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別不說話啊。”偵查員說,“這可是一條人命,您第一個發現,得為我們提供一些情況啊,不然我們怎麽破案?”


    解立文抬頭看了看民警,說:“最近真他媽倒黴,給我碰上這種事兒。誰他媽殺人往我家井裏扔,我咒他斷子絕孫!”


    這口井是解立文家的。幾天前,他還用井裏的水灌溉過農田。今天天剛蒙蒙亮,解立文像往常一樣下地幹活,把一個桶投到井裏,想打一桶水上來。可是無論他怎麽投,桶都沉不到井裏,無法打上水來。這是以前沒有出現過的情況,所以他覺得有問題。借著微弱的亮光,他向井裏窺視,井裏隱約像是有什麽東西。


    “這是哪個熊孩子往人家井裏扔東西?”他想。


    沒辦法,他隻有暫時放棄了打水的想法,繼續下地幹活,直到太陽升起,天空大亮,他又想起了水井裏的事情。


    從井口看去,井裏滿滿的全是麥稈。


    “x他祖宗。”解立文罵了一句。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瞎鬧騰,把田邊堆放著的麥稈都扔進了他家的井裏。這可得讓他好一陣忙活。


    水井的水平麵離地麵有一米五的距離,井口直徑隻有肩寬,想把井裏的一些雜碎都撈幹淨還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又是鏟子又是桶的,幹到了十點多鍾,才總算把井裏的麥稈撈了個幹淨。


    解立文重重地坐在井邊,氣喘籲籲地抽了根煙,心裏把往他井裏扔麥稈的人的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然後他又在尋思,最近得罪什麽人了嗎?


    他重新拿著桶站起,想從井裏打一桶水,伸頭一看,嚇得一個踉蹌。


    “這井裏怎麽還會有東西?”他想,“剛才不是弄幹淨了嗎?”


    他從路邊拾了一根長樹枝,哆哆嗦嗦地伸進井裏,攪動了一下。井裏水平麵以下有一個深色東西浮浮沉沉,井麵上甚至還浮上了一片油花。


    “喲,這是隻死貓,還是隻死狗啊?”解立文這樣想著,安慰著自己。其實他心裏已經知道,無論是死貓還是死狗,都沒這麽大的個兒。


    他用樹枝用力地戳了一下,井裏的東西沉了下去,隨即又浮了上來,因為慣性,井裏的東西露出了水平麵。


    那是一雙腳底板,人的。


    “你最近一次用井水是什麽時候?”偵查員問。


    “我記不清了。”解立文說,“可能是前天,也可能是大前天。”


    “那你昨天沒用井水,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呢?”


    “沒有,什麽異常都沒有。”


    偵查員想了想,想不出什麽問題了,轉頭問我:“秦科長,現場周圍需要保護起來嗎?”


    “當然。”我點點頭,蹦蹦跳跳地穿上鞋套。在野外穿鞋套需要“金雞獨立”,但我平衡能力不強。


    “周圍我們都看了,”技術員說,“有可能留下足跡的地方,都是報案人和派出所民警的重疊足跡。基本是沒有希望能夠發現什麽痕跡物證了。”


    我搖搖頭,說:“那也得保護起來,還有那邊,那個麥稈堆旁邊,重點保護。林濤一會兒過來幫你們。”


    穿好鞋套,我趴在井邊,往裏窺探了一下。屍體可能又沉下了井底,沒了蹤影。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黑洞洞的井麵,啥也看不到。


    “這解立文咋就能看出井裏有東西?”我說,“我咋就看不到?”


    “那個……屍體還沒撈上來啊?”大寶說,“屍體都沒撈上來,咋知道是命案?跳井自殺不行嗎?酒後墜井不行嗎?”


    “廢話。”我說,“自殺、意外掉井裏去了,難道是鬼魂來抱麥稈填井?”


    “喲,”大寶抱了抱雙臂,“說得咋這麽瘮人呢?我是說,可能死者先自己掉進去了,然後正巧有熊孩子玩麥稈,把麥稈弄井裏去了呢?”


    “嘿,說的也不是沒可能。”我還在井口不斷轉換著腦袋的角度,窺視著井裏,依舊一無所獲。


    “盡想些好事兒。”黃支隊長說,“有某烏鴉在,我怎麽看,這都是命案。”


    我白了黃支隊長一眼,拿起剛才解立文用過的長樹枝,向井裏戳了一下。這回我感受到了,井裏確實有東西。我又仔細檢查了井口,確實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


    “撈吧。”我扔了樹枝,拍了拍手。


    聽我這麽一說,黃支隊長開始張羅民警拿起竹竿和繩索,開工了。


    “不是有傳說中的打撈機嗎?”我有些詫異,大家居然開始用這種原始的辦法。


    “打撈機是要破壞水井的,”黃支隊長說,“能不破壞,就不破壞哈。”


    看來黃支隊長最近真的是被上訪案件纏昏了頭腦,做起事來開始謹小慎微了。


    “我看啊,這水井怕是保不住,早晚得弄了。”我癟著嘴,說。


    黃支隊長瞪了我一眼:“喂,拜托,行行好吧。”


    幾個民警圍著井口,叫喊著:“喂喂喂,左邊左邊左邊,小心小心,好好好,套上了,拴緊拴緊。”


    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民警們終於開始拽繩子了。


    我從草地上站了起來,蹲在井邊觀察。


    隨著民警們的口號,繩子一點兒一點兒地收起,一具屍體從井裏被打撈了起來。民警們把屍體平放到井邊準備好的塑料布上時,屍體還在哩哩啦啦地淌著水。


    “不是巨人觀,不是屍蠟化,耶!”大寶悄悄地自言自語。


    【2】


    這是一具男性屍體,胖高個兒。屍體上身赤裸,下身穿了一條睡褲。一件長袖襯衫被一根草繩拴在頸部,蓋住了部分胸壁。屍體腹部還沒有出現屍綠。


    在井水裏的屍體,因為水的導熱比空氣導熱快上百倍,加之地下水溫度很低,所以用測量屍體溫度的辦法推斷死亡時間會非常不準確。我見屍體還很新鮮,於是掰了掰屍體的手指。


    “屍僵已經緩解了,屍斑也壓不褪色,今天是十八日對吧,那他應該是在二十四小時以上四十八小時以內死亡的。”我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說,“周圍空曠,運屍危險,應該選擇的是夜間運屍。那麽死者應該是十六日晚間至十七日淩晨死亡,並被拋屍入井的。”


    “不能先入為主啊。”大寶推了推眼鏡,小心翻動著蓋在死者胸部的襯衫,“你怎麽知道就一定是他殺啊?這件襯衫確實可疑,但也有可能是死者是精神病,這樣穿著,還用繩子拴領口,然後在水裏倒立浸泡,所以襯衫脫落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


    我搖搖頭:“寶啊,以後得再仔細些嘛。你看看死者的兩肩。”


    死者的兩側肩膀、上臂外側有大片損傷。這些損傷深達皮下脂肪,表皮擦挫樣改變,但是創麵呈現灰黃色,暴露出大片的脂肪組織。井裏水麵上的油花,應該就源於此處。這些損傷被法醫們稱作“沒有生活反應”,也就是說,這是死後形成的損傷。生前、死後傷的鑒別主要是法醫靠經驗來判明的,不算太難。死後的損傷,創麵不會有出血,所以呈現灰黃色;而生前傷,皮下的小血管破裂,會有一些出血,所以創麵大部分呈現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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