黃朝宣去掃蕩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事實,把東路大順軍的主動提出聯合抗清說成是:“自逆闖死,而闖二十餘萬之眾,初為逆闖悲號,既而自悔自艾亦自失,遂就戎索於臣。”何騰蛟對大順軍的高級將領拚命貶抑,義侯張鼐僅授參將、郝搖旗授副總兵,其他如袁宗第、田見秀、劉芳亮、劉體純(疏中作劉體仁)等一概斥之為“偽侯偽伯”,根本不向隆武朝廷請加封賞。他同親信湖北巡撫章曠沆瀣一氣,先是收羅湖南境內的那些害民有餘、抗清無心的黃朝宣、曹誌建、張先璧、劉承胤等軍閥,後來又不惜代價招兵買馬拚湊自己的“嫡係”,借以扼製和排擠大順軍。堵胤錫卻不愧是南明官員中最具戰略眼光的政治家,他深知明朝官軍雖多,將領和士卒都已腐敗已極,要支撐抗清大業惟一辦法就是倚靠農民軍,使之納入己範。史籍中常見描寫堵胤錫同何騰蛟、瞿式耜等大臣的齟齬不和,而且諸書作者的階級偏見常導致讚揚何、瞿,貶低堵胤錫,這是很不公正的。如果我們能夠較為客觀地考察整個南明史,那就不難看出弘光一朝地域遼闊,物產豐盈,兵員及後備力量最大,結果卻為“聯虜平寇”方針所葬送,數十萬官軍叛降清朝,反過來為滿洲貴族征服江南各地效犬馬之勞。隆武以後,朝廷改變方針,由“聯虜平寇”轉為聯合農民軍共同抗清,但在南明隆武至永曆朝廷中的官紳大多數是把聯合農民軍作為權宜之計,內心裏往往對農民軍深懷敵意,私下甚至在某些公開場合仍斥之為“賊”。每當形勢危急之時,他們把農民軍推到第一線,喘息方定就以種種借口支開農民軍。有限的財力都用於培植雜牌“官軍”和召募“親兵”。堵胤錫著眼於民族大義,始終不渝地奉行聯絡農民軍共同抗清的政策。1645年秋,他赴鬆滋草坪同李錦、高一功等談判,能夠以明朝巡撫之尊拜見李自成的妻子高氏,這種誠意表現了他的高瞻遠矚。堵胤錫在前期同何騰蛟的矛盾,後期同瞿式耜等人的隔膜,主要根源都在這裏。


    1 顧山貞《客滇述》記:乙酉“四月,李自成部將一隻虎陷太平、東鄉、達州、夔州、新寧等處,尋遁入湖廣。”費密《荒書》也記載:“四月,自成賊黨李赤心等陷太平、東鄉、達州、夔府、新寧等處,複入湖廣。”按,李錦由隆武帝賜名李赤心是這以後的事。


    2 順治二年五月清駕臣李可學奏疏中說,四月間已“聞荊門、當陽等處潛有大賊一隻虎等十餘股,近十數萬”。見《明清史料》丙編,第五本,第四八五頁。


    3 順治二年十月十二日荊州副總兵鄭四維揭帖,見《清代農民戰爭史資料選編》第一冊(上),第四十五頁。


    1 順治二年七月二十五日荊州副總兵鄭四維揭帖,見《明清檔案》第三冊, a3—40號。


    2 乾隆十五年《澧州誌林》卷十九《兵難》。


    3 吳晉錫《半生自紀》卷下。


    4 吳晉錫《半生自紀》卷下。吳氏又說:“餘退而異見之言入矣。失此一機,惜也。”意思是說他離開長沙返回永州以後,長沙道傅上瑞、監軍道章曠等排擠大順軍的“異見”被何騰蛟采納。文中說的“田、高諸部”,高決非高一功,疑誤。


    5 馬進忠原來是明末起義軍首領,綽號混十萬,崇禎年間投降明政府,清英親王阿濟格追擊李自成時曾在湖北陽邏鎮偽降,阿濟格軍東下以後,他把清將責令他運載的南征大炮火藥車子拋棄江中,徑自率兵西上嶽州。


    1 順治二年十一月三十日荊州總兵鄭四維揭帖,見《明清史料》丙編,第六本,第五一五頁。


    2 順治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湖北巡按馬兆煃“為飛報緊急軍情事”揭帖中說:“又一隻虎李錦、袁宗第等並藍、王、劉、牛等九營盤踞荊州,將田見秀、吳汝義等兩大營合並,又得明朝玉璽,複立李自成弟,引賊數十萬北下。”見《明清史料》丙編,第六本,第五一四頁。《清世祖實錄》卷二十五兩次提及自成之弟名為“李孜”,參考其他文獻,自成兄第均以自字為排行,疑“孜”字為“自”字之誤書,下脫一字。


    1 順治二年十一月三十日荊州總兵鄭四維揭帖,見《明清史料》丙編,第六本,第五一五頁。


    2 順治二年十一月梅勒章京屯代“為申報地方情形仰祈聖鑒事”揭帖,見《明清史料》丙編,第六本,第五一一—五一三頁。


    1 何洯《晴江閣文鈔》《堵太傅傳》。


    2 計六奇《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錫始末》。


    1 張家玉《張文烈遺集》卷二下《破格收攬以資中興大業疏》,引自《滄海叢書》。


    2 《晴江閣文鈔》《堵太傅傳》。


    3 《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錫始末》。


    4 見《清代農民戰爭史資料選編》第一冊(上),第五十三頁。


    1 《清代農民戰爭史資料選編》第一冊(上),第五十五頁。


    2 《思文大紀》卷五。


    1 《烈皇小識》卷八附此疏。


    第三節忠貞營圍攻荊州之役


    堵胤錫同李錦等大順軍將領達成聯合抗清的協議以後,決定不失時機地發動恢複湖北的戰役。他建議何騰蛟、章曠統兵由嶽州北上,自己同忠貞營一道先攻下荊州,然後引兵東下同何、章部明軍會師武昌。當時,湖北清軍力量相當薄弱,招撫原大順軍和馬進忠的如意算盤已全部落空,形勢驟然緊張。這年十二月清湖南巡按宋一真報告說:“武昌之南即為嶽州,一向為馬進忠、王允成分鎮負固,不遵剃發,咫尺判為二民,彼此不敢往來,始猶鼠首,今且鴟張。馬則受餉納官,王竟率部南去矣。招撫部臣江禹緒開誠布公,靡不周至,不惟負隅不服,且遽樸殺去使,徒煩文告,終成畫餅。闖孽一隻虎衝突荊、襄、辰、常之間,兵力甚盛。”1忠貞營原駐於荊州地區,這時集中力量攻城,鄭四維竭力防守,已有不支之勢,一再向湖廣總督佟養和緊急呼救。佟養和既無兵可派,又耽心何騰蛟部由嶽州北攻武昌,於是同湖南巡撫何鳴鑾聯名向清廷派駐南京的平南大將軍貝勒勒克德渾請援。


    勒克德渾接到湖廣求救文書後,於1645年十二月十八日率領兵馬乘船西上,次年正月初十日到達武昌_0327_12。在聽取了地方文武官員說明湖南、湖北的明軍動向以後,決定派遣護軍統領博爾惠領兵一支南下嶽州迎擊以馬進忠、王允成為前鋒的何騰蛟、章曠部;自己統率主力直趨荊州同忠貞營決戰。


    在這場對湖廣局勢有關鍵意義的戰役中,何騰蛟與監軍道章曠的昏庸無能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們在長沙誓師後,兵將“蔽江而下”。正月初二日,何騰蛟、章曠到達湘陰,“期大會於嶽州”。張先璧借口購買的馬匹未到,逗留不進,“諸鎮亦複觀望”3。幾天以後,駐守嶽州的馬進忠、王允才、盧鼎、王進才四鎮聽說清滿洲八旗兵來襲嶽州,竟然不顧汛地,乘船南逃。嶽州副將馬蛟麟則向清軍投降1。何騰蛟、章曠在途中忽然遇著南竄的四鎮兵,詢問原因才知道是勒克德渾大軍迫境。其實,博爾惠帶領的隻是由南京來援的一小部分滿軍,馬進忠等人誤認是清朝貝勒大軍將到,拔營就跑;何、章麵見四將後,不僅沒有查明清方兵力和作戰意圖,鼓勵將士繼續北進,同樣也被滿洲兵威的虛聲所嚇倒,倉惶退回長沙。蒙正發記,何、章領軍“至湖口,見王、馬諸鎮舳艫南潰,何、章二公相顧詫愕,不知所出。四鎮到,麵訊之,始知為貝勒渡湖故也。其實,貝勒是往西湖襲撲一隻虎,非來星沙者也。太仆(監軍道章曠加銜太仆寺卿)向督師(指何騰蛟)泣曰:本擬長驅直搗,孝陵(指南京)在望,今未出內地,撓沮若此,將何麵目還星沙,某誓死不歸也。督師欷歔解慰,邀太仆且還,再圖後舉”2。何騰蛟誌大才疏,心胸狹窄,經常謊報軍情,爭奪頭功。在堵胤錫督領忠貞營猛攻荊州之時,他就向隆武朝廷上疏報稱已經“恢複”荊州3;然而他親自節製的明軍不戰自潰,嶽州重鎮反被清軍占領,來援清軍遂長驅直入。二十九日,勒克德渾軍進至石首縣,他探知忠貞營主力正在圍攻荊州,後勤輜重分屯江南,就在二月初二日命尚書覺羅郎球往剿江南,自己統兵乘夜疾馳,初三日早晨即抵荊州城外。李錦等對勒克德渾的千裏奔襲毫無所知,仍然指揮部隊攻城;清軍分兩路直衝忠貞營營壘,李錦等猝不及防,被打得大敗,向西撤退。1覺羅郎球部也出其不意地擊敗南岸大順軍守兵,奪得船隻一千餘艘。第二天,勒克德渾又派奉國將軍巴布泰等分兵兩路追擊忠貞營於安遠、南漳、襄陽等境。李錦等兵員、輜重損失頗大,被迫退入三峽天險地區。監軍堵胤錫墮馬折臂,向湖南常德一帶撤退。李自成的三弟、原大順政權磁侯田見秀、義侯張鼐、武陽伯李友、太平伯吳汝義卻在彝陵口帶領部眾五千餘人向清軍投降。四月初三日,多爾袞接到勒克德渾的捷報後,下令把自成之弟“李孜”、田見秀、張鼐、李友、吳汝義及部下將士統統殺光2。


    這次會攻湖北戰役的失敗,主要責任在於何騰蛟、章曠沒有按原定計劃從嶽州北上進攻武昌,並且扼守城陵磯一帶長江航道,致使清朝勒克德渾部如入無人之境直趨荊州;堵胤錫、李錦等人以為嶽州一帶有何騰蛟指揮的軍隊,不會有東顧之憂,注意力全集中於荊州,結果遭到清軍主力偷襲,一敗塗地。吳晉錫記:“赤心從湖北赴嶽,以諸鎮兵無一至,為北兵截前隊而還。威望之損從茲始也。”3由大順軍改編的忠貞營初戰失利,被迫退入川鄂交界的貧瘠山區。何騰蛟、章曠自以為得計,他們同自己籠絡的一批南明軍閥隻知在湖南蹂躪地方,渾渾噩噩,得過且過,即便是在勒克德渾率軍返回南京以後,也毫無作為,連入湘重鎮嶽州都未收複。下文將講到,至清軍入湘時,何騰蛟、章曠節製的將領非降即逃,使南明局勢日益惡化。


    1 見《清代農民戰爭史資料選編》第一冊(上),第五十三頁。


    2 《清世祖實錄》卷二十五。順治三年正月招撫湖廣兵部右侍郎江禹緒揭帖雲:“今平南大將軍貝勒統率大兵已於正月初十日抵武昌矣。”見《明清史料》甲編,第二本,第一四四頁。


    3 吳晉錫《半生自紀》卷下。


    1 康熙二十四年《嶽州府誌》卷十一《戰守》記:“三年丙戌,貝勒至嶽,殺散諸賊,援荊州,敗賊一隻虎,而馬蛟麟投誠,以副將委守嶽州。”參見康熙二十四年《巴陵縣誌》卷九《戰守》。


    2 《三湘從事錄》。


    3 《思文大紀》卷四,隆武元年正月初二日敕諭雲:“昨據楚督何騰蛟有荊州恢複之報。”


    1 《清世祖實錄》卷二十五;參見康熙二十四年《荊州府誌》。


    2 《清世祖實錄》卷二十五。


    3 吳晉錫《半生自紀》。


    第四節何騰蛟經營湖南的舉措失當


    在南明史籍中,何騰蛟的地位非常顯赫。他在弘光朝廷覆亡時拒絕了清方的招降1,最後被俘堅貞不屈,英勇就義,值得肯定。然而,在抗清事業中,何騰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人們往往不相信“忠臣”誤國,南明史上卻是屢見不鮮。


    1645年三月,左良玉父子率兵順江東下時,何騰蛟作為湖廣巡撫被挾製登舟,跳入水中逃脫,然後取道江西寧州(今修水縣)進入湖南長沙。當時湖廣的南部(就是後來的湖南省)還處於明朝統治下,隆武朝廷任命他為湖廣等地總督。何騰蛟既擺脫了左良玉部的挾製,又深得隆武帝的信任,而且當時清廷用兵重點在東南沿海省分,一時顧不上湖廣。何騰蛟實際上掌握了湖廣文武官員的任命權和湖南各州縣的錢糧,如《永明縣誌》所記,“乙酉年,明督師何諱騰蛟退守長沙,湖南各府屬錢糧俱解督府”2。何騰蛟本可以做一番事業,然而,他在用人行政上倒行逆施,舉措毫無足稱。這首先表現在他既無知人之明,又無禦將之才,卻私心自用,急於拚湊一幫自己的班底。他夥同章曠、傅上瑞(二人都由他推薦為道員、巡撫)把具有抗清實力的大順軍餘部主力排擠出湘,收羅並重用湖南當地的明朝雜牌軍隊如黃朝宣、劉承胤、曹誌建、張先璧之流,為他們請官請爵,奉若驕子。這些人乘機招兵買馬,擴充自己的實力,除了危害地方外一無足恃。何騰蛟的親信章曠原先主張用“南人”(即上述黃、劉、曹、張輩)排斥“響馬”(大順軍),眼看這些“南”將割據自雄,連督、撫也指揮不動,又建議道:“向謂用北人不如用南人,某謂用外鎮不如用親兵。與其以有用之金錢,養望敵還奔之響馬,不如養站得腳跟之南兵;與其以有限之金錢,養進止自如之外鎮,不如養可予奪、遣發惟命之親兵。且有親兵則可以自強,自強則可以彈壓響馬,駕馭外鎮。此壯威製勝之術也。”1何騰蛟非常欣賞他的意見,於是派人分別從廣西,貴州等地召募兵將,很快就拚湊成了一支三萬多人的“督標”、“撫標”親軍,其將領有吳承宗、姚友興、龍見明、覃裕春、滿大壯、胡躍龍、向登位等。後來的事實證明,這批烏合之眾既彈壓不了“響馬”,也駕馭不了“外鎮”,從未起過“壯威製勝”的作用。既熱衷權勢又昏庸無能的何騰蛟、章曠之流拚命擴充兵員,不僅絲毫沒有增強湖南的抗清實力,反而嚴重地加重了百姓的負擔,弄得民窮財盡,派係林立。王夫之記載:“騰蛟既奉便宜之命,驟加派義餉,兼預征一年民田稅,每畝至六倍以上。不足,則開餉官、餉生之例,郡邑長吏皆以貲為進退;又不足,則開募奸人告密,訐殷富罰餉,朝宣、先璧、承胤皆效之。湖南民展轉蔓延,死亡過半。”1


    自從嶽州失守後,明軍扼守嶽州南麵的新牆與清方對峙。1646年(順治三年,隆武二年)六月,清湖廣當局派總兵祖可法、張應祥進攻新牆,章曠部署的“親軍”大敗,滿大壯陣亡,龍見明被活捉,姚友興等聞風喪膽,丟棄汎地南逃,新牆遂為清軍占領2。隻是由於清方動用兵力不多,目的僅限於鞏固嶽州防線,才沒有繼續南下。這年九月,何騰蛟、章曠決定大舉北伐,由章曠督兵由湘陰進攻嶽州,移文製撫堵胤錫督馬進忠部由常德北入長江順流接應。何、章調集的軍隊除督、撫標下親軍以外,還有王進才部和王允成帶領的水師,浩浩蕩蕩水陸並進,企圖一舉攻下嶽州,進而收取湖北。清嶽州守將馬蛟麟見明軍勢大,向武昌請援。清湖廣總督羅繡錦僅派參將韓友、高士清、惠之觀接應,兵力相當有限。明軍進至嶽州附近時,馬蛟麟同副將李顯功不過派數百名騎兵出戰,在萬由橋擊敗陸路明軍,趁勢追殺五十裏;接著又擊敗王允成部水師1。章曠失魂喪魄竄回湘陰,把戰敗的責任推到王進才“新營”(王進才原為大順軍偏將,後歸附何騰蛟)身上。這時,堵胤錫節製的馬進忠部由長江東下直至湖北嘉魚縣六磯口,“武漢震動”,得到章曠軍一敗塗地的消息才主動撤退。進攻湖北的計劃受挫後,章曠、堵胤錫來到長沙同何騰蛟會麵,堵胤錫“盛稱馬鎮之勇,微彈湘兵之怯”,章曠、何騰蛟愧恨交加,更加仇恨曾為“響馬”的大順軍和馬進忠部。


    1 《明清史料》丙編,第六本,第五四四一五四八頁,《抄錄招撫湖南文武各官書啟本稿》,原件佚名,經核查即清招撫雲貴加兵部右侍郎兼右金都禦史丁之龍所作招撫何騰蛟及湖廣文武官員文稿。


    2 康熙六年《永明縣誌》卷九,兵寇誌,兵變。


    1 蒙正發《三湘從事錄》。


    1 王夫之《永曆實錄》卷七《何騰蛟傳》。在同書卷九《王允成傳》中有類似的敘述:“時騰蛟糧餫不給,征義餉於民,過舊稅三倍。複開告訐罰餉,傾殷富戶。請將效之,劄弁四出召募,奸民旦裹抹額,夕掠鄰右,湖南千裏,炊煙幾斷。”特別有意思的是,在王傳中講了鄉居的前金都禦史郭都賢(弘光初立時曾授戶部尚書,郭拒不到職)見何騰蛟等橫征暴斂,民困已極,作詩諷詠。何騰蛟心懷嫉恨,竟對王允成說郭都賢隱居的石門山“積金粟可贍數萬人支十年,山徑險絕,敵即至不能攻入,任痛飲,擁姬妾坐待太平邪!”說得王允成垂涎不已。次年,清軍入湘,王允成率部直奔石門,才知道郭都賢“所居茅菴槿籬,無足據者”,大失所望,轉往漵浦、沅州一帶。由此可見何騰蛟用心之陰險。


    2 新牆之戰,順治三年七月清偏沅巡撫高鬥光揭帖中說:“本年六月十九日據總兵祖可法、張應祥塘報湖南大捷等事。……該職看得新牆乃湖南之門戶,今已殲其精銳,破其門戶矣。有傳逆撫何騰蛟遁還貴州,其調來土司之兵俱各歸本地者,雖鳳聞未必盡實,然大約人心瓦解,風鶴皆驚,其必然之勢也。”(見《明清檔案》第四冊,a4—186號)。《清世祖實錄》卷二十六記這年六月湖廣總督羅繡錦報告嶽州署總兵官馬蛟麟等陣斬偽帥滿大壯,生擒偽將龍現明等。蒙正發《三湘從事錄》則記“副將吳承宗、參將滿其靈、都司郭泰被執”,承認了新牆戰役失敗。但他記清方領兵將領為固山祖大受(壽),實為祖可法之訛。


    1 康熙二十四年《巴陵縣誌》卷九《戰守》。蒙正發在《三湘從事錄》中無法否認何騰蛟、章曠召募來的親兵懦怯無能,就胡言亂語硬說嶽州之敗是由於王進才部爭搶清軍馬匹所致。


    第五節 清孔有德等三王兵入湖南


    清廷接到征南大將軍貝勒博洛的軍隊平定浙江的捷報以後,為了加速征服南明,於1646年(順治三年、隆武二年)八月十五日派遣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仲明、智順王尚可喜、續順公沈誌祥、右翼固山額真金礪、左翼梅勒章京屯泰(即佟岱、佟養和)統領本部兵馬南下,進攻湖廣和兩廣,任命孔有德為平南大將軍節製各部1。孔有德等受命後,回遼東收拾兵馬,直到1647年二月初才到達湖南嶽州。這月十六日,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帶領主力由陸路、屯泰由水路,向明軍扼守的新牆、潼溪進攻。明軍不堪一擊,紛紛如鳥獸散2。十八日,清軍進迫湘陰,章曠同部將逃往長沙,同督師何騰蛟商量對策。當時駐守長沙的澧陽伯王進才建議調駐守常德的馬進忠、王允才部前來長沙加強防守力量。不料,馬、王二部還在途中,清軍就已經直趨長沙城下。王進才眼看兵力不敵,保護何騰蛟乘船南撤。二十五日,清軍占領長沙。


    孔有德在占領長沙以後,為解除兩翼威脅,在湖南站穩腳跟,派耿仲明進攻常德地區,尚可喜領兵直搗黃朝宣盤踞的攸縣燕子窩。同時派人招降駐於瀏陽的何騰蛟中軍總兵董英。三月初七日,董英率部降清。馬進忠、王允才部在援救長沙途中,得知該城已被清軍所占,退往湘西山區,常德無軍防守遂為耿部清軍占領3。尚可喜兵至攸縣,黃朝宣不敢迎戰,遣人向清軍“討招安。恭順王不允,要洗他巢”1,黃朝宣隻好收拾財物領兵竄往衡州。湖南另一明朝將領張先璧則退往寶慶(邵陽)。三月中旬,何騰蛟、章曠先後逃至衡山縣。在清軍追擊下,他倆在雲南將領趙印選、胡一清保護下逃到衡州。四月十四日衡州失守,何騰蛟、章曠又逃到永州、東安一帶;黃朝宣向清軍投降,由於他長期蹂躪地方,百姓怨恨,孔有德為了收買人心,下令把黃朝宣父子處死。


    孔有德指揮的清軍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占領了湖南大部分地區。當時已入盛夏,清兵在長沙、衡州一帶避暑,暫時停止了進兵。永曆帝在武岡軍閥劉承胤控製下苟延殘喘,章曠於八月初八日病死於永州,何騰蛟奔走於武岡、永州之間一事無成。中秋以後,金風送暑,清軍即開始向武岡、永州進攻,迅速占領了除湘西部分土司以外的湖南全境。何騰蛟作為南明湖廣等地總督和督師,在湖南經營了一年多時間,兵員多時號稱十三鎮,又提拔了大批親信文官出任巡撫等官職,不僅沒有收複湖北寸土,而且在清軍南下時即全盤瓦解。偏沅巡撫傅上瑞降清,章曠死後接替恢撫的吳晉錫做了清朝統治下的“遺民”,部下將領有的降清,有的逃入廣西。這就是何騰蛟經營湖南的業績。


    1 《清世祖實錄》卷二十七,參見《平南王元功垂範》卷上。


    2 順治四年四月湖廣巡撫高士俊揭帖中說:“二月十六日大兵自嶽起營,三王統鐵騎由陸路南進,兵部佟(即屯泰)由水路前行。”蒙正發《三湘從事錄》記是月十五日清軍“撲”新牆、潼溪,明軍皆潰。此處據清方檔案記載。


    3 上引湖廣巡撫高士俊揭帖中說:“常德府士民兵馬聞大兵南向,俱已逃散,止存空城。”實際情況是馬進忠等部奉調援長沙,三月初曾到達新化、湘鄉一帶。援長沙既已成泡影,常德守軍亦空。


    1 吳晉錫《半生自紀》記:“三王兵至衡,黃朝宣率其子降,以為長保富貴。三王先命朝宣之兵釋兵械,召朝宣入,曆數殘暴之罪,支解之,以快人心。”王夫之《永曆實錄》卷十記黃朝宣投降後被亂箭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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