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昊從沒想過, 她已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一個融合著他與她骨血的孩子,而且竟然已四歲,而中秋晚會那晚她隨著那個叫秦揚的男人而去, 隻是因為他們的女兒。


    那晚與那個叫秦揚的俊朗男人擦肩而過時,楚昊對這個男人沒有過多的關注, 他以為,他也隻不過一個路人罷了, 隻是, 在後台門口習慣性地抬眸望向她的刹那,他看到了那個男人親昵地落在顏筱腰間的手,以及她無奈卻也燦爛的笑顏, 直到那一刻, 楚昊才發現,再怎麽刻意忽視, 在沒有他參與的五年中, 很多東西已經悄然改變,曾經那個喜歡側著頭微嘟著小嘴輕晃著自己的手臂撒嬌的女孩或許已在不知不覺間已將這份獨屬於他的嬌柔可愛呈現給另一個男人。


    沒有什麽東西會一成不變地守候在原地,比如,她曾對他毫無保留的愛!五年的錯過,一不小心便可能是一輩子!


    這個認知讓楚昊沒來由地心慌, 卻隻能借由平靜的神色來掩飾心底驟起的波瀾。


    興許是兩人並肩而站時太過和諧,所有人都已自然而然地將那個男人列入了她的家屬範圍,學生也已毫不避諱地稱他師公。


    相較於那對登對得刺眼的璧人, 靜靜地立在一邊的楚昊似乎顯得有些形單影隻,有些學生因此開玩笑說,楚老師,人家顏老師都把家屬帶來了,你什麽時候也把咱家師母帶過來讓我們大家夥瞧瞧啊?


    他定定地望著她,以著很平靜的語調說,快了!


    是的,快了,他這麽告訴所有人,也這麽告訴自己,唯有如此,他才能借由平靜的假象將心底泛起的苦澀與悲哀掩飾而去,原本隻屬於自己的位置,五年間不經意的缺席,如今卻已被另一個男人理所當然地占據了。


    興許是當時的神色太過平淡自然,語氣也太過淡然自若隱約還透著股成竹在胸的自信,所有人都相信,真的快了,隻有他自己清楚,從容鎮定的麵容的惶恐不安是怎樣的如開水般慢慢沸騰開來,一直以來隻是執著地尋找著她,等待著她,明知道歲月如指尖流沙,帶走的不僅隻是逝去的年華,還有可能是曾堅守的一切,卻一直刻意地將心底的擔憂忽略,從不敢放任自己去設想,她是否已為他人披上嫁衣,如今她與這個男人不加掩飾的親昵,是否已將心底被刻意忽略的擔憂赤*裸裸地攤在了太陽底下?


    隻是,他用心守護了十八年,執著了五年的人,好不容易在絕望間找回,怎麽能,怎麽能輕易就這麽讓她從他的世界抽離?


    在那個男人笑著說要帶她離開時,這份不甘便如麵粉般在心底不斷地發酵,當這份揉入了濃濃的怒氣的不甘淩駕於理智之上時,在一次次地將手機拿起又放下,一次次地說服著自己之後,他終究忍不住撥通了她的電話。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一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他傾盡一生想要鎖在身邊一輩子不離不棄的女人,眼睜睜地看著她陪著另一個男人出去,他做不到不介意,因此撥通電話時,尤其在聽到電話裏那個男人在她耳邊關切的低語時,攥在掌心的手機幾乎因為失控而將手機捏碎,隻有他知道,要花多大的心力,才能將心底交織著的怒意與惶恐壓下,以著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冰冷語氣強逼她半小時後必須出現在他麵前,甚至不惜以她的實習成績威脅她。


    之後不敢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便狠狠地將電話掛掉,她眉眼帶笑地隨著那個男人而去的場景及電話裏那個男人溫柔的低語如不斷滋生的蔓草,在腦海中瘋狂蔓延,尤其是半小時後她沒有如約而至時,無意識地握著方向盤的手幾乎硬生生地將方向盤折下,他不知道,他電話過去的那一刻,她是否正躺在那個男人的懷中,對著他巧笑倩兮。


    猜疑一旦出現,便如影隨形地膨脹,而除了如這五年來近乎絕望地守著心底那幾乎已被磨滅殆盡的丁點希冀等待,他別無他法,好在,在他徹底被心底那片蔓延開的絕望吞噬前,她回來了!


    楚昊知道,在她緩緩地出現在眼前時,一整晚如同懸在半空的心是真真切切地落到了實處的,但在她真切地出現在眼前時,一整晚的猜測與惶恐與讓他本能地趁著她拉開車門的刹那,狠力將她扯入懷中,緊緊地將她揉入體內,狠狠地吻住她,那樣瘋狂緊密地唇舌糾纏讓心底的那股悲哀愈發濃,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然隻能借由這種近乎殘暴的掠奪來證明她真真實實地屬於自己。


    他等不及地要問她,那個男人是誰,她卻隻是淡漠地反問,楚昊,你又是誰?


    是啊,他是誰,那個追著他纏著他霸道地說一輩子都不許甩開她的女孩已開始諷刺地問他,他是她顏筱的什麽人。


    五年的等待與追尋,得到的結果隻是她為著另一個男人來反問他是誰,濃濃的悲哀襲來,在他怔愣的瞬間,她已推開車門而去。


    那樣毅然決然的轉身,就如同五年前毫不留戀的離她而去,現實與過去交織的恍惚中,他已下意識地伸手拉住她。


    她卻隻是平靜地告訴他,五年前的顏筱已經死了。


    那一刻,楚昊讀出了她平靜外表下掩飾不住的濃重悲哀與揮之不去的死氣沉沉,那樣的清晰,卻也那樣深的將他的心揪起,手不自覺地鬆開,就這麽無可奈何地看著她一步一步地消失在眼前,那晚,他在她家的樓下,望著那個早已熄燈的窗口,守了一整晚。


    之後中秋夜的k歌,他本不喜歡參加那種活動,卻在年級組長邀請時不假思索地答應了,隻因為,那裏有她。


    她來時果然如之前大家笑言般攜著那個叫秦揚的男人一起來了,望著相攜而來看著刺眼的兩人,楚昊隻能選擇不聽不看,兀自坐在那個黑暗的角落裏,任心底的醋意緩緩啃噬。


    自那個男人出現後,他才發現,原來不是所有獨屬自己的東西會永遠地獨屬於一個人,他楚昊,對顏筱而言,並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因為遲到的緣故,在大家的起哄聲中她免不了要受罰,而他作為她的指導老師,自然由他來主導這場懲罰。


    他點了patti austin 的sayyou love me,明知道她或許不會唱,但還是控製不住地點了這首歌,說實話,他對這首歌並不熟悉,隻是這首歌名太過契合當時心底最深的念想。


    她果然沒有唱,正如她十八歲生日前讓他在她生日時為她談這首歌時,拒絕得斷然,隻是,她的拒絕,是因為已不愛了吧,而他那時的拒絕,是因為他早已明了,她十八歲的生日,他陪不了她。


    但她卻與那個叫秦揚的男人默契而深情地對唱了那首同樣惹人遐想聯翩的《明天你要嫁給我時》,兩人演唱時望向彼此的纏綿的眼神讓心底沸騰的醋意與怒意也開始瘋長,因而在她出去接電話時他毫不猶豫地跟了出去,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個男人是她的什麽人,與其不斷地在心底猜測,他更傾向於直截了當地自己找答案。


    也就在那晚,他知道了那個孩子的存在,她譏嘲地貼著他的耳際,一字一頓地告訴他,他們曾有過一個孩子,重病不治身亡時,那樣冰冷柔潤的嗓音,在那樣猶帶著暑氣的初秋夜裏,冷入心骨。


    幾乎在她緩緩道出的瞬間他便將她左手腕上那道刀痕與那個孩子聯係在了一起,即便後來她漫不經心地說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時,他也已相信,那個孩子真的存在過,也相信,那個孩子,真的已經夭折。


    但這份相信在見到那個叫苗苗的孩子後頃刻被顛覆,眉眼相似的一大一小牽著手隱身在人群中,那一雙身影陡然闖入眼中時帶來夾雜著難以言明的感動的震撼與那次偶然在k師大的實習生名單中看到“顏筱”這個名字時不分伯仲,這份震撼背後還緩緩滋生出一股淡淡的幸福,但楚昊僅是不動聲色地將心底的震撼掩飾過去,卻毫不掩飾自己對那個隻一眼便油然而生出親切感的小女孩身份的懷疑,尤其在得知她剛好四歲半時。


    四歲半,太過巧合的數字,而她與她相似的眉眼,舉手投足間的默契,無一不在向他傳遞著一個相同的訊號,那個叫秦苗苗的小女孩即是他的女兒,她為他生下的女兒。


    隻是她言辭間隱約透露的懷念與傷感,盡管理智告訴他,他的女兒就在眼前,但她眸底不加掩飾的傷痛卻讓他在情感上潰敗,沿著她為他設定的情節走下去,如果不是在錯身而過時那個叫秦揚的男人狀似無意實則有意地指出,他想他或許就此讓情感淩駕於理智之上了。


    她故意瞞著他!而他的女兒,即便不姓楚,也該姓顏,而不會是姓秦,與那個叫秦揚的男人相同的姓氏!她的姓氏與那個男人之間的微妙關係瞬間點燃他刻意壓下的怒火,幾乎未經思考,他便借由那番傷她至深的話來宣泄他的怒意,但話剛出口,他便後悔了,隻是後悔又有何用,說出去的話已如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看著她臉上不斷滾落的大滴淚珠及近乎失控的低喝,盡管心髒那處的痛感也跟著那氤氳開來的濕意蔓延開,他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不斷地握緊拳頭,直到掌心的肌膚被指甲劃破,狠狠地掐入肉中,但那痛再深,卻比不過那一刻心底不斷蔓延的疼。


    顏筱離開後他便將蘇離留在了商場,獨自一人離開,開著車漫無目的地遊蕩在這座承載了太多記憶的城市,盡管是中秋夜,母親也打了幾次電話來催,但楚昊卻完全沒有回去與家人團聚的念頭,滿心滿腦都被那道臉頰爬滿淚水唇角卻帶笑的憂傷身影占據,心疼難以自抑,當頭頂上那頂圓月緩緩爬起時,已無意識地驅車來到了她的樓下。


    他靜靜地坐在車裏,抬頭望著那沒有燈光的屋子,他想,這個時候,她與那個叫秦揚的男人或許正在陪著那個極有可能便是他女兒的女孩吧,月圓之夜,宛如一家三口的三個人,這份溫馨,本該屬於他,隻屬於他!


    滿心的苦澀,卻隻能獨自吞咽,隻能在這樣本該家人團聚的夜裏,守在她的窗前,勾勒著那份本該獨屬自己此刻卻屬於其他男人的溫馨畫麵。勾勒的畫麵太過美好時,便成了導火線,隨時可能引爆心底愈積愈深的怒意。


    當心底的苦澀被那份緩緩升起的怒意一點一滴地蟬食掉時,楚昊撥下了顏筱的電話,清悅的手機鈴聲在耳邊回響,一遍又一遍,卻一直無人接聽,電話響得愈久,心底的冷意便愈深,像是不受控製般,楚昊撥通了她的舍友衛琪的電話,除了顏筱的手機,他唯一能找得到她的隻是衛琪。


    衛琪告訴他,她就在屋裏,沒有出去。


    楚昊想他那刻大概是瘋了,幾乎在聽到衛琪說她還在屋裏時,熄了燈的屋子、一直無人接聽的電話、那雙盈滿淚水卻也掩飾不住憂傷眸子以及她手腕那道淺淺的疤痕同一時間在腦海中飛掠而過,心跳猝然加速,幾乎等不及說再見,他便匆匆地將電話掛斷,隻是抬眸望了眼依然黑著燈的屋,便毫不遲疑地推開車門,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向屋子,瘋了一般地大力地捶打著房門,他甚至想,是否應該直截了當地將門踢開?


    在計較著要不要踢開門時,門驟然被拉開,望著安好地站在眼前的她,如做雲霄飛車般蹦到了嗓門的心終於落到實處,隻是短短瞬間的事,卻仿佛已曆經千年,虛脫得幾乎支撐不住。


    那刻的她已收起所有的脆弱,留給他的隻剩下如刺蝟般濃濃的防備,她甚至已開始拒絕他的碰觸,這樣冷漠的她讓他也如她般有些失控,更加用力地要將她扯入懷中,她也像是鐵了心要避開他所有的碰觸,奮力地掙紮著,拉扯間,她隱忍了一天一夜甚至有可能是隱忍了五年的情緒崩潰,失控地哭倒在他的懷中。


    溫熱的淚水透過胸前那層薄薄的布料暈開,微微的燙熱,幾乎熨痛了那一片連著心髒的肌膚,壓抑的嗚咽,在胸前悶悶傳來,他隻是緊緊地摟著她,靜默不語,因為楚昊知道,那一刻的她知道的隻是一個讓她卸下一切心防的懷抱,而不是太多的對不起。


    楚昊以為,經過那一夜,她緊鎖的心扉或許會慢慢向她敞開,最終卻發現,這不過是自己自欺欺人罷了。


    那晚對她而言,隻是恰好為她提供了一個情感的宣泄口而已,宣泄過後,顏筱依然是那個對她關上了心的顏筱。


    這一認知,在那個驚心動魄的夜裏,在她盯著那張已被他揉得麵目全非的照片發呆良久後堅定地向他索回它時得到了最好的驗證。


    對於那一晚的事,楚昊後來想,如果不是那時他恰好打電話給她,隻怕當時便是要孤身涉險,她也不會主動打電話求助於他吧。


    那時聽到電話中刺耳的重金屬聲及沸騰的喧鬧聲後,心陡然抽緊,顧不得套上剛脫下的外套,當下便開門衝向車子,往“迷醉”而去,即使不在現場,他也幾乎可以感受得到酒吧裏的糜爛氣息,而她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孤身出現在那種聲色場合,不到半個小時便極有可能被啃得屍骨無存。


    這種擔心在聽到電話那頭的醉語及她冷聲的嗬斥後幾乎達到巔峰,特別是在聽到尖銳的酒杯落地聲後。他雖不在她的身邊,但幾乎能猜測得出她接下來可能麵對的處境,對於酒醉的男人,她的反抗愈是明目張膽愈容易激起男人體內潛藏的獸性與征服欲。


    因而來不及多想,一時半會趕不到的他隻能透過話筒教她自救,愈是危急的情況愈需要冷靜,因此即使滿心擔憂,但楚昊的語氣還是冷靜自持的,他隻能憑著依稀的記憶,讓她沿著他指定的路線跑,而他放棄那些平穩寬敞的大道,從那雙錯綜交叉的巷子裏穿過去。


    呼呼的風聲夾雜著急切的喘息聲及隱約的喘息聲透過耳塞清晰地傳入耳內,楚昊不敢去想象那隱約的腳步聲變得清晰可辨時的後果,隻能不斷地強逼自己冷靜,再冷靜,好在,最終她安然無恙地回到了身邊。


    在誤打誤撞地幫李文謙解決了那件事後,在磕磕絆絆間他將她帶回了他在外麵的房子。


    就在那屋子裏,她看到了那張差點被她撕毀也差點被他揉碎的相片,那張據她後來說是她過去的唯一記載的照片。


    薄薄的一張照片,他從沒想過,會承載著彼此如此深的痛。


    那年因為要與導師去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沒能在她十八歲生日時及時趕回,她便寄了這張相片過來,他將照片放在了枕頭下,睡前便習慣性地拿出來,伴著那燦爛的笑顏入眠,不料那次拿出來忘記壓回枕頭下,剛好蘇離過來找袁飛,照片便被暫時擱在了書桌上,沒想到卻被蘇離錯當成了草稿紙,在照片背後塗塗畫畫,那次,他第一次對蘇離黑了臉。


    雖然心疼,但卻已補救不了,原本想著回去時再找個機會向顏筱解釋清楚,隻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沒想到五一長假顏筱突然孤身過來,並看到了這張被畫得麵目全非的照片。


    楚昊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翻到這張相片的,更不知道她對這件事是如此的在意。


    那天他剛從圖書館回到租屋,屋裏不同尋常的安靜讓他心底陡然抽緊,急急地拉開臥室的門,在看到原本應安安靜靜地疊壓在枕頭下的照片散落在地上及已經消失了的行李包時,心底陡然湧起的恐慌讓楚昊毫不遲疑地轉身往火車站趕去,她的手機已關機,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她不告而別,而且是毫無理由地不告而別。


    在一節一節的車廂裏急切的找人中,始終撥不通的電話號碼慢慢將怒火點燃,這份怒意在看到她悠然地坐在車廂裏時更甚,他鐵青著臉一手拎起她的行李一手拉起她,將她帶下了火車,幾乎一路拖著回到了宿舍。


    也就是那次,他第一次看到她在他麵前失控,他隻能緊緊地摟著她,任由她在他懷中又哭又鬧地發泄,也是在那次,他才發現,原來,習慣在他麵前笑得沒心沒肺的她不是不會憂傷,隻是擅長在他的麵前將她的悲傷掩藏。這樣的她,讓他不自覺地心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鳶尾花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楓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楓語並收藏鳶尾花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