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風回到家裏時,他的母親正在廚房做飯。鄭風安慰他母親的時候,還看得見窗外正在上廁所的鄭慶華挑釁的笑容。


    母親去醫院送飯,鄭風卻沒有跟去。他策劃了如何逐個殺死兩名老人的辦法,並且在他的母親從醫院歸來之前全部完成。


    鄭風一身的血跡,把他的母親驚得失魂落魄。他的母親在灶台裏燒掉了他身上的血衣,並讓他趕緊趕回學校。畢竟,警方懷疑到一個正在千裏之外上大學的青年,可能性不大。


    然而,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鄭風在青鄉市火車站躲避了一夜,清晨終於登上火車,以為總算可以逃脫罪罰。沒想到正在做著白日夢的他,在自己的臥鋪上被乘警死死按住。


    “上大學不代表什麽。”林濤說,“人格修養比知識儲備重要得多。”


    大寶卻有不同意見:“我覺得這老兩口也確實是欺人太甚了,隻是這鄭風的孝心,用的方法不對罷了。”


    “是啊。”我說,“人與人之間,有什麽矛盾調和不了呢?最終要演變成這樣的悲劇。兩名老人不得善終,一名棟梁之材就此隕滅。可悲啊,可悲。”


    “天哪!”大寶叫道,“怎麽你說得好像你不是人類一樣,難道你成仙了?”


    “超自然顯然是做不到的。”我看著遠處正在幫助韓亮整理勘查車坐墊的陳詩羽,說,“那麽多的奧秘我都還沒參透呢,大到我現在還分析不出那個‘清道夫’是誰,小到我都看不懂小羽毛照的照片。”


    “照片?什麽照片?”大寶來了興趣,一臉好奇。


    我壞笑著說:“出發前,我看了陳詩羽給我們拍的聚會照片。有些照片的取景很不自然,這不是一個攝影發燒友應該犯的錯誤。比如,一張照片的中央沒有內容,照片的一角是韓亮,而韓亮的女友卻沒有照進去。”


    “韓亮?”大寶仍是一臉茫然,“什麽意思?”


    “鹹吃蘿卜淡操心。”林濤說完,悻悻地走開了。


    第五案 深山屠戮


    第一章


    我走到兩個小孩的屍體一側,用勘查燈照射了一下屍體的麵孔。大一些的小孩是個女孩,滿臉灰塵,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臉頰兩側有兩條清晰的淚痕。


    “我看啊,法醫上輩子一定非匪即盜,這輩子全用來還債了。”大寶站在勘查車旁邊,裹緊了衣服,瑟瑟發抖。


    我說:“看看看,你不是挺愛出現場的嗎?怎麽這會兒開始發起牢騷來了?”


    “我剛才在車上想啊,今天晚上還不知道要冒多少險、遭多少罪呢。想到基層法醫天天都這樣,都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中工作,一個月就兩千多塊的工資,就感覺他們真是不值當。”大寶說。


    “怎麽是不值當?”我僵著脖子,笑眯眯地說,“我們一年兩百天不著家,一個月不也就拿三千多塊嗎?我之前也沒聽你這麽大牢騷啊。我覺得吧,咱們都是一腔熱血。我說過,能在法醫崗位上堅持下去的,一定都是熱愛這一崗位的。”


    “你們要是這麽說,一定有人要說:哎呀,別裝清高、裝偉大了,除了當法醫,你們還能做什麽啊?沒有選擇才說熱愛,就是作秀。還有人說:哎呀,你們的灰色收入算進去了嗎?”林濤從路邊站起來,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說。


    “你吐完了?”我嘲笑地看著林濤,說,“我覺得大部分群眾是理解我們的,那些少數人也是不了解情況。我們法醫怎麽沒有選擇?我們可以去殯儀館工作,工資是現在的三倍;我們還可以去社會司法鑒定所工作,每天做做傷殘鑒定,工資是現在的四倍。隻是因為在公安機關幹法醫,才能接觸到命案,工作才有挑戰性,才會體會到成就感,才能體現我們的人生價值。至於灰色收入,你們誰見到過那玩意兒長什麽樣嗎?”


    大寶說:“話是這樣說,但中國的法醫的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還要被別人冤枉,說三道四的。你們說,這不是這輩子來還債的嗎?我說得沒錯吧?”


    林濤說:“知足吧,你們要是說幹法醫的上輩子都是非匪即盜,那像山區的法醫上輩子肯定都是殺人放火的了。這輩子,加……加倍償還……不行,我還得去吐會兒。”


    “你不是不暈車嗎?”靠在車側玩手機的韓亮看著林濤說,“你別走太遠,小羽毛在車上沒下來,沒人嫌棄你。你不用過分注意形象,別給野狼叼走了。”


    “你不在車上陪小羽毛嗎?她會害怕的。”我對韓亮說。


    韓亮聳聳肩膀,沒動。


    “這山路,不暈車的也得暈。”大寶說,“剛才和專案組聯係,聽他們說咱們後麵警犬隊的車,剛進山不久,裏麵的警犬吐得一車都是。林濤這已經算是省心的了。”


    五米開外蹲在地上的林濤艱難地發出聲音:“大寶,我是你大爺。”


    這本來應該是一個美麗的周末。鈴鐺八月份就要生了,身為婦產科醫生的丈母娘早已經告訴我鈴鐺肚子裏懷的是男孩。雖然我更喜歡女孩,但是作為三代單傳的家中獨子,懷個男孩當然沒有什麽壞處。眼看還有三個月就要當爸爸了,我準備這個周末陪鈴鐺去公園裏散散步,曬曬太陽。我對她說:“補鈣,要從胎兒開始。”


    我們甚至準備好了野營的行頭。可是當我把背包拉鏈拉上的那一刻,電話鈴聲響了。我下意識地渾身抖了三抖,皺緊了眉頭。


    晚上十點響起的電話,而且手機屏幕上還顯示著“師父”二字。這通電話的內容,也就可想而知了。和鈴鐺在一起的這些年,這種事情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所以我已經從開始的惶恐擔憂發展到現在的坦然麵對了。


    師父告訴我,位於我省西部山區的綿山市棉北縣,發生了一起四人死亡的案件。


    從師父的話語中,我做了簡單的分析。一般明確是殺人案件的,師父會說“四人被殺案件”,而如果是不確定性質的,或者是自產自銷的,師父一般會比較嚴謹地說:“四人死亡案件。”當然,同時死亡四人,又需要省廳法醫前往處置的,一般都是自產自銷案件。因為不論是容易造成多人死亡的交通事故還是災害,都不需要我們出馬。


    鈴鐺挺著大肚子,默默地把背包裏的物件重新拿出來放好,一句話都沒說。我感覺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滿心愧疚。


    我經常自責,並不是自己沒時間顧家,而是每當我踏上了出勘現場的路途,那種想偵破案件的衝動會瞬間壓製住心底對家人的內疚。所以每當鈴鐺說“男人都沒良心”的時候,我從來不予反駁。


    就像這一次,雖然大家都在擔心晚上睡不了覺,我卻一直想象著現場的情形。


    勘查車在高速路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我也被心底對破案的渴望刺激了兩個多小時,即便聽得見大寶的鼾聲,也絲毫沒有勾起我小睡一會兒的興趣。林濤也和我一樣。


    當表針指向十二點半,睡意開始襲頭的時候,勘查車在綿山市公安局勘查車的引領下,駛入了盤山道。


    貧困山區的盤山道可不像那些景區,其顛簸程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坐在車上的我們,隨著車輛的離心力左搖右晃,又隨著車輛的顛簸上下起伏。這種高頻率、高強度的四向運動,極度挑戰著我們全身的關節和前庭神經。


    因為專案組決定,等我們省廳技術組到達後,才對現場進行勘查,所以韓亮把車子開得飛快。深更半夜,我們能感覺到四周的崇山峻嶺,卻看不到身邊的萬丈懸崖,所以也沒有過多的懼怕,隻有周身的不適。


    勘查車在山路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後,林濤終於無法忍耐第一次暈車的感覺,伸手示意韓亮停車,然後跑出車外劇烈嘔吐。我們雖然沒有暈車,但是四肢關節酸痛無比,所以也跳下車做做伸展運動,然後躲到老遠,在山道邊撒了一泡野尿。這就是有女同誌加入勘查組的弊端。


    山裏靜悄悄的,偶爾可以聽見幾聲類似野獸的叫聲。即便陳詩羽沒敢下車,我們依舊走到拐了個彎的山道邊。放眼望去,才知道我們一直是在懸崖一側快速行駛。在對韓亮超凡的駕駛技術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同時,也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林濤絕對不會在陳詩羽麵前表現出不堪,所以不知道他跑去哪裏吐了,隻能聽見他痛苦的嘔吐聲。大寶一聽不見他的嘔吐聲就會喊他一聲,生怕他被野獸襲擊了而我們還不知道。


    現在已經是四月天了,白天氣溫回升到了二十七八度,我們猜想到山區會冷,所以出發前在襯衫外麵套了一件外套。可是進了山以後,我們才知道自己是多沒常識。山窪裏的夜晚,居然隻有一兩度。而且因為車內空氣不流通,我們剛下車時還大讚山區空氣的清新,可站了幾分鍾後就有些瑟瑟發抖了。


    那麽,接下來幾個小時的現場勘查時間,我們該如何度過?


    市局領路的勘查車開出去一段後,發現我們沒有跟來,撥打我們的電話又沒有信號。市局技術科科長彭大偉嚇出了一身冷汗,以為我們葬身懸崖了,一邊責罵引路的駕駛員開得太快,一邊趕緊掉頭來找。見到我們安然無恙後,才長舒了一口氣。


    林濤清理完他自己的胃內容物後,從口袋裏拿出手帕擦拭著嘴角。


    “你應該帶點兒避暈藥來,真耽誤時間。”我們剛上車,陳詩羽就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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