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紹昀意外,心中不是沒有過奢望,隻是,沒想到她會主動把笑笑交給他。


    “我需要一年時間,”還是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仿佛對於這世上的一切,懶洋洋不怎麽在乎,“一年後,如果我安然無恙,會把他帶回身被萬一……”她喝一口咖啡,接著說:“我早就立下遺囑,笑笑將繼承杜氏家族的一切財產,在他沒有成年之前,你作為他的監護人,替他掌管一切產業。請你看在父子情份上,好好照顧笑笑。至於小彤,她很善良,應該容得下笑笑的吧。”


    他凝神仔細看她,問:“一年時間,你要做什麽?”


    她別開臉,“這跟你沒有關係,你不用管。”


    他依然目不轉睛看她:“我和小彤之間的關係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杜氏董事局成員一半以上是當年追隨你父親打天下的人,隻有你父親可以鎮得住他們,我剛接管杜氏的時候,他們根本不買帳,何況還有傅傳玉暗中使絆子。我需要趙叔的支持,他顧念那幫兄弟的舊情,猶豫不決,小彤為了幫我,才告訴趙叔,她和我確立了戀人關係,並且和我假訂婚。”


    “哦,”杜惜若訝然:“她居然肯為你做到這一步。”停一下,說:“你該娶她的,人生難得碰到一個對自己這麽好的人,辜負了她,對她不公平。”


    “她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可惜,我心裏沒有她,娶了她,才是對她不公平,她值得更好的人給她完整的感情。”


    杜惜若笑:“最初,你願意娶的我時候,心裏也沒有我。那時你怎麽說的?你說,娶誰不是娶,不如娶一個對自己有利的妻子。”


    “那不同,”他簡短的說:“那時候,我心裏沒其她人。”


    她不再說話,拿起杯子,發覺咖啡已經涼了,又懨懨的放下。


    “用一年的時間對付沈嘉恒嗎?”他的聲音突然從頭頂上傳來,她抬起頭,發覺他站在她近前,低著頭,“笑笑太小,不應該離開母親,你想要怎麽做,告訴我,讓我去替你做。”


    她仰起頭,秀氣的唇微抿,唇角上揚,揶揄的笑:“沈家畢竟是你母親的家族,你能做到哪一步?”


    “你要求做哪一步?”他正視她的眼,烏黑深邃的眼眸直直望入她眼底。


    她有片刻的錯神,眼角的餘光瞄見江雅秋正向室內探頭張望,站起身到對麵的沙發坐下,“秋姐,進來吧!”


    江雅秋捧著一疊文件進來,杜惜若開始一一翻看,她處理公務並不避開耿紹昀。他坐在對麵看她,她批閱文件不急不躁,絲毫不受外界環境的影響。即使他一直盯著她看,也不能幹擾她的情緒,嚴肅而認真。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以前的小小多懶呀,連續工作時間一般不超過四十五鍾,就開始打瞌睡或開小差。無論他怎麽威逼利誘,都沒辦法讓她勤奮一點,她振振有詞:“如果我太能幹了,怎麽體現出你的能力?”可那個人是小小,沒心沒肺,快樂單純的小小。


    杜惜若拿起其中的一份文件反複看,問江雅秋:“華豐的收購工作不順利嗎?至今為止收購的股份隻占華豐集團總股的8%,是什麽原因?”


    江雅秋看了看耿紹昀,杜惜若順著她的視線瞄一眼,輕搖了一下頭,“沒關係,你說就是。”


    江雅秋說:“按照沈家族長絕對控股的傳統,沈嘉恒掌控a、b股各50%以上,耿、耿先生掌控a股8%,b股4%,沈天豪三兄弟總共掌控a股15%,b股18%。這幾個人的股權不太好收購,其它一些小股東包括沈嘉恒的繼母和兄弟都沒問題,已經簽下轉讓書。”


    杜惜若看向耿紹昀,“我和趙延通過電話,他說你把手上所有股權轉讓給了我?”


    “股權受讓書我早簽過,在趙延手上。”


    她點點頭:“謝謝,華豐的股權我會按高價收購,至於杜氏的股權——”她側首稍作思索,“以後再說。”


    “那一切本就是為你準備的,你不需要支付任何費用。”耿紹昀說:“我三個舅舅手中的股權,你不用指望了,他們都是沈家直係子孫,就算有內部矛盾,也不敢拿家族利益來胡鬧,一損俱損,這個道理誰都明白。”


    杜惜若不以為然,對江雅秋說:“收購華豐的事讓成浩接手。”成浩是杜修宇為女兒培養的另一個得力助手,杜惜若自由後,立刻把他招過來和江雅秋聯手,“他手上有的是這些富豪子弟的私秘醜聞,讓他對付他們;再不行,把楚傑叫來幫手,總之沈天豪三兄弟手上的股權不賣也得賣。”


    “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耿紹昀皺眉,“就算你收購成功,沈嘉恒依然掌握絕對控股權,華豐大權不可能旁落。”


    “不要緊,”杜惜若說:“我隻要以第二大股東的身份華豐董事會就行。”


    “在商言商,商場上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很正常,讓人輸也輸得心服口服。但以私隱要挾,未免下作,更不應該引進黑道勢力來挾迫對方。”


    杜惜詫異失聲笑:“你好像忘記我們杜家是怎麽起家的吧?”


    “杜世伯洗底漂白不容易,他並不希望你走他的老路。”耿紹昀歎一口氣,“小小,做回以前那個快樂的小小吧,剩下的事,讓我來幫你做,就當是給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


    杜惜若沉默一下,揚起臉冷冷的笑:“你現在才說這句話,不覺得太晚了嗎?我被沈嘉恒糟蹋的時候,你在哪裏?”


    耿紹昀痛惜看她:“小小——”


    “別叫我小小,小小死了。”她語氣驟然激烈,“你知道,他是怎麽對我的嗎,他說,既然注定不能一輩子擁有,不如趁現在我還被他控製中,玩個痛快。隻要他高興,隨時隨地……”她重重喘一口氣,咬牙:“這個變態!”眼底隱約閃爍著淚光。


    耿紹昀震驚,知道她會受苦,沒想到是這樣的屈辱。從小被捧在掌心的明珠,如果不是因為笑笑,何必忍受這莫大的屈辱。他分不清胸中難受的感覺是悔恨還是痛楚,走到她麵前,扶住她輕輕顫動的肩。


    她抬手,慢慢的,用力拂開他的手,“你不是要為杜氏培養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嗎,那麽,我現在就做給你看,看看你和沈嘉恒共同鑄造出來的這個繼承人有多合格。我所做的一切,你隻需要旁觀就行,沒有必要指手劃腳。我會親手把我所承受的一切,一點一點,連本帶利返還給所有加諸於我身上的人。”


    他沉默的看她,對不起三個字太單薄,經曆了這麽多事,再多的話,都是蒼白無力。


    “媽媽。”笑笑稚嫩的聲音傳來。杜惜若微微一震,仿佛如夢初醒。笑笑赤腳站在門口,烏溜溜的眼睛怯怯望著父母。她的神情變得柔和,抱起孩子,柔聲問:“笑笑,你怎麽跑出病房了。”


    笑笑摟住母親的脖子,“笑笑找媽媽。“


    她溫柔微笑:“是媽媽不對,媽媽該陪著笑笑的。”


    她和笑笑已經回到了對麵病房。他還站在原地,呆呆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總裁,”江雅秋輕聲打破了室內的沉寂,“謝謝您!”


    耿紹昀回頭看她一眼,一言不發。


    “一年多前,朱總裁從美國專家來為我會診,實際上是你的安排,對嗎?”江雅秋笑了笑:“我很感激您。可是,你既然會授意紹謙把我的病情說得嚴重,並在沈嘉恒眼皮底下,讓人不動聲色治好我,難道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嗎?您早就知道我已經清醒,卻什麽也不問我,為什麽呢。”


    為什麽?他無言以答,看見小小簽署的一份份文件,以為她愛上了沈嘉恒,怕她不相信他的話。於是等著她自己發現錯誤,受到教訓,等著她主動向他求援。


    “惜若已經不是往日的小小,”江雅秋慢慢說:“變成這個樣子,她自己也不喜歡,但是,她需要生存,她有她自己要守護的人與物。”


    江雅秋沉重歎一口氣:“法國的多情酒莊,是杜先生生前送給杜夫人的禮物,聽小小說,杜先生曾經向杜夫人許諾,要陪伴她在多情酒莊釀一輩子酒。那個地方,不僅是小小的一段美好回憶,也是杜夫人生前的一個夢。當時,沈嘉恒要拿多情酒莊抵債,小小無論如何也不肯簽字,沈嘉恒把笑笑關起來,吩咐任何人不許給他吃喝,才一歲多的孩子,被單獨關進一個黑房子。笑笑在房間裏不停的哭,小小在房外,拍打著房門哭,僵持了近二個小時,小小受不了啦,對著沈嘉恒哭喊:我簽,我簽字——,等她簽完字,進了房間,笑笑已經哭不出聲音,趴在地上,全身浸在屎尿裏。”她底下頭,一滴淚無聲落在手背上,“從那以後,小小這個人就再也不存在了,總裁,不要試圖找回昔日的小小,找不回來了!”


    耿紹昀胸口抽痛,他明明可以救回小小的,卻什麽也沒做。沈嘉恒扼殺了小小,他則是幫凶,充斥在胸口的憤怒,更多的是因為自己。


    他僵立了很久,緩緩移步走進對麵的病房。她摟著笑笑,低聲講故事。溫暖的笑容下,隱藏了多少的悲慟?


    “惜若。”他第一次這樣喊她。


    她沒有回頭。


    “我曾經從你的身邊走開過兩次,第一次,你叫我留下,我走了;第二次,你讓我離開,我也走了。這一次,無論你是要我留,還是要我賺我都不會再走開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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