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兩三個鏡頭的廣告被兩位大牌一直拖時間,從早上九點到下午四點,裴歡被壓在最後。


    她知道她們故意,不過也無所謂。


    裴歡坐在化妝間裏出神,外邊正在拍攝,她讓助理去買飲料,化妝間一時除了她沒有別人。她對著麵前一整片大鏡子,盯住自己的臉,腦子裏卻全都是姐姐。


    裴熙和她性格並不一樣,裴家出事的時候姐姐裴熙已經懂事了,留下很大的心理陰影,從此性格非常內向,後來八|九歲的時候一度患過自閉症,裴熙一直都不愛見人,在蘭坊裏過了那麽久,她好像也隻在對著華紹亭的時候才能開口說說話。


    但裴歡就幸運多了,家裏出事的時候她還小,記不清什麽,後來又被華紹亭保護得那麽好,她一直活得比裴熙輕鬆。


    姐妹倆就像兩個極端。


    說到底……如今的裴歡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她知道她對不起姐姐。


    她們本該相依為命,可是她自私出逃,扔下裴熙一個人,從此失蹤。


    那張照片證明了裴熙還活著,她還有親人。


    這個念頭一直在裴歡腦子裏,可她沒有任何辦法見到她,這讓裴歡坐立難安。偏偏最近兩邊的拍攝情況都不順利,她漸漸覺得有點撐不住,趴在鏡子前想要歇一會兒。


    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人,對方開口聲音低,卻足夠裴歡聽清,“聽說……你有點本事”


    來的人是今天合作拍攝的鄭燕蓉,這女人一直隻拍電影,科班出身,又得過國際上的獎,自然從頭到尾姿態都不一般。


    裴歡知道她想歇也歇不踏實,歎了口氣坐起來補妝。鄭燕蓉也不走,靠在裴歡的椅子後邊,萬一有人進來看見,她們倆也隻是在親密聊天而已。


    可惜內容就不那麽好聽了。


    “你這樣的……能攀得上蔣少也算不錯了,幹嘛還惹峰老板那邊的人不自量力的結果就是被人背後捅刀子,你現在都不知道該求誰了吧。”


    裴歡越聽越覺得有點想笑,看樣子,這些人都覺得是她下賤惹了道上的人,結果不知道得罪了誰,亂七八糟的爆料全被翻出來了。


    鄭燕蓉畢竟有點資曆,不像盛鈴那麽耀武揚威,她還拍了拍裴歡,小聲問她,“我有條路,看你願不願意,你要肯,媒體那邊好擺平……你懂我意思”


    裴歡正拿著腮紅刷,抬眼看了看她說:“不用了。”


    “裴歡,我這是幫你牽線搭橋,也算是給你下個邀請,你總得給我個麵子……福爺他們最近和幾個名導走得近,前兩天說讓我帶點新鮮的人過去,你正好也有煩心事,大家各取所需,是不是”


    裴歡盯著鏡子,鏡子裏的鄭燕蓉依舊風華絕代,一雙眼睛卻如蛇蠍,死盯著她不放。她突然有點反感,加上這幾天狀態糟糕,頭疼得厲害,隨口敷衍:“沒興趣,你去問問別人吧,我不參與這些事。”


    鄭燕蓉被她這口氣刺到了,“給臉還不要臉了!”她說著轉頭到自己的位置,拿了女士煙夾在手上,她一邊翻打火機一邊冷笑,“裴歡啊,怎麽就你每天端著一副聖女樣兒我們就活該都是爛貨報紙上說的那些事你可也沒比我們沒少……”


    說著鄭燕蓉正好摸到了打火機,她打開點了煙,火苗還沒滅,一回身對著裴歡的外套直接扔了過去。


    含羊毛的大衣不一會兒就竄起火苗,裴歡站起身,卻看見鄭燕蓉一臉輕鬆地靠在一旁抽她的煙,事不關己。


    裴歡顧不上和她吵架,先跑過去匆匆忙忙撲滅了火,一旦真燒起來全都麻煩,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鄭燕蓉突然一把拽過她,繼續玩著打火機,一陣一陣衝她臉上晃,“你年輕,不懂什麽人能惹,什麽人不能惹,用不用我給你長個教訓……嗯”


    鄭燕蓉手指撚著打火機,幾次擦著裴歡的頭發撩過去,裴歡抱著亂七八糟的外套一動不動,她看著她,心裏氣到極致,卻突然覺得這女人可悲。


    裴歡冷眼掃過她,扔了手裏的東西,伸出手直接按在了她打火機的火苗上,火瞬間滅了。鄭燕蓉沒想到她敢這麽做,嚇得尖叫出聲。


    她意識到裴歡成心耍了她,這是要跟她玩狠的,鄭燕蓉臉上掛不住,急了就要動手,一把扯住裴歡把她推在衣架上。裴歡撞到了之前被玻璃紮到的傷口,捂著胳膊蹲下身,她無心和人爭執,頭疼欲裂,偏偏化妝間的門在這時候被人推開了。


    裴歡的助理拿了一大堆飲料和吃的東西衝進來,開口就嚷:“歡姐,蔣少過來探班……正……找你呢……”


    她後半句沒說完,顯然也被化妝間裏的樣子給嚇著了。


    裴歡癱坐在地上,沒等她想明白蔣維成為什麽突然來找她,他已經站在門口了。


    鄭燕蓉明顯收斂了,她瞬間找到解圍的方式,一臉緊張地向裴歡伸手,要拉她起來:“摔哪兒了”


    蔣維成先她一步走過來,鄭燕蓉的手隻好尷尬地僵在半空中,蔣維成上上下下打量她,“去年還是前年……我在酒會上見過你吧。”他今天穿得休閑,短外套和長褲,依舊風度翩翩,問得隨意,鄭燕蓉隻能點頭。


    蔣維成邊說著邊彎腰,半摟半抱地把裴歡扶起來,他維持著擁住她的姿勢,繼續和鄭燕蓉寒暄:“我好像還看過你一個電影,但是記不住名字了。”


    鄭燕蓉看著他和裴歡臉色都變了,她瞪著他們一臉詫異,卻發現蔣維成不再理自己。


    他隻是低頭看裴歡,動作很自然地推開她上衣袖子,看她胳膊上的那些傷口,果然又有血滲出來。


    裴歡推他,“沒事。”


    蔣維成很溫柔地拉著她的手說:“我和外邊打好招呼了,今天要帶你先走。”他千載難逢能過來探班,化妝間裏湧進一大堆人,大家一看氣氛不對都不再出聲,人人假裝在做自己的事。


    裴歡奇怪他能有什麽急事,低聲問了一句:“怎麽了”


    他不多說,皺皺眉看地上那團被燒過的大衣,又回身掃了一眼鄭燕蓉,拖著裴歡就出去了。


    蔣維成今天是自己開車出來的,裴歡坐在副駕駛位上,他忽然俯身過來給她係安全帶。


    兩個人距離太近,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如果我今天沒來,你就隨便她欺負”


    裴歡搖頭,“這已經不算什麽欺負了。”


    他的動作停了一下,低頭翻出來兩個創口貼扔給她,又說,“這麽多年,蔣家沒有要求過你保密。”他看著她的眼睛,“我也不在意。”


    裴歡知道他在說他們結婚的這件事,正式公開地透露出去,她的日子會好過很多,但她這麽久就是從來不提,她不提,他也樂得繼續維持單身貴族的形象,和眾多情人牽扯不清。


    她自己胡亂地處理了傷口,靠在車窗上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謝謝。”


    好像這麽多年,從第一次相見開始,她總是這麽狼狽。


    但六年過去,裴歡也還是隻能還一句,謝謝。


    前方路口紅燈,蔣維成回過身笑了,又溫柔又親昵地過來握緊她的手說:“別謝我,正好有事接你去幫忙。”


    裴歡回頭看他,“什麽事我最近沒心情……今天頭疼,先回家吧。”


    他仍舊笑,“惠生那邊我都讓人照顧好了,今天的事也是我替你解了圍,起碼之後她們顧忌我看上你,不會再找茬。”


    裴歡聽出來他的意思,她打斷他:“蔣維成,笙笙的事我一直感激你幫我,但是其他的……你想讓我……”


    他一根一根撫摸她的額手指,“噓,安靜一點,先別急,就是麻煩你陪我去吃個飯。一個飯局,你知道,我不帶個女伴顯得不合適,剛好今天alice有重要的通告,你這邊……我順路,過來接你一起。”


    好,這倒很合適,原來他今天來找她,隻是想找個臨時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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