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歲隆冬,瑞雪滿城。


    除夕這日,江寧城中處處張燈結彩,所到之處都是滿滿的新年氛圍。


    宅子裏的下人們將各個角落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午後越婈便給他們放了假,讓他們都回家去。


    唯有紫嫣留在宅子裏,紫嫣是她初來江寧時,在街上偶然遇到的。


    她自幼喪母,父親又因病去世,在大街上賣身葬父,見她長得挺機靈,越婈幹脆就掏了銀子幫了她,讓她留在自己身邊。


    “姑娘,您看用哪個花瓶好?”紫嫣將櫃子裏的花瓶都擦得幹幹淨淨,舉著兩個問她要用哪個插花。


    越婈坐在廊下修剪花枝,聞言隨意指了一個,紫嫣連忙遞過來。


    越婈喜歡花,她在院中的花圃裏種了很多花,前些日子買的盆栽都放在廊下,順帶著拿幾朵插在瓶子中,到時候放在屋裏。


    紫嫣幫她收拾完花枝,又興衝衝地跑進屋子裏去翻箱倒櫃:“今日可是年節,姑娘要穿哪件衣服?”


    越婈失笑:“就我們兩個人,在家穿什麽都無所謂。”


    “那怎麽行?”紫嫣從箱底翻出一件紅色的裙裝,“過年就應該穿得喜慶,我瞧這件衣服就很襯姑娘。”


    越婈拗不過她,但還是嫌紅色的太過鮮豔,便換上了一件湘妃色的常服。


    紫嫣也樂顛顛地去換了新衣服,隨即就去廚房裏忙活。


    越婈走到門邊,想要將買來的燈籠掛上去,可惜她有些夠不著。


    正想回去搬個梯子,就聽後方響起一道熟悉的男聲:


    “我來。”


    越婈回過頭,就和隨靖遠的眼神撞上。


    “靖遠哥哥怎麽來了?”


    怔愣間,隨靖遠已經接過她手中的燈籠,三兩下就掛好了:“我來看看你,怕你一個人太過孤單。”


    “怎麽會?我和紫嫣弄了好些東西,晚上的時候還要和初宜他們去看舞龍燈。”


    越婈隱隱有些興奮,長這麽大,她還從來沒有過過一個好年。


    小時候家裏過年能吃上肉就是萬幸的,更別提其他的,在侯府那兩年更是難熬。


    也不知道過年的街上有多熱鬧。


    看出越婈的開心,隨靖遠笑道:“母親讓我給你帶了些臘肉,待會兒你叫紫嫣做給你吃。”


    “好呀。”


    隨靖遠進了院中,越婈去泡了茶和他坐下說話:“伯父伯母可還好?”


    隨靖遠外放去了江州,他在城中租了一處小宅子,將父母都接了過來,兩人年紀大了,腿腳都不太方便,因此隨靖遠除了當值還要照顧他們,雖然江州離江寧不遠,但見麵的機會也不多。


    “杳杳,牛家村出事了。”


    越婈喝茶的手頓了頓,抬起眼眸:“出什麽事了?”


    隨靖遠憂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在越婈的催促下說道:“你父母涉嫌誘拐女子去販賣,已經被收押,牛家村許多人家都參與此事,事情鬧得很大,這幾日府衙的人都在村子裏抓人。”


    “凡是有過嫌疑的,統統帶帶回衙門候審。”


    許久未聽到過“父母”這個詞,越婈一時有些恍惚。


    隨靖遠似有些不忍往下說,越婈垂下眼睫:“靖遠哥哥還有什麽不好說嗎?不必擔心我,我都能接受。”


    “你父母...從五年前就開始幹這行當,而且他們賣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越婈手中的茶盞險些不穩,她死死捏住杯壁,縱然早已不對他們抱有任何希望,但她還是忍不住感到一陣惡心。


    若是不喜歡她,為什麽還要生她下來?


    生而不養,這世上為何有這樣的父母?


    “杳杳,若是你想見他們,我可以去找關係...”


    “不必了。”越婈打斷他,“他們若是真的犯了事,自然有法律處置他們,我也不想見他們。”


    “那就好。”隨靖遠見她情緒還算穩定,也鬆了口氣。


    他就怕越婈還對她的父母抱有期望,五年的時間,他們販賣了幾十個女孩,這犯的罪太重,難逃一死。


    如今留著他們不過是為了引出幕後之人。


    隨靖遠離開後,越婈坐在院子裏出神地望著花圃中搖曳的臘梅。


    她想起了十三歲那年初到南平侯府。


    那時候的她和幾個女孩在馬車裏擠了好幾日,才終於到了侯府。


    許是她年紀小,初來的時候被分到廚房幹活,和她住在一起的是個同齡的小姑娘綠彤,紮著雙髻,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很是可愛。


    兩人一直在廚房做事,綠彤還會教她用煤灰抹在臉上,就不會像那些一同進府的小姑娘一樣,被侯爺和世子看上。


    可是後來廚房的嬤嬤發現她倆這樣,狠狠打了她們一頓,不準她們再把臉塗得髒兮兮。


    所幸兩人一直表現得畏畏縮縮的,倒是不引人注目,兩年來相安無事。


    直到她及笄那日。


    隨著年齡長大,越婈的美貌愈發藏不住了,許多次她都能感到南平侯世子那惡心的目光流連在她身上。


    每每去世子房中送吃食,嬤嬤都點名要她去,而南平侯世子總是借機對她動手動腳。


    及笄那日,越婈被派去送一碗燕窩粥去他房中。


    院子裏靜悄悄的,聽說今日侯爺和夫人在前院設宴,下人們都去前邊幫忙了。


    她走到門邊敲了敲門,卻沒人應答。


    越婈等了會兒,隱隱聽見裏邊有女子的哭聲。


    很熟悉的聲音。


    鬼使神差的,她悄悄推開一條縫隙,就看見那張大床不住地在晃動,地上一片黑紅的血液,濃濃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越婈嚇得臉色都白了,她知道不該管閑事,但她想離開之際,床幔被掀起一個角,綠彤滿是鮮血的臉闖入她的眼簾。


    越婈腦中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衝了進去,拿起一個花瓶就狠狠砸在南平侯世子的後腦勺上。


    南平侯世子年歲不大,但是常年縱情聲色,身體虛浮,眼下烏青,越婈又是出其不意地打上去,他捂著後腦勺愣了許久。


    趁這個時機,綠彤抓起一旁掉落的珠釵,狠狠紮在了他的脖頸上。


    鮮血噴射到兩人臉上。


    綠彤臉色蒼白,額頭上手臂上都是傷,鮮紅的血液順著臉頰、脖頸緩緩往下,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拿起簪子就又要往他身上紮。


    越婈趕緊拉住她:“綠彤姐姐...”


    “怎麽辦...”


    躺在地上的男人胸口還在起伏著,可若是他死了,或者他醒過來,她們兩個絕對會死得很慘。


    綠彤扯著嘴角笑得很苦澀,她推開越婈,在世子房中的一個櫃子裏翻找著,最終找到了越婈的戶籍。


    她帶著越婈從後門逃了出去,今日前院設宴,後院都沒什麽人,再加上天色暗下來,也不會被輕易察覺。


    綠彤失血過多跑不快,她將戶籍塞在越婈懷中:“你自己走吧。”


    “不行。”越婈死死拉著她,“你若是不走,被找到了肯定會死。”


    綠彤摸了摸她的臉,真是個天真的孩子。


    她刺傷了世子,南平侯府一定會傾盡全力來找她,可越婈不一樣,世子都沒看見是她,不會有人費心思去找一個普通的逃奴。


    “杳杳,我走不了的。”


    綠彤哭了。


    南平侯府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好後悔,後悔聽了世子的鬼話,以為隻要陪他,他就會把戶籍還給她。


    可她太天真了,那些從前進府的女人沒有一個能活到出府,而她們這些伺候過世子的人,戶籍早就被鎖在了書房中,世子房中的那些戶籍,是他物色好的,卻還沒下手的人。


    她沒有拿到自己的戶籍,哪裏都去不了,還會拖累越婈。


    綠彤感到身上的力氣在逐漸流失,她渾身發冷,身後也似乎響起了腳步聲,是來抓她們的。


    綠彤一狠心,拿起板磚狠狠打在越婈的後頸上,越婈眼前一黑,頓時就神誌不清地趴在了地上。


    綠彤將她拖到巷子裏一處宅院旁,用幹草堆將她掩蓋住。


    做完這一切,她盡量遠離了這裏,卻還是在巷子口被人發現了。


    越婈後頸巨疼,頭暈眼花,她無力地靠在那兒,透過幹草的縫隙,隻能看見巷子口越來越多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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