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重病來得氣勢洶洶,小小躺在昏天暗地一連數日,聽春雨淅淅瀝瀝落個不停,懶洋洋的執意不肯睜開眼睛,一直沉睡未必不是好事。醫生無可奈何說:“沈先生,如果沈太太潛意識中不願意醒來,單純的醫藥恐怕起不了什麽作用。”


    沈嘉恒走到床邊俯身,昏睡中的小小安詳溫和,再也不會用冷漠鄙夷的目光他。其他人相繼離開房間,寂靜的空間裏,隻有輸液管中藥水滴落的聲音。他把她抱入懷裏,嬌小的身軀削瘦單薄,幾乎感覺不到她的體重。沈嘉恒微皺起眉,他並不喜歡現在的她,雖然很溫順,可是吸引他的,是那個明媚如朝陽的蘇小小。


    渾渾噩噩中,小小感覺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依稀夢回遙遠的年代,父親抱著幼小的她踱過長廊,修長身影從夕照昏黃的光輝裏逶迤而過,“爸爸。”她含糊喊。一隻手輕撫她的臉龐,她聞到淡淡的煙草芳香,記起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男人,他說過,無論生死,他會和她在一起,她喊:“紹昀!”溫暖的懷抱頓時變得僵冷。


    他低下頭,附在她耳畔:“你聽著,如果你不願清醒過來,我就成全你,親手結束你的生命,按照你父親的遺囑,笑笑作為杜家唯一的血脈,可以繼承你所有遺產,而我作為笑笑名義上的父親,是他唯一監護人,我將接管你們杜家產業,蠶食杜氏的一切。等到那一天,我送笑笑去和你團聚,或宅我娶顧湘湘,讓她來照顧你的笑笑,好不好?”把她輕緩放回,他站在床邊看她,“為了你的笑笑,你最好快點清醒過來,我等著你。”腳步聲從門口消失。


    小小聽見孩子的哭聲,是她的笑笑在哭,她拚命掙紮,猛然撲跌床畔,一下清醒了過來,大口喘著氣,側耳仔細聽,聽不到笑笑的任何聲音。她拔掉手腕上輸液的針頭,扶牆搖搖晃晃走到隔壁嬰兒房,目光急切搜尋每一處,沒有笑笑,正在整理房間的育嬰保姆驚喜:“太太,您醒過來?”


    小小斷斷續續問:“笑——笑呢?”


    “沈先生抱小少爺上三樓琴室了。”


    “扶我上去。”


    琴室三麵是巨幅玻璃牆,雨過天晴,一縷陽光斜入室內。沈嘉恒修長的指在琴鍵上跳躍,一曲《此情可待》行雲流水般流暢。笑笑快樂的滿地爬行,胖胖身軀浴在金色陽光中,再長兩隻翅膀,活脫脫一個安琪兒。一口氣鬆懈下來,小小沿門框虛弱滑坐地上,眼眶發熱:“笑笑。”無知的孩子置若罔聞,趴在玻璃牆前好奇張望外麵。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沈嘉恒望著半空中的彩虹,沉靜許久,說:“我也學過彈鋼琴,不如你彈得好,我沒有時間。”


    小小艱難挪到笑笑身旁,摟住他坐在地毯上,玻璃牆外,樓下庭院裏不時可見晃動的人影。


    他來到她身爆也席地而坐,“我為你配了一名私人秘書,叫林娟,能力不比江雅秋差多少,你有什麽事交待她去辦就行,所有的郵件與電話,她會替你過濾。如果你想外出,告訴我一聲,能去的地方,我會陪你去。”


    小小忍不住笑,明明是把她給軟禁了,居然話說得這麽好聽,她側過頭,諷刺說:“你是不是麵具太多,把自己真實的臉給弄丟了?”


    “不,”他,“你現在看到的就是真實的臉,我們要一起過一輩子,每天戴著麵具太累,從今以後,你可以看見完全真實的我,慢慢適應並接納,這樣你才活得快樂。”


    “準備關我一輩子?”


    他微笑:“當然不是,等到你心甘情願做我的妻子那天,你就自由了。”


    她嗤笑:“那不就是一輩子嗎?”轉首繼續望向玻璃牆外,滿院的鬱金香早已支離破碎,差不多是屍骨無存了。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問:“要重新種植一批花苗嗎?”


    “要種就種仙人掌吧。”仙人掌生命力強,鬱金香太過嬌氣,她現在不喜歡。


    他看著她,冰冷的笑:“隨你喜歡!”


    杜修宇生前為女兒準備好了一切,怕她沒有能力掌管杜氏集團,安排耿紹昀代替接管三年;怕她被人騙財騙色,立下三年不得轉讓或出賣產業的遺囑;怕她被人謀財害命,規定產業隻能由杜氏血脈的後代繼承家業;總以為三年的時間,足夠讓她學會並掌握一切。唯獨沒想到不成器的女兒會被別人當作金絲雀關進籠子裏,沈嘉恒為她打造了一個華麗的籠子,用杜氏的錢。她一年半不曾理事,所有人早已習慣他作為她的代言人,管理她名下的一切產業。除了杜氏集團暫時由耿紹昀把持,她名下其他一切產業成為了沈氏華豐集團的賺錢工具。他用杜氏產業作抵押,套取大量流動資金,為華豐集團掙進大把錢,卻不必承擔任何風險與成本。


    小小終於明白沈嘉恒之所以能容忍笑笑存在的原因,那是他控製她的最有力王牌,隻要一想到幼弱的笑笑可能遭受折磨,她就不得不在沈嘉恒拿回來的每一份文件上簽章,使其產生法律效用。依照沈嘉恒的計劃,三年期滿後,必定會要求她支持他成為杜氏集團新一屆執行總裁,然後一點一點蠶食杜氏集團,當姓杜的一切變成姓沈,杜氏王國正式終結。


    每每夜深人靜,她看著笑笑熟睡的小臉,想起父親留下的龐大家業,她隻能眼睜睜任由沈嘉恒侵占,就這樣兩手空空,什麽也不留給笑笑,甚至讓他隨時有生命危險?倚在窗前,她望見院子裏的仙人掌已長有一尺來脯這種植物生命力真強,不聞不問,任憑風吹雨打日曬,仍然能旺盛生長。她緊緊抓住窗台邊緣,突出的棱角刺入掌心,等不到別人的救援,她必須學會自救。


    突然警覺到房內有另一個人的氣息,小小迅速回頭,黑的口指住她的腦門,“你不用怕,看在杜世伯份上,我不會傷你分毫,隻要借沈嘉恒的兒子用一用。”


    她鎮定打量麵前的人,衣著髒破,麵目憔悴,很落魄的樣子,整體輪廓頗為英挺,“蔡文濤?”


    他點點頭。


    “你怎麽還沒有離開本城?”


    “我爸快不行了,我想見他最後一麵,卻中了埋伏,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我並不想拿一個小孩子做人質。”


    小小苦笑:“我倒很想幫你,聽說你和耿紹昀是同學,看不出來這孩子長得像誰嗎?”


    蔡文濤仔細看了看笑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孩子來自父係的明顯遺傳,詫異:“你怎麽——?”


    “我被軟禁了,”小小說:“外麵那些人,不是用來防你的,是用來看守我的。”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定她說的是實話,頹然就地坐下,“這幾十天來,我不斷逃亡,又累又餓,你能給我找點吃的嗎?”


    不敢驚動其他人,小小隻找到一盒糕點,又衝一杯牛奶。他狼吞虎咽,邊吃邊問:“沈嘉恒為什麽軟禁你,他怎麽能容忍你生下紹昀的兒子?”


    小小歎氣,“先不說我,一時半刻死不了,倒是你,準備怎麽辦?”


    “去美國的路已經被封死,我打算去泰國,那邊有我爸以前的兄弟。”他緊皺眉頭,看了熟睡中的笑笑一眼,“本來想——,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小小大致明白他的窘迫,拿起手袋翻找了一下,遞給他一疊鈔票和一張卡:“我身上隻有這麽多現金。”順手捋下手指間的鑽戒:“這個大概值一些錢,現金不夠,就把它變賣了。如果你能活著逃出這個城市,卡裏有我在瑞士銀行的一筆存款,可以作為你東山再起的資金。”她又隨意抓過一張紙寫了幾行字,“這是密碼。”


    蔡文濤拿著鑽戒反複看:“結婚戒指?”


    “嗯。”小小從衣櫃裏取出一套衣服扔給他,“把衣服換了吧,你身上的太顯眼。”


    他不慌不忙換下又髒又破的衣服,“結婚戒指都送人了,沈嘉恒會不會被你氣死?”


    “能被氣死就好了。”她抱起睡得正香的笑笑,“我去引開外麵的人,這房子裏到處是攝像頭,在沒有被發覺之前,你盡快離開。”


    蔡文濤四處張望一下,“這是你們的臥室吧,他在臥室裏也安裝攝像頭,拍春宮十八摸?”


    見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小小也笑:“誰知道他有沒有這種變態的嗜好,我得找機會問問他。”走到臥室門口,她回過頭,神情凝重:“如果你能活著回來,一定要救這個孩子。”


    蔡文濤動了動唇,卻什麽也沒有說,隻鄭重點一下頭。


    她到一樓大廳裏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緊接著笑笑被驚醒大哭出聲,所有人向大廳匯集。蔡文濤趁機從二樓陽台翻越下來,融入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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