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了不起。”


    其實沒怎麽樣,我心想。“又過了一段時間,我還是痛,就開始注射嗎啡了。後來我發現海洛因同樣管用,價錢隻要一半兒,”我微笑起來,“毒品也跟股票市場似的,你知道不。大家都開始嗑可卡因的時候,海洛因價格就暴跌了。”


    “你那條腿看著還行,”他溫和地說,“是有塊疤,明顯有肌肉損失,但不太多。那醫生活兒還行。”


    “我還能走路,這沒錯。用一條打滿了金屬夾子和螺絲釘的腿,一個晚上三小時,熱熱的燈照著你,身上還抱一把九磅重的吉他,你試試看?隨你怎麽說我。我最倒黴的時候,你把我撿了回來,我欠你的,但你別跟我講什麽叫痛。沒人能體會,除非自己身上試過。”


    他點點頭。“我也是遭受過重大打擊的人,我能體會。不過我敢打賭,其實你心裏明白。痛的是你的大腦,但它卻怪罪到你的腿上。大腦就是這麽狡詐。”


    他把瓶子放回口袋裏(看著瓶子消失不見我很是遺憾),他身子前傾,眼睛緊盯著我。“但我相信我能用電療法來給你治療。效果不能保證,可能也沒法兒根除你心理上對毒品的渴望,但至少讓你在治病上搶回主動權。”


    “就像你治阿康那樣來治我,是吧。有個娃的滑雪杖打了他脖子那次。”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你還記得。”


    “當然!這我哪能忘?”連那場駭人的布道之後,阿康無論如何不肯跟我一起去見他我都還記得。這跟彼得否定耶穌不完全一樣,但性質相同。


    “那頂多算是存疑的治療吧,傑米。更多可能是安慰劑作用。不過我要給你的是真正的治療,能夠——至少我相信可以——讓你繞過痛苦的戒斷過程。”


    “你肯定會這麽說,不是嗎?”


    “你還是把我當成個變戲法的。傑米,那就隻是個角色,僅此而已。當我沒穿戲服來謀生的時候,我從來實話實說。其實我工作的時候,說的也大都是實話。那張照片絕對會讓凱茜·莫爾斯小姐的朋友驚訝不已。”


    “是啊,”我說,“反正兩年嘛,或多或少。”


    “不要回避我的問題。你想不想好起來?”


    我腦中浮現凱利·範·多恩從門縫塞進的字條。你如果不收斂一點兒,一年後你會蹲監獄的,那都算是你運氣好了,他這樣寫道。


    “三年前我戒過。”不完全是假話,雖然我用的是大麻替代療法。“正兒八經治過,打哆嗦、盜汗和拉稀都有過。我的腿狀況太糟糕了,我連一瘸一拐地走路都做不到,是神經受了損傷。”


    “這我相信我也能治好。”


    “你以為你是誰,奇跡締造者?你是要我信這個嗎?”


    他一直坐在床邊地毯上,此刻站起身來:“先說到這兒吧,你需要休息。你還遠沒有康複呢。”


    “那就給點兒東西幫幫我。”


    他沒有異議,直接照辦了,確實管用。就是量不夠。到了1992年,真正能滿足我的就隻有針管注射,別的都不行。不是揮一揮魔杖就能讓毒癮消失的。


    我當時以為如此。


    我在他的房車裏待了大半個星期,靠湯水、三明治維生,以及鼻孔吸入定量海洛因,剛剛夠我免於打哆嗦。他把我的吉他和旅行包取回來了。我在旅行包裏備了一套針具,不過等我去找的時候(這是第二晚的時候,他正在做“閃電畫像”秀),整套都不見了。我求他把針具還給我,再給我足夠的海洛因,好讓我能來一劑。


    “不行,”他說,“你要是想靜脈注射的話——”


    “我隻是皮下注射而已!”


    他臉上一副“你省省吧”的表情。“你要是想要,就自己去找。你現在這個樣子今晚是沒法兒出去了,不過你明天就能好,而且在這裏要找到絕非難事。不過踏出這門你就別回來。”


    “我什麽時候能接受奇跡治療?”


    “等你身子足夠好,能夠承受小小的腦前額葉電擊的時候。”


    我想想就怕。我把腿放下床(他一直睡在折疊沙發床上),看著他把戲服脫掉,小心翼翼地掛起來,然後換上普通的白色睡衣,看上去像是恐怖電影中精神病院場景裏的那種病號臨時演員的打扮。有時我懷疑他沒準兒該住進精神病院裏,但不是因為他表演嘉年華奇跡秀。有時候,特別是當他談及電的治療力量時,他會有種神誌不清的眼神,就跟他在哈洛那次駭人布道中的神情一模一樣。


    “查理……”我現在管他叫查理,“你說的是休克療法?”


    他冷靜地看著我,一邊給他的白色病號服扣上扣子。“是也不是。當然不是傳統意義上那種,因為我沒打算用傳統電流來給你治療。我之所以誇誇其談是因為顧客就愛聽這種話。傑米,他們來這兒為的不是現實,他們為的是魔幻。但‘奧秘電流’真實存在,而且用途廣泛。隻是我還沒有全部發現,還包括最讓我感興趣的那種用途。”


    “跟我講講?”


    “不了,我今天表演了好幾場,已經筋疲力盡。我要睡了。我希望你明天上午還在,不過如果你要走,也是你的選擇。”


    “很久以前你曾經說世上本沒有選擇,都是上帝的旨意。”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人了,那個懷著天真信仰的年輕人。跟我道晚安吧。”


    我跟他說晚安,然後在他讓給我的床上睡下了。他不再是個傳教士,但在很多方麵仍然具備“好撒瑪利亞人”的特征。我並沒有赤身裸體,不像那個在去往耶利哥途中被歹徒襲擊的人,但海洛因已經從我身上掠去太多。他管我吃,給我住,還給我足夠的海洛因,免得我發瘋。現在的問題就是我想不想給他這個機會,讓他電得我腦電波發直。或許他百萬伏特的“特殊電流”擊中我腦袋時,我當場就身亡了。


    有5次,也許10次或12次,我都想下床,拖著身子去遊樂場找人賣貨給我。那種需求就像一個鑽頭,在我腦中越鑽越深。鼻孔吸入的海洛因沒能去除這種需求。我需要大劑量的海洛因直接灌進我的中樞神經係統。有一次我真正雙腳下地,伸手去拿衣服,下定決心去做了,但又躺下來,打哆嗦、出汗和抽搐。


    我終於開始慢慢入睡,放鬆下來,心裏想著,明天,我明天就走。但我還是留下了。第五天早上——我印象中是第五天——雅各布斯坐到他房車的方向盤後,擰鑰匙發動引擎,說:“咱們去兜兜風。”


    我別無選擇,除非我開車門跳下去,因為輪子已經轉動起來了。


    vi 電療法/夜間出遊/氣急敗壞的俄克拉何馬老農/山地快車的車票


    雅各布斯的電力工作室在塔爾薩西部。我不知道那裏現在是什麽樣子,不過在1992年的時候,那裏是一個百廢待興的舊工業區,很多工廠都在苟延殘喘。他在奧林匹亞大街附近一條幾近荒廢的商業街上停下,把車停在了“威爾森汽車維修”的前麵。


    “這裏閑置很久了,房地產經紀人跟我說的。”雅各布斯說道,他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和藍色的高爾夫襯衣,頭發幹淨且梳理過,眼裏閃著興奮的火光。光看著他這樣我就緊張起來。“必須得簽一年的合同,但還是便宜到家了。快進來吧。”


    “你得把招牌拿下來,換上你自己的,”我用手比畫著,就是有點兒哆嗦,“‘閃電畫像,店主:查·丹·雅各布斯’,一定好看。”


    他說:“我不會在塔爾薩久住。‘閃電畫像’隻是我做實驗時候的謀生手段。距離那段牧師歲月,我已經變化太多,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傑米,你不了解。先進來吧,快進來。”


    他給門開了鎖,引我進了一間沒有家具的辦公室,地上的油地氈上還留著以前桌腳留下的痕跡。牆上的掛曆已經卷邊,上麵還是1989年4月。


    車庫是波浪形金屬屋頂,9月豔陽下,我猜車庫裏應該熱浪襲人,結果卻驚人地涼爽。我可以聽到空調的竊竊私語。雅各布斯輕叩一個開關,屋子裏十幾道亮光立刻打下來。開關應該是新換的,電線直接從牆洞裏引出來,連插座都沒有,明顯是臨時用用。要不是因為水泥地上沾了黑色油汙,以及原本裝電梯的地方留下了個長方形凹槽,你還以為這裏是個營業中的劇院。


    “在這裏裝空調肯定花費不少吧,而且你還裝了那麽多燈。”我說道。


    “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這裏的空調是我自己設計的,耗電極少,而且絕大多數還是我自家發的電。我可以全用自家發的電,但我不想讓塔爾薩電力局的人來這裏探頭探腦,查我是不是在偷電。至於這些燈,都是可以用手握住的,不燒人也不燙人。”


    我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回響,仿佛有幽靈相伴。這隻是我嗑藥造成的,我不斷告訴自己。


    “我說,查理——你沒有亂鼓搗放射性物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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