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工程師簡明地指出從他看到的情況來看,房子的所有窗戶都有三層玻璃,每一扇門——包括內門——都裝有密封條。他問我的父親對節省費用是不是特別在意,我隻得承認他確實如此。那個冰涼的通氣孔會破壞我父親精心布置的密封環境,但他會那麽傻嗎?


    他們全都悲傷地看著我,羅伯特抱住我的肩膀,我記得我喪氣地甩開了他。我不想要安慰,隻需要有人相信我。


    顯然不僅僅是通氣孔的問題。在那無可否認已經老舊的熱水器暖氣管上發現了一處壞掉的連接點,有毒氣體就是從那裏泄漏的。他們說得卻好像錯全在我父親似的。


    我記得當時我像被卷入一團黑色的霧氣中,雙腿發軟。有人抓住了我,把我扶到沙發上——我已經記不得那個人是誰了——但我還是從完全崩潰的狀態中奮力回過神來,我要設法讓警察承認他們是錯的。


    那個時候,感謝上帝讓羅伯特出現在我身邊,雖然我並不想要他給我擁抱和安慰。警察毫無用處並不是他的錯,羅伯特是唯一能讓我保持理智的人,即便身處那樣的混亂之中,他還提醒我要給賈絲明喂食。


    當我爭論到詞窮的時候,他代表我向警察道歉。我不想讓他那麽做,但對他們大喊大叫並沒有什麽用。我要接受沒有謀殺證據的事實,而且也沒法想到有哪一個人希望我的父母死去。


    那名督察知道有些事情不對勁,我肯定這一點。我聽到了他與調查犯罪現場的技術人員的談話。我走到他們聚集的雜物間的門口,聽到督察讓技術人員把所有東西再重新檢查一遍,確保沒有人來過。我想爸爸或許有可能把通氣孔給堵上,但是電池的事情怎麽也想不通,除非我父親突然之間性格大變,或者是得了早期老年癡呆症。


    想到那一晚要住在他們的房間裏,我害怕起來。我能在父母數小時前剛剛死去的房子裏睡著嗎?我覺得我做不到。我再也不想回那個令我傷心的家裏,但我已經不是公寓的主人了,而最好的朋友正在中東的某個地方,於是我隻能貼著牆壁向下滑落坐到地板上,雙臂環抱住雙膝,不停地哭。我聽到那個警察問羅伯特知不知道誰可以幫我,他告訴警察說不用擔心,他會把我帶回公寓——那時已經是他的公寓了——會親自照顧我。


    那位警察聽說羅伯特願意為我做那些事時看起來很驚訝,如果當時我思維清晰,應該也會感到驚訝。但當時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蜷曲在床上繼續哭泣,想要把痛苦鎖在自己心裏,因為如果它跑出來,會使我粉身碎骨。於是我就讓羅伯特全權負責了,他已經證明可以和賈絲明相處得很好,而且還那麽細心周到。我還能有什麽別的選擇呢?


    先是丹,兩個月之後緊接著又在父母身上發生了那樣的事,我變得完全麻木也不足為奇了。我很感激羅伯特,深深地感謝他。所以六個月之後,當他求我嫁給他時,我同意了。那是最輕而易舉、顯而易見的事。


    我當時是多蠢啊,直接走進了他設的陷阱。牢籠的門在我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了。


    45


    一天快要結束,湯姆已經準備好回家了,他需要時間安靜地思考。家有一種安靜的氛圍,他第一次來看房子的時候就注意到這一點了。他的母親過去常說,房子會吸取住在裏麵的人的性格,他以前總是毫不留情地取笑這種說法,但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麽這棟房子一定曾經見證過非常幸福安寧的時光,而這正是他現在所需要的。


    當然他在柴郡已經有了一棟小屋,在悠閑的周末偶爾去一下是很棒的,特別是女兒露西可以跟他一起去的時候,但每日上下班來回的話就有點太遠了。如果交通通暢,八十多公裏的路程沒有問題,但曼徹斯特周圍的道路在高峰時段經常水泄不通,而他需要在必要的時候能快速趕到總部。


    他花了好些時間才找到這棟房子,在倫敦住過後,他不準備再找一個冰冷的外殼當成自己的家,而且隨著露西慢慢長大,她可能希望有更多時間待在曼徹斯特——有商店、電影院以及跟朋友相聚的場所。他的腦海裏冒出“俱樂部”這個詞時戰栗了一下,謝天謝地他還要再過幾年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


    他打算在可預見的未來都待在曼徹斯特,既然錢不是問題,他就決定買一棟房子。這房子給他一個人住是太大了,但他一見到就愛上了。這是在曼徹斯特南部的一棟紅磚半獨立式住宅,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愛德華七世時代的風格,從一開始就吸引了他。房間很寬敞,天花板很高,客廳的兩扇凸窗還保留著原先的彩繪玻璃,前麵還有拱形裝飾。門廳大得足以放下他的辦公桌,還帶有一個小壁爐,讓這裏成為一個溫暖舒適的工作場所。兩個矮書架上塞滿了各種著名小說,而門口條紋狀的地板上鋪著色彩鮮豔的地毯,讓人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他打開前門跨進房間,感覺緊繃的四肢放鬆了下來。他把公文包和鑰匙放到桌子上,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朝廚房走去。這是一個晴好的六月傍晚,外麵天還亮著,於是他抓起一瓶冰啤走到了花園。


    湯姆不是很喜歡園藝,內心深處,他覺得今後可能會對種植水果和蔬菜感興趣,但僅僅是為了拿來做菜。他付錢請了一個園丁來全權管理,這令人羞愧,卻是必要的。如果他不走捷徑,每天下班以後就都要拿著割草機和除草叉幹活,那樣他就沒時間陪露西或利奧了。


    湯姆站著環顧被修整得十分漂亮的花圃,想起柴郡小屋被非法入侵的事,還想到了傑克。如果沒有傑克,他絕不可能有錢買下這棟房子或是柴郡的那棟房子,而且還得供養似乎覺得自己毫無義務去上班以維持生計的前妻。有時候他在想,如果沒有傑克的錢,該如何應對這一切,但如果能換回哥哥,他很樂意住在客臥兩用出租屋裏。


    但湯姆無法想象的是,為什麽會有人想要得到傑克的資料,他已經過世四年了。湯姆剛剛才從律師辦公室取回那些資料,本打算在休年假的時候翻閱,但那段假期提前結束了,他意外地得到了在曼徹斯特擔任總督察的工作,所以沒時間去看資料。據律師說,傑克的房產狀況良好,而這些又僅僅是個人資料,所以並不那麽緊急。


    腦海裏突然冒出一段回憶。傑克去世時,他的女朋友曾試圖宣稱她是巨額財產的合法繼承人。傑克的遺囑很明確地說明他的錢是要留給湯姆的,他女朋友梅麗莎曾來爭奪過這份財產,但失敗了。她跟傑克在一起才約六個月,看起來很不像傑克會選中的人。傑克是一個有點發瘋的天才,需要一個安寧平靜的環境。梅麗莎讓湯姆想到了緬甸貓——性感,美麗,喵喵地叫著,蹭著你,急切渴望著關愛,直到她被惹惱了,才露出一口毒牙。實際上,湯姆記得他曾問過傑克到底在搞什麽名堂。在遇見梅麗莎之前,傑克曾經和一個叫艾瑪的女人保持了幾年的戀愛關係。艾瑪跟梅麗莎是兩個極端,她的笑容可以點亮整個房間。他們之間的關係曾經看起來堅不可摧,後來他似乎突然間失了魂魄。


    當遺囑的條款被公布的時候,梅麗莎來爭奪傑克的錢,但失敗了。她說即使不能得到那筆錢,也想得到傑克的某些東西,並向律師申請把傑克的資料給她。律師拒絕了她,湯姆也把這件事徹底忘了,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不知什麽原因,湯姆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了手機。“史蒂夫?我是湯姆·道格拉斯。很抱歉打擾你,我想請你幫個忙。”


    湯姆讓史蒂夫回到小屋裏,從藏鑰匙的地方取出備用鑰匙,把所有資料都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他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就是有這種感覺。這個案子一結束,他就要投入該花的時間去翻閱那些資料了。


    湯姆答應史蒂夫近期找個時間出去喝一杯,然後掛斷電話,把關於傑克資料的所有思緒都拋到腦後。他要開始工作了。一整天他都在為跟奧莉維亞·布魯克斯的父母之死有關的事情而煩惱。他走到大廳裏拿起公文包,把裏麵的文件拿了出來。


    46


    醫生建議蘇菲的母親在醫院裏再住一天時,蘇菲鬆了一口氣。她有很多事要做,如果把母親單獨留在家裏,她會非常不放心,那個可憐的女人可能從此以後都會生活在恐懼中。


    蘇菲叫了一家安防公司來家裏,他們建議在她母親的床邊安裝一個應急報警器,還要把耶魯電子鎖換成五級的,這樣蘇菲出門的時候就可以確保門是安全的,至少如果羅伯特·布魯克斯再來拜訪,也會遇到一些阻礙。


    但蘇菲覺得他不會再來了,他是一個有任務的人。蘇菲希望麗芙很好地掩蓋了自己的行蹤,運氣好的話,她可以永遠躲開羅伯特。麗芙無法再回到沒有任何自由的生活裏,在那樣的生活裏,每一天的每一分鍾都被一個瘋狂到會通過構思和計謀把她留在身邊的男人密切觀察著。羅伯特看起來也是一個會使用暴力的男人,雖然目前為止蘇菲還沒有發現他曾動過奧莉維亞一根汗毛,隻是還沒有而已。


    與此同時,蘇菲還有幾件事要做,其中之一就是要給一些人提供的服務支付報酬。她已經付清了用林恩·梅多斯的名字製作假證件的那一部分費用,是貨到付款的。但那些視頻不一樣,它們是通過遠程編輯上傳的。


    蘇菲想不出她會出於什麽原因被發現或被人認出來,但在曼徹斯特剛剛複興的北區一條狹窄的小巷子裏前行時,她一反常態,緊張無比,不時鬼鬼祟祟地回頭看上幾眼。不知為何,這條小巷子似乎在重建過程中被遺忘了,缺少了周邊地區那種令人興奮、富有創造性的氛圍。她並不是喜歡幻想的人,但總覺得那些黑暗的玻璃窗後似乎潛伏著一張張蒼白的臉孔,正看著她,想知道她來這裏做什麽。夜幕剛剛降臨,這裏並不是久留之地——特別是在她並不適合打鬥的情況下。她瘸得很厲害,對任何想找人打架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很容易對付的目標。


    她走近一扇暗棕色的門,門上的舊漆已經剝落,牆上隻有一個門鈴,沒有名字。她按下門鈴等著。


    似乎過了很漫長的三十秒鍾,她聽到一陣嗡嗡的響聲,然後哢嗒一聲,門打開了。沒有人叫她報上名字,但她知道自己正被監視著。斯圖亞特在確認來人的安全性之前不會放任何人進去。


    她艱難地走上兩段黑暗的水泥樓梯,每走一步,那條傷腿上被刺中的傷口的疼痛似乎都會直接傳導到頭上來。羅伯特·布魯克斯這個王八蛋,該死的怪胎。走到樓梯頂上時,她停下來調整了一下呼吸。讓她精疲力竭的不是這一段爬樓運動,而是疼痛。汗水從前額滴落下來,她惱火地為自己的脆弱咂了咂嘴,從包裏拿出一張紙巾把臉頰擦幹。


    恢複過來後,她推開了另一扇門,來到斯圖亞特幽暗的工作室。盡管樓道已經很暗了,這裏的黑暗程度又提升了一級,唯一的光線來自被斯圖亞特的腦袋擋住了一部分的顯示器。他沒有轉過頭。“錢帶來了?”他問道,手裏還在繼續轉動編輯儀器的控製器。


    “我來這裏還能為別的事?”她也用同樣輕蔑的語氣回答道。


    她繼續朝房間裏麵走去,可以看到斯圖亞特那被閃爍的屏幕照亮的臉。那雙大而突出的眼睛像是要從頭上瞪出來似的,那是他身上唯一大的地方。他就像一根小樹枝一般瘦弱,腦袋像一個倒三角形——上麵寬寬的好用來安放眼睛,向下越來越窄,延伸到尖尖的下巴和緊閉的嘴。油膩的頭發耷拉在寬大的前額上,還有一部分像女孩子一般被夾到耳後。他一隻手轉動著控製器,另一隻手則摳弄著下巴上一顆看起來令人惱火的青春痘。


    斯圖亞特是最頂尖的,蘇菲很肯定他絕對不會向任何人透露被要求做的事。他在女王陛下監獄外的生活要依靠他的守口如瓶,因為他落在蘇菲手上的把柄要遠多於他所掌握的她的。蘇菲本可以迫使他免費為她做這件事,但那樣他有可能會在做事的時候設下陷阱,而且付錢給他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


    她靠在牆上,讓那條受傷的腿不承受重量,看著他施展魔法。雖然他是一個完全不吸引人的討厭鬼,但她還是被他的技巧迷住了。他可以準確地選出需要的地方進行完美的編輯,而且速度之快讓她屏住了呼吸。


    “你做得很好,斯圖。很完美。”


    “當然。”他回答道,眼睛根本沒有離開屏幕。


    “你覺得警察要用多長時間才會發現?”


    “這完全取決於他們是否找到了厲害的人來處理。他們當中有些人非常機靈,有些人完全就是飯桶,就算把東西塞進他們的屁眼,也發現不了明顯的不對勁。”


    “嗯,我想我們隻能等著看了。”蘇菲回答道,心裏卻想這些視頻必須起作用。


    “我必須得說,有的人真是非常聰明。”斯圖亞特說道。


    “怎麽這麽說?”


    “那一組鏡頭裏有很多細微的東西。那個水仙花瓶是個啟發,它不在屏幕正中間——不是那麽明顯——但確實在那裏,一個專注的聰明人是會發現的。第二天花就不見了,第三天它們又在同樣的地方出現了。還有那些衣服——即便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做剪輯的女孩,我相信也會在很多地方犯錯,更不要說是之前從沒做過這種事情的人了。”


    “也許是買了《教傻瓜學剪輯》之類的書吧。”蘇菲輕蔑地說道,靠著牆撐起身子。


    斯圖亞特轉過頭看著她,用好奇的語氣問道:“真的有這種東西嗎?”


    “我他媽的不知道。我是瞎說的,你這個笨蛋。”蘇菲嘟囔道,“不管怎樣,天才,這是給你的錢,全在這裏了,還有一點額外的獎金,因為你幹得真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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