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細細觀察每個人的表情,仿佛都很輕鬆,看來大家的工作進展得都很順利。


    主辦偵查員見大家都已落座,迫不及待地用當地方言做了開場白:“趙局長,各位專家,我先說一下吧。”


    分管局長趙關強點了點頭。


    偵查員說:“中午一點,我們就已經掌握了屍源信息,並且在疑似死者的家裏取了相應檢材進行dna檢驗。剛才dna部門傳來消息,死者確實為本市居民謝勤工。”


    “謝勤工。”陶法醫又露出一臉嬉笑,“螃蟹擒住了一隻蜈蚣,和他的文身很吻合啊。”


    偵查員點點頭,接著說:“死者謝勤工,五十三歲,經營一家小型磚窯,效益還行,一年掙個十來萬沒問題。但是他一輩子沒有結婚,沒有孩子。周圍住民都有很多猜測,最多的一種說法是他有間歇性精神病,還是狂躁症,沒人願意嫁。”


    “精神病?”我說,“有什麽依據支持嗎?”


    偵查員搖搖頭:“這個可以確認,雖然沒有在精神病院找到相關病曆,但是我們找到了很多他購買治療狂躁症藥物的記錄。”


    見我沒有繼續提問,偵查員接著說:“根據監控,死者昨天下午還在市中心一個藥店裏買了藥,然後就去他兒子家吃飯。”


    “兒子?”我打了岔,“不是說他單身,沒有孩子嗎?”


    “哦,忘了說。”偵查員說,“他收養了一個養子,叫謝豪,對外隻說是幹兒子。但是群眾反映,這個兒子是他一手養大的,生父母反而沒有管過一屎一尿。現在這個兒子是磚窯的主要負責人。”


    “他兒子有什麽反應?”我問。


    “很悲傷。”偵查員說,“謝豪反映,昨天晚上謝勤工在他家吃完飯後,就有些精神錯亂,然後說要回自己家裏,然後就走了,他也沒在意。直到今天下午我們去通知他死訊。謝勤工晚上有時候在兒子家睡,有時回自己家。”


    “大部分時間是回自己家。”另一名偵查員打開地圖,說,“謝豪家離案發現場不遠,屬於偏僻地區。謝勤工家在謝豪家北邊兩公裏處,也是偏僻地區。這之間沒有監控,所以我們沒法掌握謝勤工為何會走到位於他們家西邊的蘆葦蕩裏去。”


    “精神錯亂,有可能迷失方向。”林濤開了話匣子,“我們分析死者很可能是因為迷路,走進了蘆葦蕩,在蘆葦蕩裏,就更無法辨明方向。因為狂躁症的作用,他選擇了在池塘邊撞擊石頭導致受傷,或者是因為雨天路滑,摔倒受傷。”


    “聽你的意思,無論是意外還是自殺,但可以確定是死者自己導致受傷後死亡的?”我問。


    林濤點點頭:“基本可以確證。案發時,死者沒有死亡,不符合殺人案件的特點,而且最重要的,通過我們痕跡檢驗,固定了死者的活動軌跡和現場狀況。目前我們有充分的依據證明死者是自己導致頭部受傷的。”


    “是嗎?”我驚訝道,原來林濤真的發現了重要的線索。


    “咳咳。”林濤看到我驚訝的表情,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開始闡述他的勘查所見和觀點。


    【3】


    林濤詳細地介紹了痕跡檢驗部門發現的一係列證據。


    原來痕跡檢驗部門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把整個蘆葦蕩全部掃蕩了一遍。因為這個蘆葦蕩人跡罕至,所以可以提取到的東西很少,不過東西少不是壞事,因為每一個痕跡都至關重要。


    除了死者所在位置周圍被參與搶救的人破壞了痕跡以外,整個蘆葦蕩裏很多地方都提取到了新鮮的鞋印,因為當時剛下過雨,地麵鬆軟,所以這些足跡都有鑒定價值。


    經過現場比對,林濤果斷拍板,所有的鞋印均出自一雙鞋所留。也就是說,隻有一個人在這個蘆葦蕩裏走過。而且走了不是一圈兩圈,而是很多圈。


    根據現場鞋印的足尖所示的方向,這雙腳應該繞著蘆葦蕩的外圈、內圈都走了四圈以上,最終在死者被發現的地點附近消失。消失的原因是被眾多不同鞋印覆蓋,還有出入蘆葦蕩的那條小路,也都被眾多鞋印覆蓋。而經過對到達過現場的報案人、民警進行排查後,確認這些鞋印都是上述人等留下的。


    “也就是說,到達過現場的人,都留下了足跡,而且是在天空放晴了一晚上以後。”林濤說,“那麽,如果有第二個人跟隨死者走到蘆葦蕩裏,即便沒有跟隨死者繞圈,隻是在某個地點潛伏,他也應該留下足跡。”


    “如果是在那一片被破壞的地方潛伏呢?因為那地方正好是死者被發現的地方。”大寶問。


    林濤搖搖頭,說:“即便是在那裏潛伏,他也需要有個進出蘆葦蕩的出入口。走進來再出去,總是需要路的,既然要經過路,那麽路上就應該留下他不同的鞋印。”


    “會不會是一模一樣的鞋子?”我問。


    林濤說:“不會。一模一樣的鞋子可以擁有一模一樣的鞋底花紋,但是不可能擁有一模一樣的磨耗程度。”


    我想了想,說:“可是我們屍檢的時候沒有發現死者穿了鞋子啊。”


    陶法醫應聲道:“我第一次屍表檢驗的時候,可以確認死者是赤足的。”


    “死者的腳底幹淨嗎?”我問。我問這個問題,是想確認死者是不是在泥巴地裏走過,但是我想到死者傷後下半身是浸泡在池塘裏的,即便原來腳底很幹淨,也會被池塘水泡得不幹淨,即便原來腳底很髒,也會被泡得不是很髒。所以這個問題貌似沒有多大意義。


    於是我收回了發問。


    “問題就在這裏。”林濤微笑著說,“死者是赤足的,但是現場沒有發現赤足印,我們就很奇怪,於是在池塘邊的爛泥裏進行了尋找。果不其然,我們在死者被發現地點的池塘邊發現了一雙和現場鞋底花紋、磨耗程度完全一致的鞋子。”


    “我明白了。”大寶說,“你是說,死者在這裏摔跌或者撞地,不慎把鞋子陷入了池塘邊的泥漿裏,因為有水麵的覆蓋,所以所有人都沒有發現,但被你們發現了。”


    林濤挺了挺胸,說:“所以,我們可以判斷,隻有一雙鞋繞了蘆葦蕩,沒有發現應該屬於第二個人的痕跡。以此推斷,死者隻有一個人進入蘆葦蕩,那麽這個案子不是意外,就是自殺。”


    “聽上去,合情合理,”趙局長說,“而且偵查部門也確實沒有發現什麽矛盾點。”


    “他的兒子怎麽說?”我問。


    偵查員說:“謝豪很悲傷,一直在問我們什麽時候可以火化屍體。”


    雖然痕跡檢驗部門有了定論,但是我的心裏總覺得有哪一點不對勁。我拿過偵查員手中的筆記本電腦,把案件文件夾裏的照片和視頻一個一個點出來播放。


    看的同時,我問:“大家都忽略了一點,發現謝勤工最後一個監控,是他從藥店出來,買了藥。也就是說他晚上肯定吃了藥,吃了藥為什麽還會精神錯亂?這不符合常理。”


    “買了藥不代表吃了藥。”偵查員說,“我們問了謝豪,謝豪說沒看見自己的幹爹吃藥。說不準是忘了吃了,或者遵醫囑,這個藥應該是臨睡之前吃。”


    這個解釋還算合理,我頓了頓,目光停在一份詢問筆錄上,我說:“據死者周圍人反映,死者生前一般不發病,因為有藥物控製,但是一旦發病,也隻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樣子就恢複清醒。那麽我們可以說死者在這半個小時之內走到了蘆葦蕩,但是在蘆葦蕩裏走上好些圈,至少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吧?既然已經恢複意識,不應該走不出蘆葦蕩啊。這個蘆葦蕩說大也不大,走出去應該不算難事。”


    會議室裏沉默了一下。


    大寶打破了沉寂:“不能排除是鬼打牆。”


    “鬼打牆?”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偵查員說:“你是說民間的那種說法,就是人在一片曠野裏,尤其是有墳墓的地方,會被鬼上身,然後怎麽走都是繞圈走,就是走不出這一片曠野的說法嗎?你不是法醫嗎?法醫也迷信?”


    大家對大寶的嘲笑惹惱了一直坐在一邊一言不發的駕駛員韓亮。韓亮雖然是駕駛員不能參與案件討論,但是在這種問題上,他還是選擇了開口:“看!你們都不懂了吧。”


    接下來的十分鍾,韓亮用簡單明了的話語,用科學的方式解釋了“鬼打牆”的含義。


    所謂“鬼打牆”,就是在夜晚或郊外行走時,分不清方向,自我感知模糊,不知道要往何處走,所以老在原地轉圈。把這樣的經曆告訴別人時,別人又難以明白,所以被稱作“鬼打牆”,其實這是人的一種意識模糊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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