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炫耀一般地發問:“你知道彈後空腔效應的形成機理是什麽嗎?彈後空腔效應是因為子彈旋轉而產生的,那隻有膛線槍才能形成,這自製槍可是滑膛槍,滑膛槍怎麽轉?怎麽空腔?”


    大寶說得沒錯,彈後空腔效應是子彈致傷的主要機製,但是這種效應隻有在膛線槍發射子彈後才會產生,這也是膛線槍比滑膛槍殺傷力大的原因。采用x射線膠片高速攝影技術,可以觀察到模擬體被彈頭擊中後,在彈頭通過的組織中會形成一個彈後空腔。這一空腔出現得快,消失得也快,因此彈頭在機體中穿行時,不僅會使軟組織撕裂,更重要的是會將彈頭上的旋轉動能釋放給周圍組織,使軟組織以彈道為中心向四周放射狀移位,從而形成比彈頭體積大數倍的空腔。彈後瞬時空腔雖然持續時間短,但可以造成創道周圍的軟組織向外伸展、撕裂以及血管撕裂。組織常會因為移位超出了彈性極限而發生破裂,呈現爆炸樣改變,在機體上留下嚴重、複雜的複合性損傷。空腔經過擴展、收縮、再擴展、再收縮等反複多次的改變後,逐漸消失,最後留下一個容積比空腔小得多的創腔,就是我們法醫最後可以發現的槍彈創創道。


    滑膛槍形成損傷的主要機製就是彈頭的損傷。彈頭打破血管就會導致失血死亡;彈頭打破器官,就會導致器官失血、衰竭死亡。接觸射擊的滑膛槍,因為彈丸還處於密集階段,所以形成的創道隻有一條,這條創道是所有彈丸共同作用形成的。


    “我告訴你吧。”大寶對陳詩羽說,“其實這一槍並沒有多大殺傷力,看死者的下肢沒有畸形,就知道他的腿骨都沒折。之所以會流出這麽多血,是因為人的大腿內側有一條非常重要、非常粗大的動脈——股動脈。如果彈丸打進腿裏,打斷了股動脈,那可不得了。這麽粗的動脈是無法自凝住的,如果沒有及時按壓住,讓血這樣嘩嘩地流,很快就會出現休克症狀,造成昏迷,再不立即搶救,就會死亡了。死者應該就是這樣死的。”


    “酒精過量,血管擴張,加速了血液循環,也會加速死者的死亡。”楊法醫在一旁補充道。


    他們說話間,我已經從勘查箱裏拿出了一根鈍頭探針。


    探針的主要作用,是探測創道的長度和走向的。死者的致命傷是一條創道,很顯然,這條創道打斷了股動脈,但是創道的走向,我們卻不得而知,隻有靠這根細細的探針了。


    我小心地把探針的一端插進創口,然後向著各個方麵探尋,很快,我就找到了創道。創道是從膝蓋上的創口往上,最終到達會陰部下方約五厘米處的大腿內部。我沿著創道把探針插進了死者的大腿裏,留了個探針柄在外,招呼陳詩羽前來照相。


    這樣,從照片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創道的走行方向了。


    “你們看出什麽問題了嗎?”我看著大寶和林濤。


    兩人一臉茫然。


    我對派出所所長說:“麻煩聯絡殯儀館的同誌,去解剖室進行屍體解剖。”


    如果通過調查、屍檢,可以確定死者是走火導致死亡,屬於意外,屬於非正常死亡事件,屍體解剖是要經過家屬同意的。但如果有命案的可能,公安機關就可以強行解剖。


    “家屬不同意解剖啊。”所長為難道。


    “開具解剖通知書,強行解剖。”我說,“因為這是一起命案。”


    “命案?”這出乎所長的意料,他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我微微一笑,說:“你們看,創道是從下往上的。你們再看看這支槍,有一米二長。加之這是接觸射擊,現在我們來還原一下現場。”


    說完,我拿過透明物證袋裏的槍,把槍口頂在死者膝蓋上方的創口處,說:“子彈往上,那麽槍托就應該在膝蓋下麵。你說,這樣怎麽走火?”


    如果是走火,這麽長的槍,應該打中死者的腰部以上,或者彈道是往下的。如果是打中膝蓋,而且創道往上,這樣擺放槍支不合理,而且死者是夠不著扳機的。即便是死者坐在地上,用槍頂住膝蓋,扳機的位置也在他的腳尖以外,柔韌性再好,也夠不到扳機。


    “有道理!”在場幾人異口同聲地說。


    “所以,隻有可能是別人拿著槍,對著他的膝蓋開了一槍。”我說,“現在我們需要對屍體進行解剖。”


    程城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裏,陳詩羽仍然默默地站在一邊。這是她在兩天內看到的第三個現場、第七具屍體解剖,真可謂是填鴨式教育。她現在不僅完全適應了屍檢工作,而且已經可以清楚地說出屍體的解剖位置,這讓我們不禁感歎她適應能力、接受能力的強大。我也盡自己所能進行規範化操作,好讓這個白紙一樣的女大學生,對法醫的工作有個規範性的認識。


    我們對屍體進行了全麵的屍表檢驗,死者除了左側膝蓋上的一處槍創以外,我們還在他的後枕部摸到了一塊不小的血腫。血腫的表麵還有一些淺淡的擦傷。頭皮沒有創口,隻有血腫和擦傷,用法醫的眼光看,這是一個具有一定平麵、一定質量、表麵粗糙的鈍性物體形成的損傷。可能是摔跌倒在地麵,也可能是工具形成的。


    “你看,果真還有其他外傷吧。”我興高采烈地說。


    大寶拿出手術刀,準備剃除死者的頭發。我說:“等等。”


    我們把屍體翻了個身,暴露出枕部,然後細細地撥動死者的頭發,很快,找到了幾個黃色的小顆粒。


    我用鑷子把小顆粒鉗出來放進物證袋,說:“致傷工具已經清楚了,是磚頭。”


    大寶讚許地點點頭,說:“開顱看看,防止是他中槍後摔跌,跌倒在磚頭上形成的損傷。”


    摔跌導致的損傷,會在顱腦內形成對衝傷,而直接打擊所致的損傷不會有對衝傷。


    打開死者的顱骨,他的枕部果真有一小塊腦挫傷,而對側的額部則沒有發現。


    “沒有對衝傷,可以肯定是有人用磚頭襲擊了他。這一處損傷有生活反應,說明他是在中槍前被打擊的。”我說,“這麽小的一塊腦挫傷,不足以致死也不足以致暈,但是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方向,尋找可能存在的物證的方向。”


    開完顱,大寶和楊法醫按常規對死者的屍體進行了全麵、係統地解剖檢驗。大寶動刀的時候,可能是因為疲勞,一不小心用手術刀戳破了死者的胸腔。


    “哎呀,小心點兒。”楊法醫說,“屍檢過程是要錄像的,別給當事人家屬看見了,非說這一處創口是凶手形成的就完蛋了。”


    大寶用手抹了抹被他用手術刀刺出的小創口,說:“沒事的,這創口這麽小,這麽薄,看不出來啦。而且沒有生活反應,檢驗前我們也拍了屍體照片,不礙事,不礙事。”


    我笑著說:“楊哥,你現在被信訪案件鬧得草木皆兵啦。法醫在屍檢過程中不慎對屍體造成損傷是常有的事情,不用大驚小怪的。”


    楊法醫尷尬地笑了笑,繼續和大寶對屍體進行係統解剖。除了在打開死者胃部的時候,一股嗆人的酒精味撲出來以外,並沒有其他特殊的發現。


    在他們進行解剖的時候,我拿起死者的雙手,仔細觀察了一下,沒有說話。


    檢驗完屍體後,我提出要去現場村落附近的小店吃牛肉麵。除了這是我的嗜好以外,我還有別的意圖。路過現場的時候,警戒帶已經撤去,隻留下路麵上的片片血跡。我叫韓亮停了車,下車在現場周圍轉了一圈。不一會兒,我就用物證袋拎了一塊磚頭上了車。


    “林濤,一會兒你去看看這塊磚頭。”我說,“這是凶器。”


    大寶好奇地朝車窗外張望了一下,說:“你看這路邊好多磚頭,你怎麽知道這是凶器?”


    我哈哈一笑,說:“因為這塊磚頭上黏附著血跡、毛發。”


    熬夜加之旅途的疲勞突然襲來,我們在吃完中午飯後,找了個賓館美美地睡了一覺,等待著其他實驗室的檢查結果出爐。


    下午四點,我們一起來到了專案組,匯報工作的同時,也聽取其他刑事技術專業的檢驗結果。


    “死者係被霰彈槍打中了大腿,導致股動脈破裂。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救治,失血過多死亡。”我說,“除此之外,死者的枕部還有一處鈍器傷,是凶手在開槍前被打擊所致。這是一起命案。”


    “有點兒奇怪。”偵查員說,“經過我們的調查,死者昨天晚上和幾個狐朋狗友喝酒喝到九點多,有人騎摩托車帶他到現場附近,他下了車。九點半左右,死者回到家裏,問他老婆要錢,他老婆不給,他踹了他老婆幾腳,然後硬搶了幾百塊錢離開家。過了大約二十分鍾,死者重新回到家裏,搖搖晃晃、罵罵咧咧的,從地窖裏拿出槍就離開家了。然後十點鍾就出事了。”


    “嗯,是這樣的,在他的褲子裏發現了四百六十塊錢。不過,他這不就是要去和人約架嗎,怎麽奇怪了?”大寶說,“肯定是他和誰吵架了,然後去打架,結果打不過人家,所以被人搶了槍,打死了唄。”


    偵查員搖搖頭,說:“這個人平時喝多了酒,就喜歡尋釁滋事,這是事實。但是每次都是帶著棍子帶著刀,吵著喊著要去打架,一旦真的和人家遇上了,又了。而且,附近有人打麻將,並沒有聽見吵架打架的聲音啊。”


    “你們說,會不會是這樣,”我說,“死者喝多酒以後,想去和他們一起打麻將,所以去家裏要錢。打麻將的時候,發生了糾紛,死者就回家裏去取槍,在重新往打麻將的地方走的時候,遭到了襲擊。因為是這幾個打麻將的人幹的,他們當然不會說聽見什麽聲音了。”


    專案組沉寂下來,都在思考這一可能性。


    不一會兒,專案組組長拍了桌子,說:“這是最有可能的!你們去抓人吧!其他專業繼續介紹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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