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槍口泛著金屬的冷光,死死地咬住了宋立光。


    “你,你——”宋立光愕然退後,反射性地向自己腰間摸去,握住了槍柄。但還沒來得及拔槍,一發子彈已然穿過他的胸膛。


    “我在執行戴局長的指令。”羅慶華冷冷地說道。


    “慶華你瘋了,我是立光啊!”


    “哈哈哈哈……”羅慶華爆發出一陣大笑,仿佛經曆了世上最滑稽的事情,“宋立光已經死了!我的好兄弟死了,我愛的人也死了。都是因為你——你這條日本狗!”


    雨越下越大,厚厚的雨幕將天地淹沒在沉重莫名的晦暗裏。淒厲的風雨聲號哭成一曲愴然的挽歌,在陰霾的天空下哀聲長鳴。


    海棠花來不及綻放,卻已被一陣風雨無情打落,隕落在混濁的泥漿裏。


    間或傳來兩聲巨響。


    或許,是打雷了。


    美人宅


    文/陌離


    一、往事並不如煙


    我又夢到了玉荷。


    仍然是相似的夢境:懸崖邊上,她在很多人的棍棒下被打得遍體鱗傷、慘不忍睹。她抬起頭,眼角滲出可怕的血淚,突然一低頭,重重撞在了一塊矗立著的白石上。


    白石被鮮血染紅,一片猩紅中,她化身為滿身血汙的幽靈……


    我從夢中驚醒,在房前竹榻上,慢慢地坐起,突然看到遠處一個少女的背影,想也沒想衝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喊著:“玉荷!”


    一身竹青色的洋縐布衫裙,白襪,黑鞋,正是鎮上學堂裏女學生的打扮。少女回頭,一張文秀的臉,酷似當年的玉荷,神情卻分外冷漠。


    她在月光下看著我的臉,嘴唇動了動,卻什麽也沒說出來。隻是從我手中慢慢地抽出自己的手臂,低著頭走開。


    我沒有追上去,隻是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沒入花園深處。管家劉叔一路小跑過來,向我賠笑:“老爺、太太都說了,孫小姐進了藍家的門,自然是藍家的嫡親孫女一般。”


    “對了,關於杜家二小姐的墳……”劉叔向前兩步,壓低聲音說,“昭予少爺當年的吩咐不敢忘,這些年一直在修葺。”


    我沒做聲,手卻微微顫抖。在軍中摸爬滾打了多年,漸升至副將的職位,一度以為自己已然淡忘了往事。沒承想,十七年後回到家中,再一次夢到玉荷,突然又聽到“杜家二小姐”幾個字,心就像突然被人紮了一刀……


    十七年前,我在省城讀書。過年回家,在街上偶然看到著學生裝挽著自己姐姐手臂的杜家二小姐杜玉荷,驚得目瞪口呆。


    杜氏姐妹的五官很像。隻是杜家大小姐杜金荷從小幫爹娘管理賬目,出落得精明幹練;而杜玉荷,生性安靜,從小被送到鎮上唯一的女學堂,眉目間全是文秀……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仍然認為杜家二小姐是我見過的最蘭心蕙質的女子。


    我永遠都忘不掉那個午後,她緊緊抓著姐姐的手臂,抬頭看我一眼,複又垂下眼皮,雙頰慢慢浮起了兩朵紅雲,分外嬌豔。


    我立刻回家求父母提親。父親拈著胡子笑:“咱們昭予生得一表人才,又在省城裏讀書。居然還能對一個鄉下姑娘看上眼?”


    爹娘終究還是備了禮帶著我去杜家求親。杜家二小姐一身老式的繡花衫裙親自奉茶,爹竟然失手打翻了一盞熱茶。


    爹笑說:“幾年沒見,當年的小姑娘竟然出落得如此標致……嗬嗬。”


    爹開口求親,杜家二老果然婉拒。


    爹回去跟我說:“那個賣布匹的杜老兒,心高著呢。送女兒進女學堂讀書自然是想高攀外麵的豪門大戶,咱們這樣的人家,他還瞧不上眼。”


    我們藍家,不過是在鄉下有幾百頃良田。說得不好聽點兒,根本就是個土財主。


    但我沒有看錯,我和父母離去時,玉荷眼中的幽怨。


    我知道她一定屬意於我。我興奮不已,甚至醞釀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我在學堂外攔住了她,問她願不願意跟我私奔,私奔到省城甚至大上海——一個全新的世界!她的臉紅得像是最絢麗的紅霞,但眼中分明是歡喜的,歡喜著點了頭。我喜極而泣,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按照約定的時間等她,從天黑等到天亮,都沒有等到。


    兩天後,我在布莊外等到杜金荷,杜大小姐哼一聲,隻說一句:“我妹妹怎麽會嫁入財主家?”


    我一度認為她是被家裏囚禁了起來,她姐姐故意在說謊!我在學堂外等了十天,沒有等到,不顧一切跑到她家牆外大聲喊她的名字,轟動了整個鎮子,很多人跑來看。她終於出現,臉色很蒼白,在我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我爹娘送我進學堂學洋文,不是為了嫁入本地一個財主家……”


    她就這樣在仆婦的簇擁下從我眼前消失,消失在杜家的高牆大院中。


    她絕情如此,我卻認定她有隱情。不顧一切地乘著天黑潛入杜家宅院,想要找到她當麵問清楚。


    結果我被杜府發現,當成賊,被打了個半死。杜家大小姐及時出現,才在惡犬的爪牙以及男仆的棍棒下救了我的命。


    我沒能見到玉荷的麵,反而斷著一條腿被抬回家。杜家人顧及藍家的顏麵,沒有把我的“醜事”張揚開來。饒是這樣,父親還是氣了個半死,如果不是娘的拚死阻攔,險些打折我的另一條腿。


    我沒能如期回省城讀書,在家中養傷。兩個月後,卻聽到了杜家二小姐與他人私通的醜聞。


    未出閨閣的玉荷竟然懷了身孕,還在姐姐的幫助下想找藥來墮胎。結果被人發現,轟動了整個小鎮。


    玉荷被自己的父親用鞋底摑得滿嘴流血,卻死也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按本地的風俗,這樣的女子一定會被浸豬籠。


    很多人故意在我麵前冷嘲熱諷,故意說著杜玉荷的壞話,但都很快在我的發作下閉嘴。數日後,我拖著隻好了一半的傷腿,想要溜出去救玉荷。


    我被發現、攔阻,父親氣得暴跳如雷,用鎮紙的玉獅子打暈了我。


    等我再次醒來後,聽到的卻是玉荷的死訊。


    她被自己的姐姐偷偷地放走,卻仍然被家族中的人追到,在懸崖邊,沒能來得及跳崖,轉身重重地撞在了一塊白石上。


    那塊白石,半個月後我拄著拐杖去看,仍然能看到隱隱的血跡。


    我認定——當初如果不是父母的阻攔,我本來可以救玉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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