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搭話,正在看著盧華屍體頸部的幾條平行的表皮剝脫。


    大寶和趙永很快檢驗完了盧華的胸腹腔,說:“胸腹腔沒有損傷,四肢沒有骨折,隻有兩個手掌和手背有一些擦傷。”


    我點點頭,打開了死者的頭皮,啟動了電動開顱鋸。


    “死者的致命傷確實在頭部。”我說,“鈍器損傷,額部這一處小的破裂口下麵,是一片凹陷性骨折。骨折下麵有大塊硬腦膜下血腫和大片蛛網膜下腔出血,腦組織也有挫傷。這傷可不輕啊。”


    我一邊說,一邊取下了死者的腦組織。


    “喲,枕葉腦組織也有挫傷和少量出血!”我一邊說,一邊翻看死者的枕部頭皮。


    “枕部頭皮我剛才看了,沒有損傷。”大寶說,“這肯定是一個對衝傷。”


    大家又沉默不語,各自在心裏把兩具屍體上的損傷結合起來,分析著案件可能存在的經過。


    “我知道了。”大寶最先發言,“牛青嵐是被一刀捅死的,盧華是經過奔跑,誤入一個防空洞,一腳踏空摔死的!”


    “我同意。”陳詩羽說,“首先,小路的出口沒有足跡,說不定就是沒人再出去過;其次,當天晚上有月亮,而根據防空洞的坡度來看,月亮隻能照得到防空洞口十幾級台階的位置,血跡也是從那裏開始的,說明死者進入防空洞後,開始有月光照明,後來因為沒有月光了,所以一腳踏空,摔下去了。”


    趙永說:“分析得有道理,畢竟盧華身上沒有損傷,頭部的損傷也是個對衝傷,說明他自己摔跌形成的可能性比較大。支持這個觀點的,還有防空洞底沒有其他人的足跡,至少盧華可以排除他殺。”


    我說:“那盧華為什麽要殺牛青嵐?性侵嗎?”


    “不排除這樣的可能啊。”趙永說,“可能他也是無意殺牛青嵐,在殺人後,才會那麽驚恐,狂奔出去幾百米,最終命喪洞底。”


    我的腦子裏突然有些亂,沒有繼續說話。


    “你們快點兒吧,我餓了。”陳詩羽突然說。可能她覺得案件出現了曙光,可能她認準了這是一起自產自銷的案件,所以精神有些放鬆,這一放鬆,最先表現出來的就是饑餓,畢竟我們一早出來,已經工作了五個小時。


    “你真行。”林濤說,“看屍體解剖,居然能看得有饑餓感!”


    “去你的。”陳詩羽嗔斥。


    大寶看看牆上的掛鍾已經將要指向兩點鍾,便抓緊了手上的縫合動作。


    我一直沒有吱聲,默默地配合大寶把屍體縫合好,然後放進冷庫冷凍,和大家一起去吃了份簡餐,然後直接趕往位於汀棠市公安局大樓頂層的指揮中心。專案組設在那裏。


    調查工作仿佛開展得很順利,偵查員正在向專案組介紹已經掌握了的情況。


    “根據從法醫那裏得來的身份信息,我們開展了調查。”偵查員說,“首先,通過照片比對,可以判斷兩名死者是牛青嵐和盧華,兩人都是汀棠大學的學生。經過調查,兩個人是在今年校園歌手大獎賽上認識的,盧華當時拿了第一名,牛青嵐拿了第三名。根據周圍同學們的反映,兩人從那次大獎賽後,就開始頻繁接觸。牛青嵐的室友反映,盧華對牛青嵐瘋狂追求,牛青嵐一直沒有明確兩人的關係。昨天晚上,室友們準備給牛青嵐過生日,牛青嵐說出去和盧華一起過。兩人大約五點半在食堂吃完飯,就一起出去了,一整夜沒有回來。現在大學生都很開放,所以室友們也沒有在意牛青嵐整夜未歸這件事,兩人上午也沒來上課。”


    “根據汀棠大學西大門監控顯示,”另一名偵查員說,“兩個人昨天下午六點左右,從西大門出學校,向案發現場方向走。還有,因為西大門外就是花圃,所以很多談戀愛的大學生喜歡選擇在這地方纏綿。西大門門衛反映,必須有本校的學生證,他才放學生出門、允許學生進門。所以兩名死者的身上都攜帶了學生證。”


    “法醫這邊,”我低聲說道,“我還沒有完全想好。客觀介紹一下屍檢狀況吧。根據屍體檢驗還原現場。死者牛青嵐是在塑料布附近自行脫去了衣服,然後在一百米開外的花圃裏被刺身亡。這一刀在背後,自己不能形成,肯定是他殺。這一刀直接刺破心髒,導致心跳驟停,死者沒有掙紮直接倒地死亡。死者在生前和死後都沒有遭受過性侵害。死者盧華,損傷主要是頭麵部和雙手的擦傷,致死原因是顱腦損傷。這個顱腦損傷是對衝傷,結合現場情況,他應該是在進入防空洞後,因為光線陡暗,一腳踏空形成的。這個過程,結合花圃裏的踩踏痕跡,可以反映出他當時的驚恐心情。”


    “那就很明確了。”年支隊長舒一口氣,說,“兩名死者在現場附近談戀愛,然後牛青嵐自行脫去了衣服。可能在纏綿的過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口角,所以盧華一時衝動殺死了牛青嵐。因為驚恐,他沒有跑回學校,而是往反方向跑去,結果誤入防空洞,摔死了。”


    會議室裏議論紛紛。


    我愣了一會兒,說:“怕是沒有這麽簡單。”


    大家迅速安靜下來,聽我發言。


    我說:“年支隊長的說法,可能是大多數人的想法,也可以解釋兩名死者的不同死因。但是這種想法中,還存在著很多疑點。”


    “哦?”年支隊長說。


    我說:“第一,牛青嵐還是個處女,這麽容易就在荒郊野外,在男朋友麵前脫衣服?不合常理。第二,如果二人是在纏綿,哪有女孩脫光了衣服,男孩衣著完整的道理?第三,牛青嵐隻穿了一隻鞋子,感覺這個脫衣服的過程也是很慌亂的,不像是在談戀愛。第四,如果是盧華殺了牛青嵐,那麽凶器去哪兒了?第五,一般人殺完人後,即便是激情殺人,殺人後驚恐,第一反應也應該是往熟悉的地方逃竄,哪裏有往不熟悉的野外逃竄的道理?”


    年支隊長默默地點點頭,說:“確實,你這五點都很合理。尤其是凶器,應該是個單刃的寬匕首。這樣的凶器,談戀愛的時候不會帶著,更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


    “那這個現場,能告訴我們什麽呢?”趙永沉思道。


    我打開投影儀,慢慢地翻動著屍檢照片,最後停在盧華屍體頸部的一張照片上,說:“還有,這一處損傷大家可以看看。”


    這處損傷就是我在屍檢前仔細觀察的損傷。這處損傷是由七八條細條形的劃痕組成的,生活反應明顯,和麵部的擦傷有些相連。


    “這處損傷,乍一看是麵部擦傷的延伸。”我說,“但有兩個問題。第一,這是頸部,沒有骨骼的襯墊,不應該形成這麽規則的擦傷。第二,這幾處損傷的周邊明顯要比麵部擦傷整齊許多。所以,我認為這不是摔跌時形成的梳狀擦傷,而是銳器刃邊形成的小劃痕。”


    “你是說,這幾條是損傷,是威逼傷?”趙永說。


    我點了點頭,說:“鑒於這些疑點,加之現場的特殊和死者衣著的特殊,我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想好如何進行下一步分析。”


    “那就不強人所難。”年支隊長說,“現在是三點多,你們回去休息一下,我們繼續調查。晚上九點鍾的專案會,再碰頭吧。”


    案件過於複雜,所以我也沒心思休息。整個下午,我都在電腦前麵翻看著死者的衣著照片和屍檢照片,腦子裏則努力地想把這些奇怪的跡象給串聯起來。


    晚上六點,我抱著方便麵正在吃的時候,看見一張盧華上衣襯衫的照片。我停下咀嚼,把照片逐漸放大,然後拍了一下桌子,說:“走!再去解剖室!”


    第四章


    盧華的屍體從冰櫃中再次被我們拖了出來。


    屍體因為冰凍的原因,更加僵硬,而且全身的皮膚都濕漉漉的。


    “你們要看什麽啊?”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說,“你們上午解剖完,下午死者家裏人又來認屍,晚上你們又來解剖。這樣一會兒凍、一會兒化凍,會加速腐敗的。”


    我笑了笑,沒答話,拿起死者的右臂看了起來。


    “看見了嗎?”我說,“死者的右臂上,有一個橢圓形的皮下出血!”


    陳詩羽的表情最為驚訝,說:“哎呀,中午屍檢的時候沒有看到這兒有皮下出血啊!怎麽死了以後,還會有皮下出血啊?”


    “很好。”我微笑著說,“皮下出血是生活反應,死後不會再形成,小羽毛已經有了這方麵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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