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二楚!施小姐眼下正和那個日本人在房裏,可要找個機會引她出來?”


    羅慶華麵色陡然一白,倒退幾步,碰翻了門邊的花架。


    ——遲了,已經遲了,又遲了。他總是遲到一步。


    沉默片刻,他歎了口氣:“來不及了,我早該想到她會做這個打算……”


    “對了,還有件事。有個人在偏門等著,急著要見你。看模樣,像是宋少爺!”


    “什麽?!”


    四、孤注一擲


    “嗆啷”一聲,一把精致的匕首驟然被打落在地,晃了晃,再無動靜。


    “你以為,這麽簡單就能殺了我?”男人陰沉的臉赫然有幾分猙獰,又隱隱透著得意,“我早聽說,天香閣的女人不簡單。施鬱棠小姐,你拿匕首對著我的後背,想做什麽?”


    不過片刻,施鬱棠就恢複了鎮定,媚人的笑意如蛇一般纏繞進男人的眼裏:“我哪敢做什麽呢,向野先生。”


    “這麽美妙的女人,一槍打死未免太可惜了。”向野英吉十分自信地湊近她的頸間,一把攬住了她的腰身。聞香識女人的機會確不常有,隻是有些人不知道機會重要還是人命寶貴罷了。


    施鬱棠不作言語,笑容不減。


    向野英吉貪婪地嗅著撲鼻的濃香:“這香味,倒像是從你身上長出來的,真令人陶醉。”


    “是嗎?”施鬱棠坦然說道,“隻是向野先生,您的心髒有沒有感覺不對?可以先放開我嗎?”


    “不可能——”向野英吉有些詫異她的話,卻猝不及防被一把甩開,雙腿一軟,仰麵跌倒。


    ——怎麽回事,突然就沒了力氣?


    “向野先生果然善解人意,這就對了。”施鬱棠從容地整整衣裝,眼中多了幾分輕蔑,“怎麽,沒力氣?哎呀,向野先生好像生氣了呢,這可怨不得我——誰讓您這麽不尊重女人呢?”


    “‘紅嫣’香氣的確好聞,但您怎麽不想想,海棠花會無緣無故地有香氣嗎?女人香,又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聞的嗎?”


    施鬱棠抓起匕首,抵住向野英吉,道:“那日你問我,為什麽穿一身黑色——”鋒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劃開向野英吉的喉嚨,噴濺的鮮血染汙了她的臉頰,“因為那一天,有人告訴我,我愛的人,死了。向野先生,您的煙鬥,是哪兒得來的?那個盒子不是您派人送回來的嗎?”


    向野英吉目光幾次凝聚,卻終究渙散開去,口鼻翕張之間,漸漸沒了聲息。


    刺目的猩紅弄得一地汙穢,濃重的腥氣讓施鬱棠皺緊了眉頭。她厭惡地踢了踢那具了無生氣的肉體,轉身走去洗手。


    她的步履有些蹣跚,眼神也漸漸模糊。


    “紅嫣”是香,但也是毒。天香閣女子用香,是先以身試之,漸漸適應其毒性,然後讓自己的身體成為魅惑之毒,殺人之毒。這過程中要受的苦,自然非常。施鬱棠此次孤注一擲,以命相搏,省了過程之苦,卻也難逃一死。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氤氳的水汽包裹著縹緲的歌聲,在盥洗室裏兜轉纏繞。


    施鬱棠靠坐在浴缸裏,淺吟低唱,原本明豔的紅裙浸漬成觸目驚心的血色暗紅,一頭長發濕透了,散亂地披著,胡亂貼在臉頰上。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歌聲一句輕過一句,如垂危孤雁,嘶鳴喑啞,杳然西去。


    “立光,你——”


    眼前的青年穿著挺拔的軍服,比起記憶裏,少了溫文,多了戾氣。不過,還來不及為“死而複生”的朋友驚喜,羅慶華已經瞠目。


    日本的軍徽。


    宋立光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失態,空氣裏散開一陣令人心慌的沉默。


    “慶華,我現在的確在為日本人做事。但我今天冒險而來,是有大事要和你談。”宋立光急切地想打破僵局。


    羅慶華直直地盯著他,幾乎是從牙縫裏一個一個擠出字來:“我們沒什麽好談的。”


    “慶華,你聽我說。”宋立光上前一步拉住他,“我沒有選擇,我不能眼看整個宋家……”


    “宋家?宋伯若是知道,能被你氣死!你這個懦夫!”


    “你沒見到林紅受了怎樣的酷刑被折磨至死,那種感受你肯定不會理解!”宋立光低聲吼道,“要是你,可能連一刻都受不住!你隻會做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生意,讓柔弱的女人替你去掙不幹淨的錢,你才是個懦夫!”


    “對,我是懦夫。”羅慶華見他紅了眼,反而平靜了下來,“但天香閣的女人容不得你侮辱,她們都是英雄!‘她們用自己選擇的方式洗刷國恥,個個都是紅顏巾幗’,這可是你說的!怎麽,不記得了?”


    “鬱棠在哪兒?”宋立光放棄了爭論,愈發急切地問道,“她在哪兒?我要馬上見到她,她有危險!”


    “哈,她在哪兒?”羅慶華的神情有些古怪,“她去為你報仇了。”


    “報仇?”


    “有人送來了你的骨灰,然後一個日本軍官帶著你心愛的煙鬥來侮辱你鍾愛的鬱棠……鬱棠為了給你報仇,就用了香。”羅慶華冷冷地看著他,“現在看來,那個鐵盒裝的應該是林紅,林紅才是真英雄!”


    宋立光倒退一步,失聲道:“向野英吉,一定是向野英吉!煙鬥是我送給他的……你怎麽能讓鬱棠去找他?就是他要來找鬱棠的,他是個魔鬼!”


    “你不一樣嗎?你不是魔鬼嗎?”羅慶華不怒反笑,“我真後悔!為你這個懦夫,鬱棠死得太不值!太不值!……宋立光,我隻是遲了你一步,遲送了一束花,遲說了一句話,早知道你有一天會這樣站在我麵前,我當初絕不會讓上半步!”


    尾聲


    清明的雨。倒春的寒。


    新起的墳還未蓋上草皮,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在裸露的土色中十分紮眼。羅慶華默默站在墳前,任風雨飄落。良久,遠處走來了另一個人,給他撐起一把傘。


    羅慶華向一邊走了幾步,漠然地避過了宋立光的傘。


    “慶華,不管怎麽樣,這件事也是我幫忙擺平的。平白死了個日軍大佐,你以為是那麽好交代的?要不是我……”宋立光盯著眼前被冷雨澆透的青年,“要不是我,你和天香閣都會大難臨頭!”


    羅慶華默然無聲,卻在宋立光向他靠近一步時,果斷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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