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煙低頭看看雍正, 把手鬆開來, 再給他輕輕拉上被子, 收拾完了給他卸下簾子再出去。


    待她再進來的時候, 雍正側臥著背對帳子似乎已經在龍床上睡著了。她輕手輕腳的又熄滅房內幾盞燭火, 隻留了角落一盞, 就著昏黃的光亮收拾他換下的衣物和床角小桌上散亂的奏章和筆墨。


    悉悉索索的聲音很輕微, 床上帝王的呼吸聲時隱時現。等全部忙完,她習慣性的端了個矮凳坐在龍床半掩著的帳子邊,一靜下來,外殿西洋鍾的滴答聲分外明晰, 腦海中回想起剛剛太醫院首席劉裕鐸說的話。


    不知何時,雍正翻過身子來,似乎卻像是醒了。戴著玉扳指的大手從床帳中伸出來, 雲煙一愣,忙將手遞上去。


    “怎麽, 還不睡”他的聲音帶著病中的沙啞,也輕柔。


    “沒事, 我就聽聽西洋鍾的聲音。”雲煙輕輕答道,“皇上怎麽醒了”


    雍正道:“朕忽然夢見從前在王府裏的日子了……你就坐在青銅樹下洗衣服。一邊洗著那鬢角的碎發就掉下來……你就用手肘蹭一下繼續洗……過一會又掉下來……”


    雲煙聽著聽著就愣了,內心刹那間湧出一股股悲痛來。


    “雲煙?”


    她聽到雍正喚她名字才回過神來,強忍著咽了口氣才帶著笑開口。


    “雲煙在呢”


    雍正停了停啞聲道:“你坐上來”


    雲煙起了身來用另一隻手輕輕撥了半邊帳子, 看見他向外側靠在明黃色的龍枕上,黑漆漆的眼睛已然睜開了。他似乎正要講話,眼神卻忽然寒光一閃——


    雲煙感到背後一涼, 猛然脫口叫道:“有刺客!”身子已經反射性的撲上雍正身前。


    闖入內室的蒙麵刺客見狀似乎有微微的遲疑,利刃微微偏了點角度似乎想尋著空隙直取雍正,但一劍下去還是刺上了她的下腹,頓時鮮血如注!


    刺客收刀再欲擊時,雍正摸起枕下利器脫手擊向刺客麵部,他偏頭躲閃,麵上蒙布一下散落下來,臉頰邊被拉出一道長長的血口!


    是個女人!


    隻在千鈞一發間,大內侍衛圖海已然帶劍而來,直取刺客,刺客回身用兵器招架,兵刃碰撞發生的聲音異常刺耳。不消一會,刺客已然被大內侍衛包圍。她奪路無門,正欲自刎,卻被圖海打落兵器,一手掐住她喉嚨,另一位大內侍衛都林從她身後反剪住她的胳膊壓上前來。


    “快來人,快!“雍正用手捂住雲煙下腹部的血口,已然聲嘶力竭。


    “皇上!“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蘇培盛和圖海匆忙趕到床前,隻見龍床上被鮮血染紅,雍正一身明黃色裏衣已經血跡斑斑,他摟著身前頹然的女子,整個人都像瞬間老了十歲。大家都被這場麵驚呆了!分不清到底這血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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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刺客潛入九州清晏一事幾乎讓皇宮上下震動,雍正卻下令封鎖消息。


    圓明園不如紫禁城密不透風,可也是守衛森嚴,若是外人就算飛簷走壁也難突進內苑,而這刺客的確不是來自外部。經圓明園殿太監指認這刺客竟然是園中宮女,名喚琥珀,分明武功不俗,而她死活不肯招認受何人指使,終而在獄中用咬舌自盡。蘇培盛翻開原始記檔,查到此女本姓包。鄂爾泰聞之恍然奏雲,古州苗亂之首乃名包利!


    雲煙傷勢不輕,幸而及時救治得以保命。醒來之時,她看見雍正的臉,突然感到前世今生冥冥之間似有定數,內心如無風的水麵般平緩。


    雍正沒有說話,把臉頰貼在她掌心裏,細密的胡茬刮在她的掌心,她抬手去摸他的後腦,卻感到手掌心裏有溫熱的液體滴下來。


    雍正十三年二月,古州、台拱、清江等處苗民聚眾反叛,阻塞驛路,蔓延內地,官兵力不能禦,連省城貴陽亦為之戒嚴。三月,攻清江。四月,陷凱裏。閏四月,陷黃平舊州、清平、餘慶等縣。雍正帝命貴州提督哈元生為揚威將軍,湖廣提督董芳為副將軍,調雲南、湖廣、廣東、廣西之兵往援進剿,要求他們“痛加剿除,務心根除,不遺後患。”又任刑部尚書張照為撫定苗疆大臣。鄂爾泰因事變發生,上疏自責,請削伯爵。


    讓雲煙意外的是,雍正的病看起來似乎好了很多,他不僅能下床,也能上朝。一點不像之前那個臥病在床之人。而她自己,一直在九州清晏臥床幾月,過完雍正十三年的春天後,才終於可以下床走動。


    這一下床走動便讓她很快發現了一個讓她震驚的事情——她抱著從扶手下拿出的紫檀盒子,近乎茫然的半坐在雍正平時批閱公務的寶座床上,精致的蓋子已經孤零零的滾落在地上。


    她早該想到的。


    她的目光落在盒中一顆顆鮮紅的丹藥上,已經去了大半。那鮮紅,如血一般刺目而妖豔。


    飲鴆止渴。


    屋外由遠及近傳來靴子的囊囊聲,一聲聲“皇上吉祥”。


    “怎麽下床了”


    雍正進來之時,雲煙依舊坐在那裏,慢慢抬起眼來看他。雍正的眼神在觸及她手中盒子的時候瞳仁明顯一縮,漸漸又恢複到平靜。


    他慢慢走過去,午後的屋裏靜得連衣料的摩擦聲都那麽清晰。他走到她麵前緩緩蹲下身子,伸出帶著碩大血美人戒子的右手,將地上掉落的紫檀盒蓋撿起。


    他就這樣半蹲著,將手中的盒蓋輕輕放在雲煙手中的盒子上,將滿目的鮮紅掩去。


    嘩啦一聲,整個盒子都從她手中掉落下來!


    鮮紅的丹藥如珠玉般滾落一地,映照滿室的輝煌別有一種奪目的美。


    雲煙已然一下抱住雍正,死死的抱住他,將整個臉頰埋進他的頸口裏,失聲痛哭起來。


    這麽多年,她從未如此肆意放聲痛哭過。這一刻,整個屋子裏隻回蕩著她的哭聲。


    雍正閉著雙目,雙手緊緊抱在她腰後,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雲煙哭累了,像個孩子一般趴在他肩頭漸漸睡著。


    睡夢中,她聽到雍正與寶親王弘曆說話的聲音,兩人的聲音低而平靜。她模糊的聽著,手指卻似乎連動一動也沒有力氣,下頜下分明蓋著錦被,連那柔軟的感覺都那麽清晰。


    “皇阿瑪!”


    她幾乎一下被寶親王弘曆突然拔高的音量驚得立即清醒過來,他語氣裏的震驚和不可置信全部流露無遺。在她記憶裏,弘曆早已經長成一個喜怒並不如此外露的男子。


    “弘曆,你再重述一遍朕的話。”雍正的聲音非常冷靜。


    “若皇阿瑪……百年之後,帝陵隻留衣冠,皇後皇貴妃金棺可入帝陵……皇阿瑪與雲煙姑姑……骨灰並成一甕……長眠於……雍和宮四宜堂……青桐樹下。”寶親王弘曆像是咬著牙重複著,幾次間斷,才勉力說完,連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雲煙翻過身去趴伏於枕上,似乎全身的水分已經都蒸發了,再流不出一滴眼淚。腦海裏翻飛著的,她早已記不清的音容笑貌。


    丹藥無用之日,便是終結之時。首席太醫劉裕恒的話在她腦海中反複閃現,漸漸變得從容而平靜。腦後發絲上,一隻大手輕輕撫上來。


    晚間再服丹藥的時候,雲煙問雍正可曾懼怕。雍正答,說萬歲不過隻是個念想,沒有人不會死,曆朝曆代,秦皇漢武也逃不脫最後一刻。欠你的太多,反而安心。生生世世,總要叫我去找你還的。


    雲煙舉杯帶笑道,或許此生相遇,已是重逢。用一生見證你君臨天下,無怨亦無悔。


    曾記否,當年他握住她手的時候,她驚恐的抽回自己的手,伏跪在他腳邊瑟瑟發抖的說:


    “四爺,奴才隻是賤籍,真的不配伺候爺。”


    每個夜晚,她為他研墨披衣,更衣洗腳。


    每個清晨,她為他穿衣梳頭,端茶遞水。


    她總是掌一盞小燈,睡在他書房外的小榻上,送他去其他女人房裏,又等他歸來。


    長長久久的康雍歲月裏,她總走在他的背後一步之遙,眉目清淡的低著頭。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他愛新覺羅·胤禛的奴才,拴在他命上的丫頭。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夜,雍正帝在圓明園九州清晏駕崩,世人震驚,眾說紛紜。顧命大臣取出乾清宮正大光明匾之後的秘密建儲遺詔,皇四子弘曆即位,改元乾隆,史稱“乾隆皇帝”。


    雍和宮內香火鼎盛,迎風招展的青桐樹在陽光的照耀下,枝葉颯颯。玉蘭花開了,一如當年。


    作者有話要說: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永遠不結束的故事。雖然,親手結束是很難的。這兩年,我也經曆了很多事情,更新的不及時,也很少上線,讓大家焦急,非常非常過意不去,但真的從未想過棄坑,從未想過放棄。今日終於實現諾言,完結這個故事。這個故事讓我與很多很多的讀者相識,甚至現在已經成為了很好的朋友,這真是一種感動,也是一種緣分。


    更多的,無法用言語表達。感謝大家一路支持!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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