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楚敲開荊秦書房門的時候,果然就看到他坐在窗前:“爸。”


    “這麽晚了還不睡?”荊秦合上書,溫言問。


    荊楚歎了口氣:“你(身shēn)體不好,怎麽還不睡?”


    “人老了就覺少。”


    “你(身shēn)體不好,就不要老回國內來,這裏空氣不好,冬天尤其冷。”荊楚瞥見一旁的沙發上有毯子,拿過來給荊秦蓋在腿上,“等掃完墓就早點回去吧。”


    荊秦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心中甚慰:“你放心,我會活到你和綿綿結婚,你能找到喜歡的人,我很高興。”


    “我知道。”荊楚低聲說,“爸,謝謝你。”謝謝你支持我的選擇,無論是當初我義無反顧選擇從軍還是退役後去當了警察,你都無條件地支持我。


    “你是我的孩子,我當然希望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荊秦慢慢說,“錢和權利,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盡頭的東西,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東西,永遠無法滿足。”


    他看著荊楚,不(禁jin)微笑,“你放心,你是我的兒子,白家的人再不滿,我也不會(允yun)許他們幹涉你的生活。”


    “我不打算帶綿綿去白家。”


    荊秦平靜地點頭:“不去也好。”他拍拍他的手臂,“好了,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你也不用太擔心我。”


    “好。”


    荊楚回到房裏,楊綿綿還沒睡,在那裏聽小夥伴們說荊秦和楚青青的故事,一個比一個感慨:“簡直是作孽噢,我們從小看著荊秦長大,他結婚生小孩,可惜嘍,夫妻兩個人像朋友,荊楚出生以後兩個人就再也沒有同房過。”


    “那他和楚青青……”楊綿綿還沒問完,就聽見荊楚咳嗽兩聲,看她一眼。


    楊綿綿乖乖閉了嘴,但沒有想到牆已經回答了:“唉喲,哪裏有別人想的那樣,那兩個人親都沒有親過,就一回,荊秦睡午覺,楚青青去找他,推開門一看,他睡得正熟,就不吵他,躡手躡腳爬上(床chuáng),靠在枕頭上等他醒過來,把荊秦嚇了一跳呢。”


    地板說:“有一天楚青青特別高興,穿著一件上個世紀的圓點連衣裙,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倒著走路,結果下樓梯的時候差點被絆了一跤,荊秦拉住她,兩個人拉個手就站在那裏好半天,我們都笑死了。”


    想必,曾經在這座老宅裏,荊秦和楚青青也曾經有過一段很快樂的時光,隻是命運弄人,如今(陰yin)陽相隔,人鬼殊途。


    想到這裏,她就想起那時她從沙漠裏回來荊楚把她當成鬼了的事(情qing),突然就站起來拉開衛生間的門去抱他。


    荊楚正在刷牙,看到她進來有點驚訝,連忙漱口:“怎麽了?”


    “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一個人偷偷死的,你也不要好不好?”楊綿綿蹭蹭他的背肌,“被留下的那個人太可憐了。”


    荊楚啼笑皆非:“我們小羊怎麽也多愁善感起來了,別擔心,我們會好好的。”


    “嗯。”楊綿綿重重點頭,勾著他的脖頸一蹬,把腿纏在他腰上,“背我回去。”


    荊楚反手拍拍她圓圓的(臀tun):“重了。”


    “誒,真的嗎?”楊綿綿很自豪,“體重不過百,不是平(胸xiong)就是矮,所以我肯定有進步了。”


    荊楚默然:這……平(胸xiong)已經不是了,但矮麽,就長高了2厘米,估計這輩子是沒法超過1米65了。


    節哀啊綿綿。


    一夜無話,第二天楊綿綿醒過來的時候,外麵已經銀裝素裹,她左右一看沒看見荊楚,在(床chuáng)頭櫃上看見他留的便簽條,說是下雪他不放心荊秦一個人去掃墓,陪他一起出去了。


    “大雪天的掃墓啊。”楊綿綿拉開窗簾,看見外麵還在不斷飄著雪。


    窗戶說:“因為楚青青死的時候是冬天啊,清明人太多,荊秦大概是想安安靜靜陪她一會兒吧,所以每年都是這個時候來。”


    “冬天跳河啊?”楊綿綿打了個哆嗦,“這是有多大的勇氣。”


    “生無可戀,人往脖子上砍都行,何況是跳河呢。”


    墓地,荊秦把一束花放在楚青青的墓碑前,荊楚離得遠些,把時間留給他們。


    “阿青,我來看你了。”雪下得慢慢大了起來,落在他的頭發上,看起來竟然已經滿頭白發。


    他還記得那年冬天,他帶她在雪天散步,她說“下雪不打傘,一起到白頭”,可如今他鬢生華發,她卻是香魂渺渺,不知歸處了。


    “今天又下雪了,你在那邊都還好嗎?”他將手搭在冰冷的墓碑上,低聲絮語,“有時候我覺得死亡才是平靜,現在,你不會再有世俗的煩惱了。”


    “阿青,我不怪你先走一步,是我沒能力保你無虞,倒要叫你來維護我。”


    “一晃過去好多年了,你總說你我差了二十多年又如何,等到你六十我八十,誰還在乎,但是阿青,你永遠十六歲,我卻是一年比一年老了,等到我下去見你的時候,也許你早就不認得我了。”


    十年生死就是塵滿麵鬢如霜,那等到他老得走不動路了,紅顏依舊是紅顏,到時候,黃泉(陰yin)司下,如何相見?


    “阿青,那時我該怎麽與你相認?”他輕輕問,帶著無盡的心酸與惘然。


    雪越下越大,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已經許久,肩頭已經被融化的雪珠浸濕。


    荊楚看了看天氣,打著傘走過去,低聲問:“爸,回去吧,雪下大了。”他也不想打擾荊秦,他千裏迢迢回到國內,就是想站在她墳前和她說一會兒話。


    差一點兒失去楊綿綿的時候,他就能夠明白一點父親的心(情qing)了,那種失去(愛ài)人的痛徹心扉,不是親自嚐過,永遠無法明白。


    天那麽冷,雪那麽大,但也許他一點兒都感覺不到。


    荊秦沒有說話,隻是注視著楚青青的墓碑,她死後,楚家人以她為要挾,想要在他這裏奪取更多的好處,他平靜地答應了,用了極大的一筆財產換回了她的遺體,為她尋找墳地,入殮下葬。


    但刻碑的時候,隻有簡簡單單的“楚青青之墓,荊秦立”。


    他們之間,隻不過是心知肚明的一段關係,但從來沒有一個世俗的名分,他希望有朝一(日ri),他比她先走,她可以以妻子的名義為他立碑。


    可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是他送她先走,立碑的人與她看似毫無幹係,碑後是他寫的悼詞:


    昔年初逢,風吹綠柳,桃顏灼灼,湖邊一雙蝴蝶,一對鴛鴦。承蒙不棄,兩心相許,定白頭之約。相處有時,一年六月,我為木桐卿為琴,隻知(情qing)深,奈何緣淺,未料茫茫浩劫,竟成殊途。他年(陰yin)司相逢,卿是紅顏我白發,恐好夢難圓。隻盼來生,我生卿亦生,青梅竹馬,終成佳話。


    “爸,該走了,明年我再陪你來看他。”荊楚再勸了一聲。


    荊秦如夢初醒,點了點頭,他也許是站得久了,抬腳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幸好荊楚一把扶住他,再看時,隻覺得父親真的蒼老了不少。


    人生在世,連一個寄托的對象都沒有,誰能不心灰意冷呢。


    荊秦在清水塘待了三天,而後病(情qing)加重,不得不離開,臨走前,帶走了楚青青墳邊所種的鬆樹枝椏,種在盆栽裏帶去遠方,年年如此。


    而荊楚則和楊綿綿返回南城,隻不過現在過年大家都放假,所以很閑,很閑。


    閑到楊綿綿忍不住問:“待在家裏好無聊,我們出去約會吧。”


    荊楚請了三個月的假,假期還沒用完,也想多陪陪她:“你想去哪兒?”


    楊綿綿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找到朋友圈:“這個。”


    荊楚接過來一看,是羅裴裴發的,她說過年時有幾個朋友準備自駕遊去泡溫泉露營,問有沒有人願意加入同行。


    “你連裴裴的微信都加了?”荊楚翻了翻,發現楊綿綿現在的好友真不少,以前可憐兮兮地就他和柳玉兩個人,現在有了羅裴裴、鄒奕、薛邵、鄧曼玲、童欣、邱襄、孫教授……還有其他零零碎碎不少人,不要太(熱rè)鬧。


    “我給你設了標簽,你看就你一個人。”楊綿綿湊過去給他看,他的標簽赫然是“我男人”,霸氣得沒話說。


    荊楚哭笑不得,看了半天問:“你想去?”想去玩兒他可以理解,但沒記錯的話,羅裴裴是他的前女友,她一點兒都不介意嗎?


    “想去。”楊綿綿點頭,“露營好像很好玩,我想和你去山裏看星星,你不覺得很浪漫嗎?”


    荊楚沉默一分鍾,回答:“會很冷,我們可以去馬爾代夫什麽的。”


    “我們可以一起泡溫泉,你不期待嗎?”她眼睛亮亮的,“還可以看星星。”


    荊楚特別冷靜:“說實話。”


    “這個可以帶海盜一起去,出國好不方便,好多地方它都不能進去,去山裏就不一樣了啊。”


    荊楚不得不提醒她:“裴裴是我前女友。”


    “我知道啊。”楊綿綿看他一眼,“你介意?”


    “我是不介意的,但是你個小醋壇子這次怎麽那麽大方了?”


    楊綿綿誠實地說:“我其實不討厭她,我(挺ting)喜歡她的,要說到嫉妒,也不是嫉妒她,更嫉妒你的初戀,她有什麽好嫉妒的,你看她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我不覺得你喜歡她,但是初戀總是不一樣的。”


    初戀總是被寄托了許許多多美好的記憶,很多感(情qing)隻有一次,很多人永遠沒有辦法忘記自己的初戀。


    但荊楚……“那隻是發生在那麽一個特定年紀的感(情qing),說不上很喜歡,大家對於感(情qing)也沒有很深刻的認識,隻是因為時間正好,年紀正好,氣氛正好,就在一起了。”


    “你不喜歡她?”楊綿綿突然有點好奇,纏著他問,“你們是怎麽在一起的,誰追的誰?”


    對於前任,荊楚的態度一向都很坦然,他也的確沒有什麽刻骨銘心的經曆:“我們一群人出去爬山看流星雨,她爬山爬不動,我就一路帶著她,後來到了山頂看流星的時候大家許願,有人問她許了什麽願,她和她朋友說了,結果她朋友就跑來和我說她想和我在一起,那個時候大家就一直起哄要我答應,我也不討厭她,就在一起了。”


    楊綿綿:“……”感覺完全不吃醋了呢,這種好隨便的感覺是怎麽一回事?


    “有點不怎麽負責任啊,不討厭就可以在一起了嗎?”


    “如果不答應的話,她會下不來台的吧。”


    “噢,”楊綿綿點頭,然後特別鏗鏘有力地下了結論,“那我也要爬山和你落單看星星許願!”


    荊楚:“……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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