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河邊連下了幾天雨,河水猛漲,看上去汪洋一片。


    蘇三娘找了個河水轉彎的地方,坐下來開始洗衣服。


    突然,她麵前不遠的水中猛地鑽出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赤身露體,嚇得蘇三


    娘扭過頭去。這少年手裏抓著一尾大魚,抹了把臉上的水,嘻嘻地笑,他一見河岸


    有個女的,忙沒半身於水中,魚仍舉在空中,他說:“你是蘇三娘,對不對?”


    蘇三娘看了一眼這個英俊的孩子,問:“你怎麽知道我?”


    “我也是太平軍啊!”他把大魚往河沿上一甩,魚在蘇三娘身邊亂蹦亂跳。他


    在水中忽上忽下,鑽來鑽去,不一會又摸上一尾魚,他說:“你拿去獻給天工做魚


    湯吃吧。”


    蘇三娘問:“你為何不自己去獻?”


    那孩子又嘻嘻一笑,說:“那不是僭越了嗎?我連個小卒都不是,哪敢去冒犯


    天王?”


    蘇三娘不禁喜歡起他來:“你還懂得越越?你叫什麽呀?”


    “我叫陳玉成,是跟叔叔來投太平軍的。”


    “你上來,小心淹著。”蘇三娘說。


    “你閉上眼睛。”陳玉成打著水花說。


    “好。”蘇三娘笑眯眯地閉起了眼睛。


    陳玉成飛快地奔跑上岸,從樹上拿下衣服,穿上,說了聲:“好了。”


    蘇三娘洗著衣服,問:“你是全家跟太平軍走的了?”


    “我從小沒爹沒媽,隻有一個叔叔。”陳玉成說,“是叔叔把我帶來的。”


    “你叔叔叫什麽?在誰手下打仗?”蘇三娘問。


    陳玉成說:“他叫陳承溶。他打仗不行,寫個字啊,出個計謀啊,他行。”


    “這麽說你叔叔可當軍師了?”蘇三娘笑了起來,問,“你念過幾年書?”


    陳玉成說:“三年。”


    “三年不算少了。”蘇三娘又問,“你學過武藝嗎?”


    陳玉成說:“跟山上的老和尚學過,後來那廟讓你們給燒了,佛像也丟到大江


    裏去,和尚哭了一場上廣東去了,我就沒再學。”


    “你使一路拳我看看。”蘇三娘說。


    陳玉成“嗖”地跳起,拉開架式,來了個騎馬蹲襠式,接著打出了一套嫻熟的


    拳法。


    蘇三娘道:“你這南拳打得不錯呀,你使槍的本事呢?”


    陳玉成從樹上折了一根木棒,又練了一通棍。蘇三娘搖搖頭,甩甩手上的水,


    站起來,接棍在手,說:“你應該這樣。”說罷大顯身手,看得陳玉成眼花繚亂。


    等蘇三娘收棍立穩,陳玉成忙跪下說:“收我當徒弟吧。”


    蘇三娘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說:“你這孩子倒乖。我的武藝是從不傳人的,


    行了,你起來,我往後慢慢教你,你就當我的小弟弟,就跟著我吧。”


    陳玉成喜出望外,連聲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認你做姐姐了。”


    2.永安城下(一八五一年九月二十二日)


    塵土飛揚,千軍萬馬正殺奔永安而來,五色大旗迎風招展,其中最醒目的一麵


    上麵繡著“太平天國前軍主將蕭”,另一麵是羅大綱的“太平天國左二軍帥羅”以


    及洪宣嬌的“太平天國女營殿右檢點洪”,大軍掩殺而來,殺聲震天。


    3.永安城外太平軍紮下營後,羅大綱帶洪宣嬌、蘇三娘等沿永安州城視察。


    永安城介於長壽河與通文江之間,四麵環水。立於馬上,羅大綱說:“永安州


    城雖小,地勢險要,四麵環水不說,曬布嶺、暸望嶺、不叫嶺、團冠嶺雄峙城外,


    城倒是不大。”


    蘇三娘說:“城牆是新修的,高不過一丈六尺,厚頂多六尺,又沒有子城,沒


    有護城河,狹小而簡陋,僅四個城門,好打。”


    洪宣嬌說:“用天王的話說,不過是‘塞爾小城’罷了。”


    羅大綱笑笑:“不可輕敵。我們北路軍雖到了永安城下,可東王的南路軍遭到


    團練堵截,進展艱難,他們吸引了清妖,我們才有機會偏師疾進。我們必須盡快打


    下永安。”


    蘇三娘說:“打吧,士氣正是高漲之時,等到清妖援兵到了,就不好打了。”


    羅大綱說:“好,我從東邊宣化門攻,蘇三娘從西邊鎮遠門攻,宣嬌攻南邊永


    定門,如何?”


    二人都點了頭。


    4.永安城下從城牆下看出去,城外旌旗如林,軍營帳篷連成了片。


    守城士兵驚慌失措,一個把總哀歎道:“長毛神出鬼沒,各路軍馬全撲到南麵


    去了,永安州空虛,這怎麽能守得住?”


    這時羅大綱、洪宣嬌已在指揮士兵用雲梯火炮攻城。


    洪宣嬌身披黃金鎖子甲,威風凜凜,她帶謝滿妹親自攀上雲梯,第一個登上城


    牆,與守敵拚殺,一連手刃四個清兵。一見統帥如此奮不顧身,太平軍更加奮勇登


    城。先攻人的大開城門,蕭朝貴親率騎兵衝過吊橋從城門馳人。


    太平天國的五色旗插上了城頭。


    5.向榮大營賽尚阿臉色鐵青地步人向營中軍帳,摘下遏必隆刀,“啪”地放在


    案上。向榮、烏蘭泰、劉長清等將領肅立兩側。


    賽尚阿環顧左右,問:“北路守大黎的將領是哪個?”


    所有的將領目光都集中在一個胖墩墩的將領身上。胖子隻得出列,說:“稟大


    人,是小的,方山協副將李青。”


    賽尚阿說:“聽說你不戰而讓路給賊兵?有無此事?”


    李青道:“回大人,賊勢甚眾,下官已盡了全力……”


    賽尚阿拍了一下桌子,將遏必隆刀向前一推說:“摘去李青頂戴花翎,推出轅


    門斬首。”


    李青大叫:“大人……”


    已經上來幾個清兵,將李青拖了出去。


    賽尚阿歎口氣道:“老夫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肯使用禦賜遏必隆刀,可諸位太


    說不過去了,不但未能將匪徒殲滅於山中老巢,反倒令其突出重圍,占了永安州,


    實在有負皇恩。”


    眾將皆低頭喊“喳”。


    賽尚阿說:“烏蘭泰發現永州有失,間道赴援,還算快的,你部現在何處?”


    “回大帥,”烏蘭泰說,“沐恩屯兵於文圩,威脅永安州南麵。”


    “好。”賽尚阿又說,“劉長青、李能臣二部應立即趕往荔浦,姚瑩所部四千


    人,須駐紮古排,防堵永安北路,向榮重兵也要擺在北麵,千萬不能讓長毛北上攻


    打省城桂林,那可就壞大事了。”


    6.永安州(一八五一年十月一日)


    洪秀全的車駕和衛隊正浩浩蕩蕩人城,一路看見太平軍在張貼安民告示,有的


    在從官府起運銀兩、糧食。


    洪秀全令車馬停下,轉對石達開道:“凡一切殺妖取城,所得金寶、綢帛、寶


    物等項,俱不得私藏,盡行繳歸天朝聖庫。”


    石達開答道:“是,我馬上去督辦。”


    洪秀全又說:“天國軍民人城,不可擾民,凡搶劫、奸婬者殺勿赦。”


    7.北京養心殿鹹豐正大發脾氣,腳下跪下一大群大臣。


    鹹豐怒聲道:“賽尚阿無能,如此昏聵誤事,辜負了朕的倚重。你們說,怎麽


    辦?”


    肅順答:“奴才以為,應給予處分,仍讓他戴罪自贖。”


    鹹豐說:“即將賽尚阿革職留任。巴清德、向榮摘去頂戴、花翎,戴罪自贖。


    既然烏蘭泰尚能賣力追擊,不予置議。”


    肅順奏道:“據奴才判斷,長毛熟知地理,南北轉進,令我官軍尾隨堵截,極


    為疲憊,糧供應不上,士氣低落,加之向榮、烏蘭泰不和,致使多次貽誤戰機。”


    鹹豐說:“限期拿下永安城,朕不管那麽多。”


    肅順道:“奴才以為,除去力剿,還應輔之以安撫,甚或用反間計。奴才想,


    長毛本是一群亡命烏合之眾,豈有無懈可擊之理?”


    鹹豐說:“可給賽尚阿一道密諭,令其利用反間之計,這是事半功倍之事。”


    肅順答:“喳。”


    8.永安城南麵水竇要塞水竇乃永安城南翼要塞,莫家村雄踞城南,與長壽圩倚


    伏相通。


    秦日綱統重兵在水竇紮營。


    這天秦日綱正陪同主將楊秀清在視察。秦日綱遙指對麵烏蘭泰的兵營,說:


    “烏蘭泰的大營十幾裏,不過他過不了我這一關。”


    楊秀清囑咐說:“切不可大意。永安城是個難守易攻的小城,水竇是門戶,你


    這裏以莫家村為接應,以各隘口為堤防,十分重要,我已把大兵全調守城外,城內


    不過三千兵,這意思你懂吧?”


    秦日綱說:“末將一定恪盡職守。”


    9.永安大校場旌旗如林,號角頻吹,各軍列成方陣,每軍有旗六百五十六麵,


    軍旗闊四尺半,兩司馬旗二尺半,已由當初“裂帛為旗”變為旗林如海了。永安城


    萬人空巷,都來校場臂看封王大典。


    楊秀清、蕭朝貴、馮雲山、韋昌輝、石達開俱已穿上了黃緞王袍。


    典禮官陳承瑢正在替天王宣讀封王詔旨:“前此左輔、右弼、前導、後護各軍


    師,朕命稱為王爺,姑且從幾間歪倒。據真論道,有些冒犯無父,天父才是爺也。


    今特褒封左輔正軍師楊秀清為東王,管製東方各國;褒封右弼又正軍師蕭朝貴為西


    王,管製西方各國;褒封前導副軍師馮雲山為南王,管製南方各國;褒封後護又副


    軍師韋昌輝為北王,管製北方各國;又褒封達胞為翼王,羽翼天朝。以上所封各王,


    俱受東王節製。”


    宣讀完畢,洪秀全親頒封典詔書。


    五王在天王麵前謝恩行禮。


    樂聲齊鳴,禮炮轟響,萬民歡騰。


    10


    韋國輝王府韋昌輝正與秦日綱閑話。韋昌輝說:“你守水竇可要仔細,永


    安安危係於你一身啊。”


    秦日綱說:“征戰殺伐,我秦日綱為天朝屢立功勳,封王的時候沒我的份了,


    我比石達開差什麽?”


    韋昌輝說:“千萬別這麽說,天王封你為天官正丞相,是眾官之首,可見是十


    分倚重的,依天王的意思,也想封你為王的。”


    秦日綱瞪起眼睛說:“又是楊秀清搗鬼,是不是?”


    韋昌輝說:“也不能說是他作祟。封王的前一天,天降瑞雪,天父臨凡,通過


    楊秀清之口,傳下上帝旨意,除天王外,隻封五王。天王也不能違反天父之命啊!”


    “去他的吧。”秦日綱說,“什麽天父天兄,這和他妹妹楊雲嬌弄的那個鬼神


    附體有什麽兩樣?我才不信,唬天工罷了。”


    韋昌輝笑問:“你以為天王會信嗎?”


    “他怎麽不信?”秦日綱說,“拜上帝傳教,是他首創,他能不信上帝?起事


    之前,從金田祠堂後頭不是還挖出碑來了嗎?”


    韋昌輝眯起小眼睛隻是笑。


    “你笑什麽?”秦日綱問。


    “我笑你癡。”韋昌輝道,“我早料定沒那麽巧。原來是半夜三更蕭朝貴去埋


    進去的。”


    “當真?”秦日綱大為驚詫。


    “有人看見,是一個馬夫。”韋昌輝說,“他第二天就被處斬了,理由是對上


    帝不恭。”


    秦日綱說:“豈有此理,他們裝神弄鬼,長此下去,正氣何在?”


    “你千萬莫聲張。”韋昌輝道,“埋石碑也好,天父下凡也罷,都是做給天國


    廣大士兵看的,你若捅破了,天國上下可能盡成一盤散沙。寧可我們自己受些委屈,


    也萬萬不能點破,不可不維護大局。”


    秦日綱點點頭:“這個我懂。我在開銀礦的時候,懲治欺心的人,也用降童術


    對付過,難得的是有人信這個。”


    11


    賽尚阿大營賽尚阿對向榮說:“你看,這成何體統,永安城裏的長毛居然


    妄改正朔,頒行新曆法,公然反叛,實屬罪大惡極呀。”


    腦後已經沒有了花翎的向榮拾起桌上太平天國的一份天曆看看,又說:“他們


    還發布了《太平禮製》,規定到了小天堂後,從諸王到兩司馬官級的森嚴等級,乃


    至禮儀,都總其大成刑在這裏了。”


    “什麽叫小天堂?”賽尚阿問。


    “沐恩也不懂。”向榮道,“我猜想,是指一個地方,或北京,或金陵吧?因


    為他們說,一切都到小天堂兌現。”


    賽尚阿拍打著桌上的《奉天討胡布諭四方檄》說:“這個文告極有煽動性。饑


    民災民和不軌之徒一旦得此文告,必定踴躍為之驅使。你看,這裏說:”務期肅清


    胡氛,共享太平之樂。‘何其毒也。“


    向榮歎道:“大帥想,為何長毛越剿越多?流民如蜂趨蟻附,也有點官逼民反


    的味道。”


    賽尚阿道:“離京出來方知吏治之壞,已到了擾民民不得安的地步了。”


    忽有總兵長壽走進來報告說:“大帥,我們營前抓到三十幾個長毛,是從博白


    過來的,尚未穿長毛軍裝,是新招來的匪眾,招兵的人叫周錫能,隻用了一回刑,


    就什麽都招了,他是長毛的一個軍帥。”


    賽尚阿問:“軍帥是何官職?”


    長壽道:“大約相當於總兵。”


    向榮道:“軍帥下有師帥、旅帥,一軍帥轄一萬二千多人。”


    “那官不小了嘛。”賽尚阿很感興趣地說,“把他帶來。我倒要見識見識這個


    長毛的軍帥。”


    長壽說:“沐恩已帶來了。”他走到營帳門口,一擺手,士兵押著周錫能進來。


    賽尚阿一見周錫能被綁著,就喝令:“快快鬆綁,我請來的客人,怎麽好如此


    無禮?”


    長壽親自上去為周錫能解綁。


    賽尚阿對向榮、長壽說:“你們都先下去吧,我想同這位兄弟單獨談談。”


    向榮、長壽走了出去。


    賽尚阿給周錫能倒了茶,說:“壯士請坐。”


    周錫能勉強坐下。


    賽尚阿說:“你們扯旗造反,其實不全怪你們,那些貪墨之官害民太苦,官逼


    民反,民不得不反,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種談話方式、口氣和觀點,不能不令周錫能大為驚奇,瞪大眼睛看著這個須


    發皤然,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大官。


    賽尚阿又善解人意地說:“你們反抗朝廷,就你個人來說,你為了什麽?”


    周錫能不答,他在研究賽尚阿的真實意圖。


    賽尚阿說:“你不答我也知道,還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封妻苗子,過上好日子。


    你們占了永安,又封王又封侯,與當今大清一樣,這足以證明你想要得到什麽。”


    周錫能更不言語,已有幾分服他。


    賽尚阿又說:“你選擇這條光宗耀祖、升官發財之路是個畏途、險途。你信不


    信?你們幾時能打到北京去?你們能勝利嗎?即使僥幸成功,也必經千萬個大小之


    戰,你能活著見到得勝那一天嗎?倘敗了,不但你本人身首異處,那禍事要波及九


    族啊。”


    周錫能說:“不反也是死,反也是死,不如反一下,或許有活路。”


    賽尚阿說:“不然。不反如果可以升官發財呢?”


    周錫能有些恐懼地望著賽尚阿。


    賽尚阿說:“老夫一言九鼎,且是奉了聖上密諭的,如你肯悔悟,我可以保奏


    你當一鎮總兵,堂堂二品大員,你不動心嗎?這不比你出生人死又毫無希望地去混,


    不是好得多嗎?”


    周錫能仍舊望著賽尚阿,已經心族搖動。


    12


    校場上陳玉成已是標準的太平軍裝束,他正在操練童子軍,大約有二百人


    左右,年齡在十到十四五歲之間,他們步伐齊整,精神抖擻,令站在隊前的洪宣嬌、


    蘇三娘十分欣慰。


    現在分隊練習刺殺格鬥,小兵們均赤膊對陣,陳玉成見一個身體纖細的小兵卻


    穿著長衣,且動作不規範,就走過去,拍了他一下,示意與自己摔跤。


    那小兵原來是女扮男裝的曾晚妹。


    洪宣嬌和蘇三娘饒有興味地看著。


    陳玉成問:“你叫什麽?”


    “曾晚生。”曾晚妹脆聲脆氣地答。


    “怎麽像個丫頭的動靜。”陳玉成拉開了架勢,說了聲:“上!”


    曾晚妹摩拳擦掌,一個餓虎掏心,向陳玉成撲來。陳玉成以逸待勞,輕輕向左


    一閃,將她一夾,夾了起來,不容她反手,已經將晚妹按倒在地。


    曾晚妹已出汗了,她不服氣,說:“再來!”


    陳玉成說:“把衣服脫掉,像他們一樣。”


    曾晚妹恐懼地後退一步,說:“不。”


    陳玉成笑了:“這有什麽怕的,莫非你身上長了蛇皮?”


    曾晚妹執意不脫,而且說了聲:“我不練了。”回身就跑。


    陳玉成大叫一聲:“回來!”曾晚妹理都不理他,徑自向洪宣嬌跑去。


    陳玉成生起氣來,喝了一聲:“李世賢、譚紹光!”


    立刻有兩員小將站到了陳玉成麵前。


    陳玉成一指曾晚妹:“將他抓回,剝去上衣,由你二人負責訓練他,直到合格。”


    “是!”李世賢、譚紹光領命衝向曾晚妹,從後麵摟住曾晚妹,不由分說扯她


    衣服,嚇得曾晚妹尖叫。


    洪宣橋走過來喊:“住手!”


    兩個小將不得不住手,卻拿眼睛望著童子軍的旅帥陳玉成。


    陳玉成見洪宣嬌公然出來袒護曾晚妹,就說:“人營得守營規,誰也不能例外,


    這可是您的吩咐。”


    “好了,”洪宣嬌說,“他向我說過了,他身上有塊疤,不願讓人看。”


    陳玉成剛要說什麽,蘇三娘也過來了,說:“玉成,何必揭人瘡疤呢?不打赤


    膊,一樣練就一身武藝呀。”


    陳玉成這才說:“算你破例了。”


    曾晚妹不買他的賬,衝他皺皺鼻子,並哼了一聲。


    13


    天王府天王府臨時設在知州衙門,大堂五間,堂前兩廂六房,外有抱廈,


    前有儀門,門麵簡單地改造了一下,掛上了“太平天國真主天王府”的巨匾,倒也


    有幾分氣魄。


    洪宣嬌從天王府洛川博池畔石徑走過來,看見林鳳樣的影子一閃,好像有意躲


    她,進了左麵原吏目署的房子,現是禦林侍衛的房子。


    洪宣嬌遲疑了一下,徑直向禦林侍衛室走去。


    14天王府禦林侍衛室洪宣橋走進侍衛室,隻林鳳祥一個人在,他淒然一笑,卻


    馬上又恢複了他那灑脫的神態。林鳳祥說:“西王娘娘駕到,小的有失遠迎。”


    洪宣嬌瞪了他一眼,說:“人家心裏難受,你還有心思打哈哈逗趣。”


    林風樣佯裝不懂,問:“聽說讓你和蘇三娘兼帶童子軍?你這官越升越大呀。”


    “別設正經的。”洪宣嬌說,“我問你,為我們的事,我哥哥找你說什麽了?”


    林風樣說:“沒有啊,從沒找過我。再說,我們之間有什麽事啊?”


    洪宣嬌歎了口氣,說:“我真對不起你,叫你受了天大的委屈。鳳祥,我哥哥


    不該以勢壓你……”


    “還說這些幹什麽。”林鳳祥見眼淚在她眼裏打轉,輕聲問:“他對你好嗎?”


    洪宣嬌的眼淚流下了兩腮,她輕輕點了點頭。


    林鳳祥說:“這就行了。男女婚姻,都說是上天有人暗中牽著紅線,看來這是


    真的。”


    洪宣嬌低著頭說:“他對我好,可我對他並不好。”


    “你不能這樣。”林鳳祥勸慰道,“既為夫妻,就該互敬互愛。”


    “收起你的偽道學吧。”洪宣嬌說,“我倒也想對他好,可我做不到,你說怎


    麽辦?”


    “慢慢來。”林鳳祥言不由衷地說。


    “都是因為你。”洪宣嬌說著說著,淚水又斷線珠子般淌個不住,她訴苦般地


    說,“我有時想讓我自己恨你,若是恨成了,就把你從我心中趕出去了。可我總是


    恨不成,越是想恨,你越實實在在地占據著我的心……”說著說著,她忘情地伏在


    林鳳祥肩頭上啜泣起來。


    林鳳祥又痛又憐、又驚又怕,一時不知怎麽辦好,哄也不是,勸也不是,擁抱


    不敢,推開也不行。


    這樣僵了一會,洪宣橋從他肩上抬起頭來,擦擦淚,哀怨地說:“今生我們無


    緣,來生吧,如果真的有來世的話。”


    林風樣舒了一口氣,想起來給她倒了一杯水,說:“那我可就等來世了,你可


    不能食言啊!”


    洪宣嬌說:“我來世若變狗變貓呢?”


    林鳳祥說:“那你可得早點告訴我,我提前跟閻王打個招呼,別錯把牛皮、驢


    皮披上,那可就又碰不上了。”


    洪宣嬌拿手絹抽了他一下,說:“沒正經的!”她整理一下露在紅巾外麵的鬢


    發,直愣愣地望了林鳳祥良久,才說:“我給你做個媒吧,韋玉娟這姑娘挺好的,


    穩穩當當,心地也善良,你看中看不中?”


    林鳳祥說:“你沒事幹了?太平天國分男行女行,你不知道?已經成了家的,


    都要拆開,男女都分住男女營呢,我一個小小的禦林侍衛,怎麽可能成親呢!”


    洪宣嬌說:“也不知我哥哥和東王他們怎麽想的,太平天國哪樣都好,就是這


    條軍規不好。當王的可以有七妃八嬪的,別人就叫人家當鰥夫、寡婦?”


    “你別亂說,”林鳳祥勸道,“你雖是天王的妹妹,可也要小心啊。前幾天東


    王府一個監軍,因為熬不住和老婆在一塊住了一宿,被人揭發,雙雙殺了頭。你說


    可憐不可憐?”


    洪宣嬌淒然無語。


    15


    賽尚阿大營十幾個綠營兵正在換去號衣,穿上了百姓的服飾。賽尚阿對他


    們說:“進了城,一切號令聽周錫能的,他不久就是二品總兵了,你們小心侍候。”


    眾兵勇答應著。


    賽尚阿說:“周先生還有何吩咐?”


    周錫能對兵勇們囑咐說:“不管怎麽問,誰問,你們都咬定是我從博白帶出來


    的,千萬不可飲酒,太平軍嚴禁飲酒,一飲酒就要露馬腳了。”


    眾兵上唯唯。


    賽尚阿雙手抱拳,對周錫能拜了一拜,說:“好自為之,專候佳音。”


    周錫能說:“大人所定之計,神鬼莫測,萬無一失。”


    一行人在周錫能帶領下出了大營。


    16


    東王府這是原來的捕廳署,在天王府東側,門前照壁上大書天國條規。


    楊秀清遠比洪秀全要忙碌得多。他不時地簽發旨令,打發來請示大事的將住。


    陳承瑢坐在東王府議事廳的一側案前,在寫什麽文件。他剛三十歲,短小精悍,


    高額,頗有計謀。


    楊宜清進來報告:“稟東王,周錫能從博白回來了。他要見殿下。”


    楊秀清正在看陳承瑢起草的文件,說:“怎麽用詞我不管,你告訴秦日綱,守


    不住水竇,提頭來見。”


    陳承瑢說:“那應該這麽寫:”倘失水竇,軍法從事,嚴懲不貸。‘“


    “就按你說的寫,”楊秀清說,“意思對了就行了。”


    楊宜清又說:“周錫能要見殿下。”


    楊秀清大出了一口氣,站在那裏說:“叫他進來。”


    周錫能走進來,向上一揖,連聲高呼:“東王九千歲,千歲千千歲!”


    “行了行了,”楊秀清說,“你怎麽走了這麽多日子?”他那半眯半睜的眼睛


    在周錫能身上掃來掃去,周錫能多少有幾分不自在。


    周錫能回答說:“路上不好走,到處是清妖的卡子。”


    楊秀清問:“你帶了多少人回來呀?”


    “十三個。”周錫能說。


    “你不是誇口說你能帶千八百人回來嗎?”


    周錫能說:“小的無能。”


    “無能沒關係。”楊秀清說,“不要誇口,我看不上信口雌黃的人。”


    “是。”周錫能恭敬地回答。


    “你去吧。”楊秀清說,“你帶兵與石祥禎擔任守城,夜間尤其要盡職盡責,


    出了事我找你。”


    “殿下放心。”周錫能出去了。


    楊秀清站在那裏琢磨了一會,忽然對陳承瑢、楊宜清說:“你們注意到沒有?


    我方才盯著周錫能看,他的眼光躲躲閃閃的,有鬼的樣子。”


    楊宜清笑道:“誰在你麵前不打冷戰?我都怕你,別說別人了。”


    陳承瑢說:“東王不怒而威呀。”


    楊秀清走了幾步,說:“不對。也可能是我過慮。不過,細心並不錯。陳承瑢,


    你注意去觀察一下周錫能,兩天為限,他回來後見什麽人,都幹什麽,他所帶的人


    也要注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陳承瑢說:“明白。”


    “要做得機密些。”楊秀清說,“時下,兵臨城下,城裏也難免魚龍混雜,清


    妖久攻永安不下,難保不用反間計,我們不可不防。我希望所有將士都清清白白效


    忠天朝,我並不希望出個內奸。”


    陳承瑢說:“我這就去辦。”


    17


    永安城下夜幕降臨,城上的士兵嚴陣以待,太平天國大旗在晚風中呼呼作


    響,城樓上的燈籠把四周照得通明。


    洪秀全穿一身短打,帶著蒙得思、李秀成等隨從圍著城牆視察。


    走到北門附近,洪秀全忽然駐馬,四下看看,說:“什麽味兒?”


    蒙得恩也抽了抽鼻子,說:“酒味兒。”洪秀全說:“這裏並無百姓。一定有


    兵士在偷著喝酒。”說著跳下馬,一路抽著鼻子,來到城門洞旁的小屋前,衝蒙得


    思點點頭。


    蒙得思走過去。


    18


    城門洞旁的小屋小屋的門被踢開,有兩個士兵果然在飲酒,見蒙得思帶人


    衝人,急忙藏酒罐子,已來不及了。


    蒙得思帶人把兩個士兵抓了出來,酒罐子砸碎在地上。


    洪秀全問:“你們是從哪裏人營的?怎麽不懂太平軍的規矩?這飲酒是第一嚴


    禁的,不知道嗎?”


    兩個士兵正張口結舌時,周錫能趕到了,厲聲叫道:“反了!你們竟敢飲酒,


    壞天朝法規!”他出手極快,手起刀落,連著砍了兩個士兵,然後抹了抹刀鋒上的


    血跡,說:“陛下,我願受罰,都是我帶兵無方。”


    洪秀全有幾分不快:“朕還沒問出個子午卯西,你怎麽就把人砍了?萬一是新


    人營的不知規矩呢?杖責就是了,不至於殺呀。”


    “是臣一時氣憤,”周錫能說,“殺一儆百,也是必要的。”


    洪秀全快快不樂地說:“你守城去吧,要愛護士兵,恩與威並重,隻有威沒有


    恩,誰肯在戰場上舍生忘死!”


    “小的知道了。”周錫能說。


    19


    永安城中騎在馬上的洪秀全一直在沉思著,走著走著忽然駐馬,問與他並


    轡而行的蒙得思:“周錫能是剛從外麵回來吧?”


    “是。”蒙得恩說,“他是從新圩出去,回博白招兵的。”


    洪秀全沉吟著說:“方才,他殺兩個飲酒的兵為什麽那麽急切?又是在朕麵前,


    你不感到他反常嗎?”


    蒙得恩被提醒了:“天王是疑心——”


    洪秀全說:“敗在敵人手中,是我們無能,敗在家賊手中,心有不甘。你去找


    秀清,把這事告訴他,叫他防著一手。沒事最好,防患於未然,遠見於未萌才行啊。”


    蒙得恩說:“臣這就到東王那裏去。”


    20


    東王府議事廳陳承館進來時,正巧蒙得恩往外走,兩人打了個照麵。


    見了楊秀清,陳承瑢問:“蒙得恩來幹什麽?”


    楊秀清說:“與你無關,說你的。”


    陳承瑢說:“周錫能確有點可疑。”


    楊秀清坐直了身子,側耳靜聽。


    陳承瑢說:“他把老娘送出城去了,送到哪裏沒人知道。他自己說老娘過不慣


    軍旅生活,要回老家。我先是從他帶回來的人身上發現破綻的。有兩個人去解手,


    我跟在後麵,他們兩個人說話改了腔調,一口京腔。東王您想,咱廣西老山老嶺裏,


    哪有會說北京官話的鄉下人?”


    楊秀清緊張起來,手拍桌子站起來:“隻這一點,即可肯定進來的人是奸細,


    太可怕了,他娘肯定是送到清妖那裏去了,周錫能這個敗類。”


    陳承瑢又說:“這些兵不老實,東打聽、西打聽,是在摸城裏虛實。”


    楊秀清哼了一聲:“他的手下人偷著喝酒,叫天王看見了,周錫能急不可耐地


    殺了兩個兵,連天王都起疑了。”


    陳承瑢說:“怪不得這幾天清妖按兵不動呢,原來等著內奸裏應外合呢。”


    楊秀清說:“你去傳我令,讓宣嬌、蘇三娘上城守夜,但要暗中守,不是明的。


    另外,你派人嚴密監視周錫能這些人,一刻也不放過。”


    忽然。楊宜清進來報告:“清妖在城南城北同時發動進攻了。”


    陳承瑢深感意外:“我方才還說他們等著……這怎麽又……”因為有楊宜清在,


    他說得語焉不詳。


    楊秀清說:“這是打掩護。這叫虛虛實實,我給他來個實實虛虛。”說畢,楊


    秀清冷冷地哼了一聲。


    除承瑢道:“他天天上城去巡守,樣子像很認真。下來他就與他的熟人一起吃


    飯,閑聊。飯桌上問了什麽,我怕打草驚蛇,沒敢問,這不難,隻要東王下令,把


    一起吃飯的人傳來問就是。”


    楊秀清沉默著,臉色也十分可怖,陳承瑢從來沒見他如此動過肝火,顯然他為


    這些差點顛覆天國政權的陰謀而震怒和恐懼了。


    陳承瑢獻策說:“可悄悄把他帶進來的奸細抓起來,審得實了,一網打盡。”


    “不。”楊秀清決然地將手在空中向下一壓說,“抓一個周錫能,打破敵人的


    裏應外合之計,這也是一大勝利,可是還不夠,為什麽不能將計就計呢?”


    陳承瑢恍然大悟:“東王勝小的一籌,對,來個將計就計,讓賽尚阿和向榮賠


    了夫人又折兵!”


    楊秀清說:“從現在起,此事隻準你我知道,任何人不準透露,連天王那裏也


    不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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