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具屍體如果逐一檢驗,至少需要十個小時的時間。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豈不是得幹到明天早晨?


    好在省城新建的解剖中心有兩間解剖室,每間解剖室裏有兩至三台解剖床。解剖室的門是相對而設的。這樣的設計,可以同時開展數台解剖,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而且,解剖的時候,幾組法醫隻要走出門,就可以和其他解剖室裏的法醫交流。


    我和大寶走進一號解剖室,負責對現場一樓的兩具屍體進行檢驗,陳詩羽負責照相。而市局胡科長和韓法醫則在二號解剖室,和我們同時開展工作,負責現場二樓的三具屍體,林濤負責照相。


    王秀黎和齊傳芝的致命傷都在頭部。


    我和大寶把躺在兩張解剖台上的屍體的頭發依次剃除,各自暴露出了頭部的創口。兩名死者的頭部創口創角撕裂,創緣不整,創口裏還可以看見沒有完全斷裂的組織間橋。數個創口縱橫交錯,但是可以看得出創口的邊緣都有挫傷帶。


    “兩名死者都死於鈍器所致的顱腦損傷。”我觸摸了死者的頭顱,說,“我能感覺到,兩名死者的顱骨都有很嚴重的粉碎性骨折。”


    “先檢驗王秀黎的屍體吧。”大寶見照相人員已經固定了屍體的原始麵貌,便按屍檢常規,在屍體全身分段提取物證。


    我剪了一塊紗布,用水沾濕,開始清理王秀黎的麵部血跡。血跡已經幹掉,形成一塊塊血痂,和麵部皮膚粘得很牢。


    慢慢地,王秀黎的麵容呈現了出來。同時,她額部皺紋裏的一處創口也隨著血跡的清除而暴露出來。


    “咦?”大寶蹲下來看了看王秀黎後枕部密集的創口,說,“創口都在枕部,怎麽額部也有一處?會不會是俯臥打擊,額部襯墊在地麵上形成的?”


    我搖搖頭,說:“不,如果是襯墊傷的話,在那種瓷磚地麵上,隻會形成挫傷,不會形成創口,而且創口周圍有挫傷帶,說明這是一個有局限的接觸麵積的工具形成的損傷。”


    大寶若有所思,點點頭。


    我接著說:“而且,這是一處死後傷。生前傷和死後傷的判斷,是法醫必須具備的一項最基礎的技能。損傷是生前形成還是死後形成,有的時候對案件的偵破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法醫判斷生前、死後傷的主要方法就是觀察創口有沒有生活反應。生活反應就是隻有機體存活的時候才有的反應,比如出血、充血、梗塞、吞咽、水腫、血栓等。創口的生活反應主要表現在創麵有沒有出血,以及創緣皮膚有沒有卷縮。生前形成的創口,創麵會呈現出紅色,邊緣有卷縮;而死後形成的創口,創麵會呈現接近皮膚顏色的黃色,邊緣也不會有卷縮。”


    我說得這麽煩瑣,意在教授身邊的新人陳詩羽。陳詩羽很聰明,理解我的意思,一邊拍照,一邊不忘認真地聽著,時而點頭。我們都在努力消除剛見麵時產生的嫌隙。


    王秀黎額部的創口,創麵蠟黃,邊緣哆開,是一處典型的死後損傷。


    “死了還要對著額頭打一下?”大寶問。


    我摸了摸創口,說:“這一下還不輕呢,下麵的骨折很重。看來,對著額頭再來一下,就是凶手要把王秀黎的屍體翻轉過來的原因。”之前對現場勘查時,我們曾經判斷凶手在殺完人後,又把屍體翻轉了過來。


    “什麽意思?”大寶對我的分析不太理解,一臉茫然。


    我微微一笑,說:“別急,回頭再分析。”


    打開王秀黎的頭皮,可以看到她的枕部幾乎已經完全碎裂,腦組織從骨折的縫隙裏透了出來,一片陰森森的白色。


    這樣的顱骨幾乎無法再用電動開顱鋸鋸開了,我們隻能用手鋸,將還沒有斷裂的顱骨部分鋸開,然後拿下了一塊邊緣凸凹不平的顱蓋骨。


    顱腔內的腦組織已經挫碎,形態不清。硬腦膜被骨折了的顱骨的尖銳端戳裂了好幾個破口,因為巨大的打擊作用,顱內盡是出血和血腫。


    “好慘啊。”大寶皺著眉頭歎道。


    我說:“是啊。凶手力氣不小,而且使用的工具也應該是堅硬、質量重的金屬鈍器。”


    “這麽大歲數了,還是不得善終,唉。”大寶又開始了他的感悟人生。


    按照常規的解剖術式,我們繼續解剖了死者的胸腔、腹腔和背部,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根據死者的胃內容物判斷,她應該是在晚餐後不久死亡的。


    “我覺得這個案子的死亡時間比較容易定得精確。”我說,“我們到現場的時候是七點,此時已經是張大姐發現後半個小時了。而死者已經吃完了晚飯,一般人晚飯都在五點到六點之間吃,這說明死者是在五點到六點半之間死亡的。結合我們去現場的時候,屍體的屍僵和屍斑都還沒有形成,可以肯定死者是六點左右死亡的。凶手膽大妄為啊,這個時間天也就剛黑,就敢入室殺人。”


    “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這個時間通過敲門可以入室的概率比晚上大多了。”陳詩羽說。


    “有道理。”我讚許道。偵查專業學生的思維和技術專業不同,有時候確實可以起到優勢互補的作用。


    “也就是說,張大姐早半個小時看一下死者家裏,說不準就能透過窗戶看到凶手殺人的背影了?”大寶看著解剖室的天花板,臆想著。


    我說:“殺人過程很短暫,能被看到的話就是巧合了。”


    解剖完後,我重新觀察死者的頭皮。


    “致傷工具可以定嗎?”我說。


    大寶說:“鐵質鈍器可以定。”


    我指著頭皮上一些弧形的創口說:“還記得嗎?這些創口下麵的顱骨骨折都是類圓形的。圓形的鐵質鈍器,就是錘類的工具了。”


    “拿錘子來殺人,當自己是李元霸啊?”大寶說。


    檢驗完王秀黎的屍體,我們繼續檢驗齊傳芝的屍體。


    和王秀黎一樣,她同樣死於金屬鈍器打擊,導致顱腦損傷死亡。顱腦損傷的程度也非常嚴重,顱骨大麵積粉碎性骨折,腦組織挫碎。和王秀黎不同的是,齊傳芝的損傷集中在頭頂,同樣十分密集。


    “作案手段完全一致嘛。”大寶說。


    我沒有說話,拿起放大鏡在齊傳芝的胸口看了起來。


    “發現了什麽嗎?”大寶湊過頭來看。


    我微微笑了下,說:“死者胸口有幾處小片狀的表皮擦傷,很淺,不仔細觀察肯定看不到。但是這幾處擦傷很新鮮。”


    “這有什麽用嗎?”大寶說。


    “剛才我說過,凶手個子很高,你們記得吧?”我問。


    大寶說:“對對對,我都忘記問你怎麽回事了。”


    我說:“二樓的母子頭部損傷也在頂部,但是說明不了問題,因為我們通過血跡判斷他們是蹲著的。既然是蹲著,凶手打擊他們肯定打在頭頂部。但是齊傳芝的不一樣。根據她死亡的位置,她應該是去開門的人。她不僅開了門,還把凶手往客廳裏引了幾米,然後才遇襲的。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她不可能蹲下來,凶手也不會讓她蹲下來。但是你們注意到沒有,齊傳芝身高一米六五,比較健壯,凶手如果沒有足夠高的身高,是不可能打擊到她的頭頂部的。”


    “你是說凶手沒有對齊傳芝進行控製,而是直接打擊?”大寶質疑,“可是齊傳芝頭頂部的創口也是非常密集的,說明她處於一個相對固定的體位,這個固定的體位是怎麽做到的?”


    我說:“這幾處表皮擦傷就可以說明問題了。從損傷來看,這些擦傷是指甲抓的。也就是說,凶手進入家門後,突然抓起保姆的衣領,然後用錘子打擊她的頭部。因為凶手力氣大,所以被抓住衣領的保姆沒法過多反抗,體位就會相對固定,創口也就密集了。”


    “有道理。”陳詩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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