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睜開眼睛,已經睡在租住房的沙發上了。我覺得身子骨像是散了架,而且頭疼欲裂。眼前的灰不是灰,是模糊,難道是癌細胞侵入了眼睛?我索性閉上眼,大腦從斷片兒開始往前回放:我接過小白兔的傳單,在酒吧門口剛剛站定,便進來一群嘰嘰喳喳的時尚女子,大概七八人的樣子。其中一個染成黃發的女子接過我的傳單,看都沒看一眼,拍了一下我的胸口說:“小哥的腦袋挺有型,過來陪妹妹喝一杯。”


    黃發女子話音剛落,其他女子捉住我的胳膊,拉著我往酒吧裏麵走,傳單散落一地。我想這可能就是酒吧裏的規矩,相逢何必曾相識。呂夫蒙說過,陌生人通過一杯酒,頃刻間就能無話不說。趕上我運氣好,一口氣遇到這麽多熱情好客的女子。這輩子跟桃花運無緣,臨了來酒吧開回洋葷,沒想到處處桃花開,酒吧裏怎麽會這麽缺男人?


    我被這群女人拖進一間包廂,黃發女子開始點酒,兩瓶威士忌、兩瓶法國什麽莊園紅酒,還要了兩打啤酒。服務生一邊記錄一邊用怪異的眼神看我,我想用手理一下頭發,才想起自己已經剃成了禿瓢。看什麽看,你能看出來老子是快要死的人嗎?我心裏想。


    酒水上來之後,女人們七手八腳忙著倒酒,像是蒼蠅撲進糞坑一樣迫不及待。黃發女子拍了一下我的光腦袋說:“你主動一點呀,把自己當處男了吧。”


    眾女子哄笑起來,貌似都在笑我。我有什麽可笑的?我已經不是昨天的我了。其實,讓我主動一點也沒什麽錯,就我一個男士,本該為女士服務。於是,我左手端著威士忌酒瓶,右手端著啤酒瓶,給每一位女士斟滿酒杯。又是黃發女子發話,她好像是這群女人的頭兒。黃發女子說:“咱們來玩個遊戲,從我開始,每人用一句色情話概括‘我老公很懶’,不夠色情或者概括不到位的罰酒一杯。”


    其餘女人聽完,嘰嘰喳喳叫成一團,大多數女人理解了,不理解的女人問道:“怎麽玩呀,大姐先給我們示範一遍。”


    黃發女子說:“我老公很懶,接吻都懶得伸舌頭。”


    眾女人哄笑,齊聲說過。黃發女子右手邊是一個短發女子,她說:“我老公很懶,半年都沒看我一眼。”


    眾女子說這是抱怨,不夠色情,罰酒一杯。短發女子無奈,端起一滿杯威士忌,幽怨地對我說:“你真心疼老娘啊。”


    我坐在短發女子下手,黃發女子對我說:“輪到你了,你得說你老婆。”


    我說:“我已經離婚,沒有老婆。”


    黃發女子說:“不行,就說你老婆。”


    我想了想,說道:“我老婆很懶,連高潮都嫌累。”


    眾女子開懷暢笑,說我很會吹牛。笑聲還沒停止,包間的門被推開了,一下子擁進五六個男人,都穿著跟我差不多的黑色緊身t恤,領頭的男人很帥也很瘦,身上的香水味道比在座的女人還濃鬱。他走到我跟前說:“你是哪條道上的,竟然敢跑到我的地盤上搶生意。”


    黃發女子好像跟這個瘦帥的男人很熟識,她叫他阿凱,黃發女子指著我問阿凱:“這不是你的人?”


    阿凱笑著叫黃發女子姐姐:“我下麵那幾塊料,姐姐哪個不熟悉,這隻蒼蠅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我說:“我不是蒼蠅,我是這裏的客人,不信你可以問她們,我指著在座的眾女子。”


    結果,眾女子們異口同聲說:“他不是客人,我們才是客人。”


    阿凱一揮手,對身後站著的男人說:“給他講講做生意的規矩。”


    於是,這群人不容分說就把我臭揍一頓。我滿心期待這群女人看在我給她們倒酒的份兒上,能幫我一把,可她們居然端著酒杯看熱鬧,那場景就像我是一隻不聽話的猴子,馴猴子的人正在拿著鞭子抽我。黃發女子把我發給她的傳單塞進我的緊身t恤裏說:“你小子膽兒夠肥的,幹這活兒還敢招搖著發傳單。”


    我抓住一個挨揍的空當兒,跟黃發女子解釋說:“我這是替別人幹的活兒。”


    阿凱說:“那更欠揍了,市場行情就是被你們這群兼職的業餘鴨子搞壞了。”


    我被拖出眼鏡蛇酒吧的時候,腦子還挺清醒,因為我的手裏死死攥著我的阿瑪尼風衣。


    ……原來如此,鴨子們把我當成跟他們搶生意的鴨子了,我可是來泡妞獵豔的。有炒股炒成股東的,有泡妞泡成老公的,可獵豔獵成鴨子未免有點太過悲催了。我在沙發上翻個身,四肢酸痛不已,好在這群鴨子把力氣都用在女人身上,下手不夠重,我身上隻有瘀青,沒有骨折。突然,我覺得胸口一陣刺痛,下意識用手摸摸胸口,掏出一張傳單來,是小白兔讓我幫她發放的臨終關懷傳單,最醒目的大字寫著: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需要愛。


    怪不得會被酒吧裏的人懷疑我是鴨子,因為酒吧裏昏暗的燈光根本看不清剩餘的小字。“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需要愛”這句話沒有錯,隻是我們對愛的理解太過片麵,羞於說愛,一提到愛就跟他媽的性交聯係到一起。小白兔她們是如何進行臨終關懷的?我是不是也需要這樣的臨終關懷?


    我人生接下來的時間,該怎麽打發呢?


    昨晚,改變形象還是很有效的,我摸了摸光頭,努力掙紮起來到衛生間照鏡子。左眼窩和右麵頰上的瘀青,依舊阻擋不住我張揚的頭型,從禿頭初現那年起,我第一次這麽愛我的頭,我早幹嗎了?真可惜,臨到生命最後一刻才發現適合自己的發型和衣著,黑色緊身t恤除外。造成昨晚意外有幾個方麵,一是小白兔的傳單,二是黑色緊身t恤,三是光頭。因為我看到進來揍我的那幫鴨子,他們都是穿著黑色緊身t恤,其中還有一個是光頭。不過他是假禿頭,我才是真禿頭。現在看來,我命裏不僅沒有桃花運,簡直是碰不得女人。跟我最親近的女人是我老婆,可我得有多招她恨,才能把我視作窩囊廢。還有我丈母娘,為了討厭我,不惜搭上一張歪嘴,真是煞費苦嘴。梁安妮是第一個讓我婚外出軌的女人,可她隻是拿我的命根子當工具用,我的命根子在她眼裏就是一根搋馬桶的搋子。昨晚的導購小姐,為了拿提成居然把我往鴨子裏裝扮,女人一旦把錢看重了,母性的光輝就輕了。最可恨的是導火索小白兔,趁著我上來酒勁,讓我幫她發傳單,我挨揍的時候卻看不見她的蹤影。剩下的日子為了不讓自己鬧心,一定要遠離女人。寂寞一點無所謂,我孤獨地來到這個世界,也終將孤獨地離開這個世界,從起點到終點的過程是不是熱鬧,實在是無關緊要。


    我走到書桌旁打開電腦,想把電腦裏存的毛片刪除掉,以免後人將來發現我的小秘密,覺得我是個色情狂。這些年以來,我和老婆之間很少做愛,我靠電腦裏的毛片解決生理問題,我老婆靠什麽呢?她會不會跟我一樣靠自慰呢?刪除毛片的時候才發現我的存量巨大,這些年來得空就上網找種子,其實,常看的就那幾個,我幹嗎下載那麽多?手腕差點累折了,才把硬盤裏的毛片刪除幹淨。其實,我應該格式化,因為電腦裏的東西我再也用不著了。彩虹都在風雨後,我的靈感都在問題解決後。我環顧房間,想看看是什麽神靈困擾著我,讓我的腦子總是慢三拍。我的目光最終落在小白兔給我的傳單上,我在電腦裏輸入了,網頁做得非常土氣,一看就是那種沒有錢的網站。


    “讓每個生命都有尊嚴地謝幕”是網頁的主宣傳語,這個比“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需要愛”好多了,至少不會被別人誤會成鴨子。這個網站貌似是一個公益組織,他們沒有醫院地址,也沒有收費價格,並承諾提供的臨終關懷都是免費服務。免費服務就意味著沒有盈利,沒有盈利,小白兔她們靠什麽生活呢?當今世上騙子比好人多,我家裏的座機電話半年前報了停機,因為它每天隻幹一件事,接聽五湖四海各路騙子的電話。全國人民都圓睜雙目逡巡著發財機會,不僅給騙子留下可乘之機,也在時刻提醒著勞苦大眾:任何一頓免費午餐都可能是致命陷阱。


    臨終關懷會是什麽新騙術呢?我在網站“誌願者”一欄裏找到了小白兔,原來她叫欒冰然。騙子麵目已經有了輪廓,欒冰然倒過來不就是然並卵嗎?長著一雙幹淨的狗眼的姑娘,為什麽要做騙子?不行!我得揭穿這幫騙子,因為如此幹淨的狗眼,殺傷力太大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著她的道呢。從昨天瀟灑辭職那一刻起,其實是從我給前妻留下瀟灑背影那一刻起,我這個窩囊了一輩子的男人就開始對瀟灑上癮了。我暗下決心,要光明磊落瀟瀟灑灑走完人生最後一程,然後慷慨赴死。


    我打開網站報名申請臨終關懷的頁麵,開始填寫自己的診斷資料,並在“申請意向關懷人”一欄裏填上了欒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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